第七十七回:無復孑遺(1 / 1)
不知誰點燃了糧倉,火勢很快蔓延。那些個竹屋無一倖免,通通被紅色的火焰吞沒。有的人逃出來,有的沒有。逃出來的人大多被殺了,很少有誰倖免。濃滾滾的黑煙飄到天上,連太陽也遮了起來。整個村子被黑色的濃霧包裹,恍如入夜。
尖叫與哭喊聲此起彼伏。在兵甲齊全的妖怪面前,人的力量太過弱小。但是那巨大的食鐵獸是如此兇惡,如此英勇,多少令人隨之振奮。它一爪子下去,什麼妖魔鬼怪都得飛到天上。四處都是鳥妖們的羽毛,被人與妖的血浸透了。
陵歌以扇子戰鬥的模樣,像是在跳舞,可每一步都是如此凜冽,如此危險。刀刃數次要將白涯劃傷了。但陵歌的優勢在於人數,當四下能來干預的傢伙都被君傲顏擋下後,她便不再占據上風了。爭鬥間,柳聲寒四處幫忙疏散村民。她救出了三個孩子,兩個老人,兩條看門狗。也有幾人死在她的面前——但她轉身便走了。她不能在已經沒希望的地方浪費時間,浪費感情。
忽然,從村子東方的天空,一抹濃郁的玫瑰色擴散開來,像是冉冉升起的一片彩霞。
「怎麼回事」祈煥皺緊了眉,打量著榕樹間流竄的光,「應該沒錯才對」
「祈公子,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您是怎麼弄的?這樣能行嗎?」
「不會有什麼差錯吧」
面對村民憂愁的議論,祈煥有些緊張地擦了擦汗。他可以保證自己對陣法的破譯沒錯,可是這陣法究竟是做什麼的?雪墨不是說,這是另一個靈脈出口麼?
如果他的感覺沒錯,那麼,他有一個不好的判斷。
結界正在瓦解。
為什麼?祈煥無措地望著顏色斑斕的天空。就像是不同色澤的琉璃,層層覆蓋,現在忽然從某一點開始熔化,色彩逐漸剝落。整片天都快變成玫瑰色了,唯有榕樹頂端格外的亮,發出一種黯淡的金黃色。
有人在高處看到村子裡的情況了。一些女人在低聲哭泣,還有些人在哄孩子,捂住他們的眼睛。家園被摧毀了,親人不知是安是危,每個人的心裡都壓著一塊沉沉的石頭。
「那是食鐵獸!」
突然有人如此驚呼。大家都眯起眼,朝著那個方向眺望。祈煥將注意力從榕樹上轉移,也挪到村子的方向去。他愣住了——如此體態龐大,充滿力量與妖力的食鐵獸,他也是頭一次見。它身上有濃郁的瘴氣外溢,許多離它近的竹子迅速蒸發了蒼翠的綠色,變成乾巴巴的枯黃,失去了生命力。
很快,他看到了另一個東西。
另一個像太陽一樣耀眼的東西——另一個妖怪。確切地說,妖鳥,張開了巨大的翅膀騰空而起。雖然它身上散發的光華是溫暖的橙紅,可它中央的主體是黑色的,純正的黑。就像你凝視太陽,即使中間的部分完全是黑子,它卻依舊炫目無比。祈煥眯著眼看了好一會,才勉強從它的尾部看到兩根長長的金色尾羽,似乎鑲嵌著黑邊。
迦陵頻伽振翅飛翔,所到之處,火海一片。
火焰在乾燥的枯竹上燃燒得尤為迅速,很快將食鐵獸包裹起來。食鐵獸站起身,試圖將它一把撲下,卻被戲弄般怎麼也夠不著它。它發出憤怒的吼叫,震耳欲聾,迦陵頻伽也將尖利刺耳的鳴聲作為回敬。更多火焰從它細長的喙中傾瀉而出。
老白他們到底在幹什麼!他們怎麼樣了?
