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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七回:我非常抱歉(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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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這十幾年中,義父經常會回來看他。

    頻率不高,一年三四次,時間並不固定。大多數時候不是正門。那樣的話,一家老小都得為了面子鋪張浪費一番,義父也不是很喜歡。不過一年到頭,他還是有一次專門造訪,以向所有羿家的人證明他還沒忘了自己往這邊丟了個崽兒,別有啥壞心思。這種時候,白冷能感覺到,因為家裡人會提前好幾天給他置辦新衣服,連家僕都噓寒問暖。

    他很清楚自己的身份會帶給白冷什麼。不僅僅是好處,更多的是麻煩。一開始義父就教導自己:「他們能留下你,是因為我說你是我養子。我可以告訴他們你的身份,但你平日在他們家,要自覺拋下這個身份,不能以它自居。它可能會帶給你一時的好處,可你未來的路,會越走越窄,越來越難。你會被束縛在這條路、這個身份里。」

    那時候的白冷當然聽不明白,但他將這些話記在心裡。閒得沒事思考一番,每年倒都有點新的感悟。義父私下來時從不打招呼,而且神出鬼沒。有天下午,天氣正好,他剛陪小妹訓練完,出了一身汗。他端著盤,裝了兩人的衣服,準備天黑前去河邊過下水。突然傳來熟悉的口哨,又一計石子打到木盆的邊緣。他嚇了一跳,猛抬起頭,看到義父正坐在牆頭。

    真不知道那麼長的衣擺,還帶著無鞘的刀,他到底是怎麼翻山越嶺、飛檐走壁的。

    義父跳進院子。帶了一兜點心,讓他趁沒人的時候快吃。他有些犯難,說自己還得把衣服洗了。神無君給他後腦勺來了一下,說衣服啥時候都能洗,吃得沒了那就是沒了。迫不得已,他做賊般往嘴裡塞了好幾個。義父欣慰地說,有他年輕時的風範。

    「您也需要吃東西嗎?」

    「生前得吃吧。死後,不吃不會死,但有機會也嘗點兒。為了趕時間,吃什麼都風捲殘雲的。搭檔不敢回頭,眼神稍微離開桌子啥都不剩了。哎,我說你吃東西的時候表情還挺猙獰,你試著保持一下。你一個人平時要保護好自己,雖寄人籬下也該不卑不亢。僅憑眼神和表情,有時候就能避免很多麻煩,別老跟那群人點頭哈腰的。你再試試看。」

    少年的白冷一臉莫名其妙,但是照做了。神無君說他還不夠凶,再凶點,他就繼續齜牙瞪眼,搞得臉疼。神無君又說,還是不夠,你就想著再不把點心吃完,就讓那個安妹妹全捲走了。結果白冷的臉一下子放鬆下來,說,那就給她唄。

    神無君恨鐵不成鋼。

    「你要像這樣!」

    他摘下眼鏡忽然變臉,那一刻的神情如真正的惡鬼羅剎,嚇得白冷一個激靈。他條件反射一拳打上去,聽到清脆的響聲。回過神來,義父大人已經痛苦地捂住臉,半天沒緩過來。

    「好小子」

    「對、對不起啊!您沒事吧!我我我真的是習慣了,我老跟著他們隊裡練」

    「不,沒事,挺好的,繼續保持。我一點事也沒有。」

    憑剛才的手感,白冷很清楚他的鼻樑鐵定是斷了。雖然六道無常的體質,應該不會出什麼大事而且他好像更欣慰了。等義父緩過來,放下手,臉色有團淤青暫未褪去。

    他又像是想起什麼,問道:

    「你睡覺睡得死嗎?出事的時候,反應快嗎?」

    「挺快的?畢竟羿帥有時候回家,動輒半夜吹哨集合,兄妹倆都得反應過來,我跟著就醒了我現在是『有點兒動靜就醒,有點兒時間就睡』。」

    「我去,有病似的。」義父如是說,「也行吧,比我強點兒。他們說我要睡過去,房榻了埋裡頭都不知道。不過好在到我自己睡前決定的時間能醒。挺好,青出於藍。」

    能被神無君夸比他強點,白冷真是覺得自己出息了。

    義父來得突然,走得匆忙。等白冷洗完衣服回去,天都黑透了。他將衣服在庭院掛好,輕手輕腳準備回房間去,卻在角落裡傳來一聲姑娘的咳嗽。

    「你幹嘛去了?」仍是孩童的暉安走來,「怎麼耽誤這麼久?」

    「你還醒著?我以為你已經睡啦。」

    暉安站在他面前。矮矮的姑娘踮起腳尖,在他嘴邊探頭探腦,觀察半晌。

    「你是不是去廚房偷吃了?我看到你衣領有渣,嘴角還有甜味。」

    白冷心裡一沉。壞了,把這茬忘了。他正想著該怎麼解釋,妹妹拉起他,又說:

