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黃泉十二月 第二百六十二回:含英咀華(1 / 1)
一直靜觀其變的默涼只是聽著,對山海有一種若有若無的共情。他這才知道,凜道長也是沒有父母的。
「走無常的任務很多,也很重。即使我那時也十分關心之後的事,也分身乏術。最終聽到消息時,就已經」
「我的確沒有親眼看見。」美麗的女妖說,「我聽來的,你們信或不信,都沒有關係。那時候我流落到卯月君那裡,我聽她與別人交談時說道,你父親本可以帶著你長大。可是實際上,他根本不知道有你這個兒子。」
「什」山海確乎是感到震驚了,「我娘懷胎十月,他怎可能毫不知情?莫非他不在我娘身邊麼?」
「的確倒也怪不得他。鶯月君發覺自己已有身孕時,就對你爹閉門不見了。那位大人找過她,早就讓她放棄這個孩子,她不肯。她又擔心愛人受到牽連,才不去找他,也不讓他找來。不過,你娘確實動過放棄你的念頭。那時,她早與愛人得知言靈的真身,你爹才誤以為她受了刺激。實際上她只是怕,怕自己生下來的也是個大逆不道,殺父弒母的孽種。是不是聽上去蠢極了?女人變脆弱的時候,總這樣胡思亂想的。還是木染雁來大人勸說她,事情不會變成這個樣子的。」
「我那時只是說,若爹娘教得好,根本不會發生這種事。她和她爹娘又不一樣,不會養出那樣一個『不孝子』來。她謝過我,說覺得好些了,我信以為真如今想來,她分明就是在擔憂。她知道,自己可能無法看著孩子長大,才會說那句,『我不會帶孩子呀,這就指望孩子他爹了』」
「可直到最後,他爹也不知自己有個兒子。」女妖哀怨地嘆了口氣,「若是知道自己還有個念想留著,他是不論如何也不會尋死的。」
葉月君問道:「他也是自殺麼?」
「自戕者,不入輪迴。」女妖的視線輕輕從山海臉上掃過去,像是在隨意地尋覓什麼,「這您一定聽過。您父親本是不知此事的,不過他最終還是死在別人手中了。」
女妖沒說下去,山海也沒有追問。從他的臉上,看不出心緒的變化。他只是輕輕嘆氣,說了一句,人各有命。女妖說得如此自然,些許冷漠的語調不知為何增加了說服力。山海問了她另一個問題:
「聽小涼說,您知道解開骨劍詛咒的方法。」
「我可不是這麼說的。」她有些埋怨,「我只知道如何不讓骨劍在他身上成魔。」
「我們願意討教。」
「我可不能白白告訴你們吧?」
這話算是情理之中。對妖怪來說,無緣無故地幫忙,尤其是幫人類,算是一件稀罕事。大多數幫助都是有來有往,想要得到什麼作為交代,也是理所當然。而歿影閣這種地方,就像是把妖怪的原則搬到人間,利用人與妖的某種共性經營下去。
「我們知道。」葉月君急切又誠懇地說,「您想要什麼儘管提便是。」
「我想要的你們不一定給我。」
「只要我們有能力。」
「不,你們沒有。」女妖緩緩撐起身,將毯子披在身上,「我想要自由,能給我麼?」
「我會向奈落至底之主稟報」
「切,黃花菜都涼了。」
女妖突然失去興趣,倒回榻上,還翻了個身將毯子拉緊了。那毯子即使有些皺,也能令人看出恍若百花爭艷的美。陽光不知不覺間偏移了角度,正落在她柔軟的長髮上,鍍上了更深邃的金色。她的性格若有她美麗的一半,一定會相當討人喜歡。
「那、那你當初是如何被困住的?」葉月君有些焦急,「也許知道方法,我們也能將你想辦法救出去。」
「早忘了。」她頭也不回地說,「說的倒簡單,我又不是被困在爐子裡。香爐只是通往蜃景的路。能出去的辦法只有一個,便是找人來替我。將骨劍交給找來的妖怪,劍的邪靈切斷了與他的聯繫,只能在第一時間依附於這妖的身上了。」
「這樣一來,誰還樂意呢?」山海有些犯愁,「何況也太不厚道。」
「厚道?讓妖來承擔這邪氣,可比人要好辦得多。劍靈與妖能夠得以共存,只要有足夠的定力,便沒什麼被反噬的風險。若是人過於孤獨,走火入魔,確實危險得多。但妖就不一樣了,多個伴兒,豈不是更好?」
「這聽上去有些一言難盡」葉月君皺著眉,「好,我一定找人替你。」
山海和默涼同時皺起眉,相互望著對方困惑的表情。他們的心情是一樣的。葉月君答應得有些倉促了。這世上怎麼會有妖怪心甘情願,被關起來呢?就像不會有人願意憑白無故替人頂罪坐牢,願意的也一定是有條件,有期限。比起人類,妖怪更喜歡追尋自由。就算是並非是小爐子般的監牢,而是海市蜃景,人間仙境,始終只有一個人的寂寞,也與囚籠無異。
