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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黃泉十二月 第一百六十四回:形槁心灰(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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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蓮鎮的太陽升起了。

    這裡算不上四季常青,冬日裡還是有些冷的。太陽剛升起來,用陽光織了一條輕薄的毯子,覆蓋在青色的屋瓦,與兩人的身上。

    青女像個暖融融的小爐,靠在她肩頭一點也不覺得冷。她抬了一下肩膀,慕琬沒什麼反應。她很早的時候就睡著了,青女說了些自己過去的見聞與故事。都是些普通的、細碎的、旁人的生活,沒有戲劇性,沒有衝突,如一段段冗長且無韻腳的詩歌。她的聲音慢慢的、柔柔的、輕輕的,像把棉絮一點點掰開撕碎,填充到蓬鬆的枕頭裡一樣傳到她耳里。

    她就這麼靜靜地睡著了。

    那的確很無趣,甚至沒有講完慕琬就睡了。講的是一位從天界來的神女,為人間生靈帶來福祉的俗套故事。她有一位朋友,作為人類,卻擁有幾近無窮的生命——六道無常。不如說,她與許多走無常都有著不錯的交情。簡而言之,有一日她那位友人愛上了一位人類的男性。那的確只是一名普通人而已,普通的眼界、普通的相貌、普通的個性和壽命。

    那位無常對他算不上一見鍾情,但因公事見的多了,一來二去便心生喜歡。這麼說來或許有些隨性了,可感情上的事,即使去問神佛也說不清楚。人類的生命到底是有限的,無常鬼深知這點,想在短暫的、可見的時光內與他共度一生。這對六道無常的漫長光陰而言,只是須臾一刻。

    那奈落至底之主,對此十分不悅。

    雖已經有不死之身,不滅之魂,可感情上依然與凡間的人與妖沒太大區別。在那位大人眼中,與人類相愛是眼界狹窄且十分愚蠢的事。有朝一日,生離死別的問題會走到眼前,脆弱的人類輪迴轉世,徒留另一顆千瘡百孔的心。到那時候又該如何?尋找他轉世的靈魂嗎?還是兀自傷悲,去期待下一段不知何起的感情來治癒?

    愚蠢透頂。

    六道無常就該有自己的樣子,冷麵冷血,不要偏憫任何人,才能將這無盡的使命以最好的狀態堅持下去。何況人心多叵測,他們也曾在凡間生活,不該對此一無所知。退一步講,所愛之人變心又該如何?當作什麼都沒發生似的離開是不可能的,若有這份豁達的眼界,一開始就不會如此輕易地愛上誰。他們的實力也是不對等的,若男子當真移情別戀,她難道要拿自己手中的特權去要他性命?

    這種感情一開始就不應該存在。比起人與妖的愛情,這更不可原諒。那位大人說。

    既然什麼事都逃不過那位大人的眼睛,她反倒是堂而皇之地與那男人頻繁往來。男人姓默,曾救濟過許多被人類追捕的妖怪,那位大人倒也不找他麻煩。那位大人說,你若告訴默公子你真實的身份,再看他作何感悟。於是無常當真找到機會這樣做了,默公子很驚訝,卻並沒有感慨太多,往後更無半點貪念。這令那位大人也有些意外,但他還是堅持聲稱,這樣的路走不了太久。若不信,就讓她繼續看著。

    那段時間裡,神女與其他無常鬼都十分在意二人的事。時光荏苒,十年八年過去了,默公子的面容滄桑許多,她還是如當初那般美麗。默公子歷經了許多凡人應有的苦難,成熟許多,這令他愛人更是喜歡,但

    這便是問題所在了。

    她開始隱隱明白那位大人的意思。她愛他,卻常常數月不見。他不曾娶妻,更不曾有心上人——或說心上人正是她,這是她夢寐以求的事。可換句話說,她這便是在耽誤那男人。默公子本應擁有正常的、屬於人類那幸福短暫的一生。但為了她,這觸手可及、一眼便能望到終點的人生,被他完完全全地放棄了。

    雖然自始至終,奈落至底之主都未曾干涉過,可事態依然如他所願地發生。

    無常勸他學陰陽道,自己也在工作時四處奔波,求各種駐顏長壽的仙藥。江湖上沒有,她就去妖間尋找。耗在這一切努力都是有用的——她的愛人的確比普通人多活了許多年,還保留著青年才俊的模樣。

    有一天,默公子死了。

    他從住處失蹤了,到處都找不到他的影子。有妖怪說看見他出了門,再沒有回來。縱他有多大的本事,超乎尋常的生命,若被人往心口上狠狠捅一刀,還是會死。友人們在河裡找到他,全身上下沒有一處傷口,死因說不清道不明。

    無常向那位大人祈求,這世上可有起死回生之術。

    「沒有」和「不讓」是兩回事,他們知道這個道理。或許代價過於昂貴,或許後果她無法承擔,不論哪一種,都是她做不到的事。

    「我信您有這樣的本事——我來換他吧。」神女說。

    此話一出舉座皆驚,連她的友人也拉住她,不要說這些沒名堂的話。神女只是推開她握緊的手,對那位大人再次行了個禮,一字一句地說:

    「我來換他。」

    「為何?」那位大人提出了所有人都想知道的問題。

    「您若同意,換便是了。」

    那些個六道無常,沒有一人知道神女為何要這樣做。是悲憫世人嗎?他們說不清楚。神女是實實在在的神女,這些年來她所有的辛苦,他們有目共睹。她是累了嗎?還是單純地為這般超越時間的感情所觸動,這都沒有答案。或許都有,也或許都沒有。


    這決定是她自己做的,是與閻羅魔間的雙向承諾,與旁人無關。任憑她的友人如何勸說她,神女也不為所動。她不斷地說,辦法一定是有的,我們再一起想想。神女浮現出清冷又神秘的笑,柔聲對她說:

    「你當我真只是為了你麼?不是的。我與那位大人有約。在你愛人還魂後,他不能再干預六道無常與任何人的感情,只要不影響該做的事,放任自流便是。不歡而散也好,死去活來也好,都與他再無關係。」

    她要用自己一個人去換所有人的未來,她要給所有無常一個盼頭——即使是一個虛無縹緲的、甚至用不到的盼頭。而那位大人呢,就這樣答應了她。

    在這三千人間,在這漫漫時光,這些個手下又能惹出什麼是非來,他拭目以待。

    神女消失了。

    但這並不是一個感人至深的故事。

    那位大人如約將默公子的魂喚了回來,在愛人悲愴混著欣喜的複雜目光中睜開眼。他有些恍惚,不知為何。但在面對諸位無常時,他坦然地說出了自己的死因。

    他因自殺而死。

    漫長且無謂的時間消磨了他的心智,心魔隨之而生。他卻不想成妖成魔,更無法以人類那單純樸素的身份而活。他承認,自己是個懦夫,對不起愛人的喜歡。

    那個夜裡,水無君是第一個離開的。他一向沉默寡言,性情漠然。臨走前,他只是冷冷地留下一句:「你最好為此贖罪。」

    他的愛人——神女的友人,那位走無常,好像不那麼痛了。她只覺得惋惜,什麼字也說不出口。所有人都明白,水無君是因為神女憑白犧牲而苦痛。但卯月君後來告訴他們,神女是找她卜過一卦的,出了一個不明不白的結果,連她自己也看不懂。神女像是明白了,只讓卯月君不要聲張,直到最後再告訴他們。

    神女知道這樣的結果,甚至,她可能知道友人的愛人,是投河自盡。但她還是義無反顧地去做了,這是身為人類的無常鬼們無法理解的選擇。

    但她就是做出了這樣的選擇。

    還魂後的默公子,被六道無常們斷絕了所有往來——包括他的愛人。她覺得自己為了所謂的摯愛,失去了摯愛她的友人,她無法面對這一切,儘管是友人自己的選擇。不如說,選擇離開也是他自己的選擇。他生前攢下許多仙緣,還魂後再度成為一個平凡的人,娶妻生子傳承陰陽之道,香火興旺,走完了充實的一生。

    他唯一留下與那位無常有關的東西,是一把鋒利的骨劍,乃是妖鳥迦樓羅的亡骸鍛造。他曾幫過鳥族的妖怪逃避人類無端的捕殺,這是那個無常作為感謝送給他的禮物,也是所有感情的開始。這把骨劍成了傳家之寶,代代相傳,也不知今在何處。

    「看上去的確頗具大義但我與那位大人的意見,反而是相同的。不如說,我更加尖酸刻薄些。」青女坦然地說,「這種行為十分徒勞,且愚蠢。為他人的不成熟而負責,是毫無意義的自我犧牲。不如說,是自取滅亡罷了。她在對抗什麼東西呢?我完全無法理解。」

    她以為慕琬會反駁,但沒有。不知什麼時候,她就這樣靠在她肩上睡著了,也不知是從聽到那部分時中止的。

    陽光有些刺眼,令慕琬的雙目有些吃痛。她緩緩張開眼,首先看到的是青女那雙纖長的手,仍輕輕落在琴弦上。她終於看清楚,那奏琴的不是甲套,而是青女自己的指甲,被染成了朱紅。

    「抱歉,我太困了」她揉揉眼睛,「浪費了這麼好的故事。」

    「沒什麼,你是該休息。何況,這並不是一個多好的故事。」

    「啊可能,我是人,比較吃這一套吧?」慕琬直起腰,舒展筋骨,「我記得不太清楚了,但我還有個問題想問——你可千萬別嘲笑我。」

    青女眨眨眼睛,睫毛忽閃忽閃的。

    「嗯?什麼問題,竟然會讓你覺得我會笑你。先說來聽聽,我再看情況笑多大聲吧。」

    「唉,真討厭。」慕琬微微皺眉,表情認真,「故事裡的這個神女,其實就是你吧?」

    「噗嗤。」

    青女怪異地笑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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