「這裡要壞掉了。」
腿邊忽然傳來一個柔弱的嗓音,祈煥低下頭,看到茗茗站在他身邊。他雙目無神,沉著臉,怔怔地望著遠方的天空。那聲音很細,很輕柔,雖然還是出自茗茗的口中,卻像個細聲細氣的女孩子似的。
「茗茗?」祈煥推了推他,「這兒太高了,很危險,你往後站。」
「這裡要壞掉了。」
他還是這樣重複。祈煥依稀覺得有些古怪,於是他試探性地問:
「苼苼?」
他——「她」沒有回應。
「你是說竹村嗎?」祈煥又問。
「結界在消融。」「苼苼」說,「這裡沒有靈脈。這個封印很複雜一旦破解,構築結界壁的靈力就會崩塌。因為榕樹里有提前藏好的相剋的妖氣,這個過程會變得漫長。許多有毒的氣息會一點點腐蝕這裡。最後,什麼都不會留下。」
「可是雪墨為什麼這麼做?」祈煥感慨道,「他知道終於有一天會發生這種事。但、但也不至於玉石俱焚吧?誒?你、你知道的還挺多。你真的是苼苼?」
「我是苼苼,也不是苼苼。」小孩僵硬地說,「我是共命之鳥。」
「你的意思是」
「那天順流而下的,是一枚妖鳥的卵。」
「啊!」
「它被吃掉了因為,太餓了。」
祈煥有種說不出的恐慌。這倒不是真正的恐懼,而是一種接觸未知事物的震撼。也就是說這小小的身體裡,竟然藏著三種靈魂?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他的語氣淡淡的,「我們的意識融在一起。」
祈煥不知該說些什麼。或許平日茗茗腦海中聽到的聲音,並不是他所想的那個靈魂。但是這又有什麼關係呢?對他而言,這已經是生命中額外的禮物。
「迦陵頻伽」
他忽然又說。祈煥認真地看著他,看他戛然而止,便追問道:
「你是說陵歌嗎?」
「迦陵頻伽的歌聲,可以令枯萎的花重活,令污濁的水清澈於妖異而言,它的歌聲能帶來強大的力量,甚至幫助它們免去數年修行之苦。於人類而言,它的歌聲是劇毒。」
「是嗎?聽上去有些可怕但為什麼陵歌從未唱過歌?」祈煥陷入思考,「她真的是迦陵頻伽?」
「不知道——但她一定是。」
「也就是說,出於一些原因,她並不想唱歌,或不能唱。是怕增強雪墨的力量嗎?也不對,她若單單針對我們幾人,有的是機會,何必殺入竹村」
「若不會唱歌,是會受到同族排擠的。如果」
「茗茗」的話說了一半,他忽然向後倒下了。祈煥連忙攙住他查看情況。苼苼也可能是個不知名的妖鳥,似乎已經消失了。因為占據不屬於自己的身體太久,所以妖力耗盡了嗎?祈煥不知道,但茗茗還沒有醒來。他試了試脈搏和呼吸,倒是一切正常,興許睡著了。
村民們突然傳出一陣驚呼。祈煥立刻抬起頭,發現龐大的食鐵獸有些站不穩了。它一直抵擋在一處房屋前,或許裡面還有人。熾熱的火迎面撲向它,先前還有些妖力足以抵擋,可到了現在,它的力氣似乎已經用盡了。很快,它顫顫巍巍地倒下去。有人捂住了耳朵,擔心它發出轟然巨響,祈煥也做好了心理準備。但奇怪的是,等了半天,什麼聲音也沒有傳來,更沒有那地碎天傾的震動。
祈煥心急如焚。他覺得,由自己帶領隊伍來到榕樹這兒不是個好的選擇。他應該留下,應該去幫他們。但其他人又該怎麼辦呢?祈煥自己也想不出更好的主意。
村裡的情況怎麼樣了?火勢並未得到控制,但迦陵頻伽還在那一帶徘徊。莫非,是柳聲寒又使了什麼障眼法,暫時蒙蔽了它的雙眼?這是最有可能的。他的眼睛死死緊盯著通往這裡的小路,盯了很久,直到遠處出現了幾個黑點。
太好了,是白涯他們。
有個身強力壯的村民背著一個髒兮兮的人,靠近了祈煥才看清是雪墨。他怕是妖力耗盡又變回了人形。君傲顏的刀上沾滿了血,白涯的刀倒是比較乾淨。要麼是他一直在與陵歌交戰,要麼是刀的材質比較特殊。但現在不是琢磨這個的時候。
「怎麼回事兒!」君傲顏衝上前,焦慮地質問。
「我、我不知道啊我就把那個法陣給」他瞥了一眼熟睡的茗茗,「就就、就——結界就開始塌陷了!這兒根本沒有靈脈!」
「你該不會是弄錯了什麼?」白涯皺眉看他。
「你怎麼不相信我?我是說真的!」
「結界應該瓦解。」
忽然,村民背著的雪墨說話了。大家立刻湊上去,將他平放在地上。他胸口還沾著乾涸的血痂,不知是先前那孩子的,還是自己受了傷。
柳聲寒也不明白:「應該?您為何要做這種事?」
「竹村不是家,是一個地方。」雪墨的聲音很輕,但大家都很安靜,「一點證據,一點念想,都不能留下安逸的日子,過了太久,除了鋤頭與針線,你們拿不起劍」
他小聲地說著,村民們都默不作聲。君傲顏看了看身後,又轉頭看了看他們,說:
「我們快想辦法出去吧,他們馬上會追來的!雪公子,您還能動麼?」
「可以。」
雪墨用力撐起自己,顫顫巍巍地站起來,像個年邁的老人。他扶著榕樹,輕輕拍了拍粗壯的樹幹,發出微弱的嘆息。
「白少俠」
他招呼著,白涯便走上前來。雪墨以僅他一人能聽到的音量,徐徐道:
「恕我不能與你們並肩作戰了。」
「沒有的事。這是我們的錯,而您守護了村民大部分。您盡力了。」
「這裡的結界會最先崩塌,之後,我會帶殘餘的人走。」
「您去哪兒?」
「去能活下來的地方。」他頓了頓,接著說,「覆巢之下無完卵。」
白涯短暫地愣住了。他短促地吸氣,想說些什麼,但雪墨制止了他,接著說:
「若不解決禍患的根源——走到哪裡,都是一死。可我已經幫不上忙了,抱歉,我殘存的力量必須守護這些信任我的人。」
「我明白。您是說——」
「過來,再近一點。我來告訴你迦樓羅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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