女妖微微把頭轉過來些。
「當真?」
「只要您願意等我,我一定會找到的。我會儘早因為我知道小涼的事拖不得」
女妖緩緩嘆了一口氣。她坐起來,頗有些認真地將默涼打量一番。隨即她側過臉,對葉月君說:
「這地方也算是個修煉寶地。只要你將消息傳出去,一定會有人來。到時候的事,你就不用管啦。」
葉月君有些為難:「我怎麼能騙人呢?我得告訴他們真相,讓他們自己做出選擇。我去四處找妖怪打聽打聽,總會有誰喜歡清淨的、能一個人待著的地方」
「那你就等著吧!」女妖鬥氣似的,「等鬼嘆生長,等它一個接一個地生出骨結,等它將這小子的魂兒都吸乾。你六道無常的時間多得是,等個成百上千年也無妨。這孩子呢?他等得起你嗎?說的比唱的還好聽。」
她突然激動的情緒可能源於失望。她失望葉月君如此拘泥於光明正大的形式,而讓她不得不在漫長的時光中繼續等待。雖然,她先前並未表現出那般迫切,可當她能看到些許希望的時候,又變得急躁起來了。
「沒事,我也能等」默涼小聲說。
女妖嘆了口氣。
「我還沒說別的辦法呢。只不過你更不樂意,我就不自討沒趣了。」
默涼看了看不說話的葉月君,便試探地問:「您先說說?」
「以劍剜骨。」她說,「人,或是妖的都可以。只要褪去一身有形之物,便能被鬼嘆上的邪氣接納,形成一個既有形又有靈的『假妖』。這便是我曾對那小子說過的瞞天過海。」
三個人以眼神交流了一番。這聽上去不比第一個辦法簡單。誰會願意被鬼嘆來上這麼一刀呢?何況破壞了形體,原本的靈魂也會魂飛魄散。兩個法子聽上去,一個像找人關起來,一個像找人給宰了。
「也許找到罪孽在身的人或是妖,也並非不可。」
「您在想什麼?」山海大驚失色,他從未想過葉月君這樣的人會說出這種話,「不,依我看這真的是萬萬不可。不論是人還是妖,善惡到頭終有報,這簡直像私刑一樣是」
「私刑又有何不妥?」這次,葉月君感到疑惑了。
山海突然意識到,葉月君根本不是他們曾想過的那種人。她雖一心向善,百年的時光卻沒有改變她妖性的思想。他無法用人與生俱來的平等與權利說服她,因為在她看來,這種理論是不具備說服力的。
「我覺得不該這樣。」默涼搖頭,「我覺得不好,請你不要做這種事。」
說罷,他突然轉身出門了。葉月君一瞬間有些恍惚,有些錯愕,大概並不理解默涼的舉動和想法。她連忙追上去,大概是想和他說清楚。山海一人和女妖留在屋中,他有些無措。
「喏,方法都告訴你了。」她無所謂地聳肩,「反正我是不可能那樣大義凜然。」
「我知道,難為您了。不論如何,感謝您的建議。」
「既然來都來了,你不想聽聽你父親的事麼?」
山海沉吟一陣。
「嗯說來有些慚愧。因我與生父未曾謀面,感情淡薄,或許不那樣執著。但若您知道實情,願意告訴在下,凜某還是感激不盡。」
女妖撐著臉,眼珠子轉到一邊,似乎在回想什麼。
「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你父親拴好了繩子,本想自縊而亡。他希望有來世,希望來世還能與所愛之人相見。那時,有一位路過的男人制止了他,問他為何想不開,他便一五一十都說了,只是省略了你母親的身份。於是男人告訴他,這樣做,他會與愛人永世不得相見。男人不知道他愛人是六道無常,你父親也未多想,於是求他把自己殺了。」
「戕人者,亦有罪。」
「若是情非得已,若是形式所迫,若是受人之託,又該如何?法則是冷的,卻是活的。」
這聽上去更淒涼了。
「那男人還活著。如果你想了解那時候的事,說不定能問問他呢。」
「他叫什麼名字?」
「名字麼?這我倒是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其實是江湖上有頭有臉的人物,連妖怪們也敬畏三分。他能役百骨,辨千屍,江湖人稱」
——百骸之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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