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黃泉十二月 第二百三十回:畫影劍心(1 / 1)
業·劫。這把雙刃輕劍,一刃名業,一刃名劫。劍長三尺三,僅重十五兩四錢。劍身薄如蟬翼,橫於日月光下,便會呈現出鍛造爐中那般燒得橙紅的光彩。劍上還有淺金的火光流紋,黑暗中如固態的煙火盪出光暈來。
此劍寄喻地獄道。
慕琬拿起它的時候,覺得它像是有自己的脾性,充滿戾氣。似乎一不小心,劍刃便會傷到自己。她試著把手探上去,還沒碰到,就有一股炙手的熱浪襲來。
「這能行嗎?」施無棄伸過手,捏了一下劍身,他似乎並不覺得燙,「太薄了,好像一掰就斷。」
「我不喜歡。」慕琬皺著眉說。
「確實。若用不好,會被劍氣反傷。試試這把。」
怨蝕。一把直刀,刀長三尺二寸,重三斤二兩。刀背側約半寸處,有一道鏤空的細縫,用於放血。刀鍔的形狀像是張開的血盆大口。用此刀砍出的刀氣,可以吞噬萬物。這是一把貪婪的刀,扎進人身上的刀刃會被狠狠咬住,剝骨剜肉才能拔出來。
此刀寄喻餓鬼道。
「這把也許可以。」慕琬撫過刀身,感覺還算趁手。在刀中這重量算是常規,但比起傘還是沉了些。也無妨,重些總該更結實吧。
「你要小心。」水無君說,「這刀只要嘗過某一人的血,便能追蹤到天涯海角。你若無意為它所傷,它也會視你為獵物。」
慕琬還沒來得及說話,山海便說:「不合適。」
燼滅牙。是一把用巨獸之牙打造的彎刀,不僅刀身淬毒,內部中空的地方也曾充滿毒液。牙長四尺半,卻僅重一斤七兩。經過打磨,牙身蒼白泛青,能襯出人臉,幾乎看不出是巨牙所鍛。為此刀所傷會身中劇毒,若沒有解藥則活不過一日。傷者會在痛苦中潰爛而亡。
此刀寄喻畜生道。
「若是新鮮的傷口,即使是刀氣也能令對手中毒。」
「這,唔」慕琬捏著刀柄,柄上還纏著枯萎的藤蔓,「要是在混戰中傷到自己人就不好辦了。」
「說的也是。那麼這把。」
切血封喉。通體血紅,長四尺,除了顏色外與其他輕巧的打刀無異。傳說被這把刀傷到的人,哪怕只是半寸長的口子也會血流不止,直至最後一滴血流盡,傷者最終會變成一具沒有血水的乾屍,通體發白。劃開空氣,發出的鳴聲如同某種不知名怪物的嘶喊。
此刀寄喻修羅道。
「這刀容易亂人心志。」水無君雙手遞給她,「若你不夠堅定,便會為它支配,成為眼裡只有殺戮的妖怪。」
「我想我可以試試。」
慕琬單手握住刀柄,連人帶刀直接墜到地上。
忘了說,此刀重六十七斤八兩九錢。
「下一把。」
風雲斬。一把呼風喚雨的三尺青鋒,謂之神劍。此劍與人性並不相通。但據說,此劍可柔可剛,能屈能伸。區區二斤鐵器,可開天闢地,撥雲弄雨,斷火斬雷。但這一切,都只是傳言中的說辭,未曾有誰解放出它真實的力量。
此劍寄喻天道。
「我曾用它為一處旱了三年的地方祈雨。」水無君說,「不知你的話,能否將它發揮得淋漓盡致。」
「我沒那個自信」
慕琬學乖了,兩隻手把它攥住了。比起方才,它簡直輕得能飄起來。她試著揮了兩下,不覺得它與之前的幾件兵器相比,有什麼特別之處。
「唔,大概你與它無緣。」
「能用就行。實在是謝謝您了。」
山海湊過來看,慕琬把劍遞給他。他本不太愛耍這些鋼鐵兵刃,但唯獨這把看上去樸實無華的劍,讓他有些心生喜歡。
「這把是不錯。」
他撫過去。這劍的外形和微涼的觸感,都令他想起過去送給阿鸞的桃木劍。
雲戈和施無棄在一旁看了半天,一個皺著眉,一個抱著臂。雲戈將每一把慕琬看過的武器都仔細打量了一番,暗自讚嘆。施無棄像是想起了什麼,指著水無君的手邊說:
「是不是還有一把。」
「」
「對啊。」黛鸞也反應過來,「還有一把『人道』呢?」
水無君的表情沒有什麼變化,但黛鸞分明察覺到一絲不情願。但他也沒有瞞著的意思。水無君拿起身側掛著的唯一一把沒有劍鞘的劍。它身上纏著一圈陳舊的布條,將它解開花了不少時間。可見纏上去的時候,就是認真細緻的慢活。
他們都十分期待,期待這把寄喻人道的刀劍,會是怎樣一把絕世神兵。
斷塵寰。劍長三尺七寸,重二斤八兩。
是一把鏽劍。
眾人的臉上紛紛浮現疑惑二字。
「『人道』怎麼是最沒用的。」慕琬嘀咕了一句。
「不是最沒用的。」水無君拿起劍,借著月光與旁邊的火光,看著這塊鏽跡斑斑的鐵,「但是最醜陋的。」
「看上去很容易碎。」雲戈實話實說。
「其餘五把兵器一起上,或許也不是它的對手。但斷塵寰是一把半成品。」
施無棄問:「為何不鑄?」
「我的道行就到這兒了。」
這話令所有人都感到不可思議。這就是一生鍛造神兵無數的水無君會說的話?最感慨的還是雲戈。他心中暗想,有些事,就連他也辦不到麼?
「我悟不透人間,就這樣簡單。這把劍,是我最後鍛的,也是我當初自刎所用的。」
「什麼?」雲戈驚訝地問,「我爹說,水無君自創的六道劍法,都是源於親手鍛造的六把刀劍所悟。『人道』竟是未完工的刀劍?而且,他老人家說您是因日夜沉湎鑄刀,逐漸迷失——就是丟了魂兒,才成了六道無常。」
「不過是傳說罷了。」水無君搖著頭,「但也不假。我生前對人情世故全然不懂,只覺得兵器最單純,最好說話。人們只覺得它們是無情的鐵器,不過是他們讀不出這種冰冷無聲的語言。我只有溺在刀劍的世界裡,才覺得自己是活著的。說來可笑,我生前就斷不透這人間是非,死後還要斷這三千塵寰。」
說著,他看了一眼黛鸞。
「但也有人教我一些東西。我在想,我若是生前遇到她,或許也不至於走到今天。」
黛鸞隱隱感覺,他說的是朽月君。不是現在的朽月君,而是那個神女。
「我想」她指著水無君手中拖著的鏽劍,「我想借那把劍。」
水無君感到困惑——十分困惑。
「其他劍你也可以看看。」他說,「並非我不願相借。只是把它給你,或許派不上什麼用場。」
「我不太會使花里胡哨的東西。」黛鸞撓了撓頭,「之前山海給我的木頭劍廢掉了,我也沒有什麼防身的兵器。我想,帶這麼一把鏽劍去見城主,他們應該不會阻攔。」
水無君沉吟良久,將劍借給了她。黛鸞也有些吃驚,按理說他纏得這麼嚴實,說不定很重要,再怎麼也要猶豫一陣。相較之下,這與她的設想更過輕易了。黛鸞有些懷疑,水無君到底是不是看在青女的份上,才把它借給自己。
「你別總讓人為難。」山海道。
水無君只是輕輕地說了句:「沒事。」
自己的父親和水無君一樣,生前也有一個未完的物件,也是因其而死。不知他在天之靈得知此事,會作何感想。雲戈一邊思索,一邊搖頭。但他還是堅信,自己能從水無君這裡得到一個最為理想的答案。
第二天,一切繼續按照計劃進行。山海和黛鸞去城王府看看那四姨太的情況,水無君隨行。雲戈打算在城裡轉轉,他聽說有個鑄刀的鐵匠鋪。不過他懷疑,自己看過了水無君的作品後,那些「破銅爛鐵」就入不了眼了。施無棄在城內尋找鶯月君的蹤跡。慕琬本想一個人留在酒樓,不過既然有了還算趁手的兵器,隨他去走走也無妨。
清晨的街巷逐漸變得熱鬧。站在門口,施無棄伸了個懶腰。他今天沒帶柒姑娘。
「你跟著會影響我的速度。」
「哈?」慕琬冷笑了一聲,「誰影響誰還說不定呢。」
「那你就試著追上我吧。」
話音剛落,他立刻就沒了影子。慕琬就愣了一小會兒,才發現他已躍上牆頭飛檐走壁,和她拉開了很長一段距離。
「幼不幼稚啊?」
她罵罵咧咧地跟了上去。
施無棄突然竄得沒影兒是有原因的。他嗅到一絲熟悉的氣息,他曾聞到過,但不是在這裡,而是在隔壁蒼曳城。他得趁慕琬察覺前給弄清楚。跑出三條街開外要不了多少功夫。他拍了拍身上的土,翻身落地,正好停在一個算命的攤子前。
「來一來,算一算,包算包滿意。」帶著小圓鏡兒的算命小道沖他招呼,「欸,這位少俠,我見你印堂發黑,必有血光之災啊。」
「災你個頭。」施無棄抬起手,「姓霖的,我這一掌下去,你連人帶攤都得四分五裂。」
「老人家這麼大火氣。」
無棄揚起手腕,霖佑立刻喊停。
「合著你從蒼曳城一路嚯嚯到這兒?」
「沒,我可不再吸人腦髓了,天地良心。」霖佑叉著腰,「我現在乾的可是正經生意。」
「少廢話。鶯月君在哪兒?他就在無樂城,你肯定知道。」
「您這可不講道理了。」這狡猾的伶鼬露出笑來,「算命還給錢呢。小本生意,您多少打發點兒?」
施無棄也不想和他計較。萬般無奈下,他拍了一枚銀錠在小桌上。霖佑的袖子飛快掠過桌面,就將它收入囊中了。
「不知道。」
「我打死——」
「且慢。」他又喊停,「我也知道他就在這兒。好歹鶯月君是我救命恩人。他雖不喜歡人類,對我們這些妖怪倒是友善。我當年差點丟了魂,是他用縛妖索,將我紊亂的元靈割裂開,才保住一條賤命。」
行吧,不就是加錢嗎。施無棄又叩了一枚銀錠。
霖佑掃了一眼,說道:「這個成色不純,你得給我換一個。」
「愛要不要。」
「做生意嘛,你要我告訴你攙假的話嗎?」
施無棄沉住氣,告訴自己別跟黃鼠狼的親戚計較,沒好處。於是他收回去換了一枚。這次霖佑打量了一下,確乎是滿意了。只不過他剛張開口,還沒說什麼,兩人就聽見遠處傳來奇怪的動靜。
「你屁股著火了嗎?!」
她來了,她罵罵咧咧地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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