    「陪我玩!」她蠻橫地說,「辰哥不理我,別人也都說太晚了。但是我一點也不困啊?你再跟我玩一會兒,我真的無聊死了!不然我就找媽告狀,說你偷東西吃。」

    看著眼前這個不講理的小丫頭,白冷真不知道她一天到晚哪兒來這使不完的勁。或許,真的跟家裡人偶爾提及的「血脈」有關。她這套日程,連文帶武的,正常人一天就要累得趴下,倒頭就睡,不出三天就得瘋。怎麼到這個點兒了,她竟還能惦記「今天還沒玩」呢?


    沒辦法,他只能依著她。

    義父來看他,有時也不單是帶東西。還有次,神無君半夜站在白冷床頭。也不知怎麼,他有種睡不踏實的感覺,便睜了眼。看到床邊的人影時,他條件反射一腳蹬上去。對方倒是反應很快,一下擒住他的腳踝。

    「走,起床耍刀,我教你兩招。」

    「啊?噢。」

    他跟著義父來到後山。兩個人拉開距離,神無君丟了一把白色的彎刀過去。他看準刀柄的位置,穩穩握住。父子倆打了大半宿,雖然神無君餵招不少,也算有來有往。即便見面的機會少,但多少有人指點,他的進步很快。不過義父說,他不必讓別人知道自己有單刀的本事。有時對他人有所保留,對自己有好處。

    讀書上的事,神無君說自己幫不了什麼忙,跟著他們瞎學吧,記住多少算多少。不過跟著兄妹倆耳濡目染,也學了不少東西。可能是氛圍使然,他對讀書並不牴觸。

    他越長越大,各方面的素質也越來越強。成年的時候,義父不知從哪兒丟出暗器,他都能敏銳地察覺,精準地接下,或者視情況避開。再然後,羿家托關係把他安排到曜州的公安廳工作。一開始只是個警助,後來按照羿家的意思,慢慢爬了上去。

    白冷做了很多事,並不光彩,因為羿家想將現任的廳長取而代之。但是,他也知道這位廳長才疏學淺,德不配位。羿家的理念,他十分清楚,也相信他們會讓這座城市走向更好的未來。即使手段不算光明磊落,結果是好的,那便好。畢竟你將事情放到台面,總有人在背後放你黑槍。提早進入機關摸爬滾打,讓他學到了很多。

    直到羿帥收拾利索,他也鋪好了路,新廳長從天而降。一開始人們並不看好這位三十出頭的女性,何況她的外表,看上去還跟沒長開似的。白冷知道是早年過度訓練造成的結果,但並未落下什麼病根。直到現在,論單挑,他和昭辰都不是她的對手。

    憑藉各種雷厲風行的手段,新任廳長很快將一切收拾得服服帖帖。也許她真的是天生的領導者——只是性格有些差勁。但這種「差勁」只是相對世俗而言。在她這種位置的人,說不定就應該是這種模樣,白冷時常這麼想。

    除了昭辰對她的牴觸不加掩飾,其餘的人,都是說一不二的。受到家裡教育的影響,在命令的執行方面,他也從未掉過鏈子。拋去偏見,他在任何方面都算得上出類拔萃。甚至,暉安對他的要求比任何人都要高——誰讓你們明明白白是一個姓呢。若不想被說閒話,就得付出比常人更多的努力。

    他當然不想。因為所有的東西,都是他實實在在靠自己的能力爭取而來。如果沒有這個妹妹,他的位置能比現在更好。即便廳長經常在各種場合,在旁人面前凶神惡煞對他發出批評,他也一聲不吭,算給足了面子。白冷都看在眼裡,私底下,也聽得不少抱怨。

    除了羿晗英那個孩子不一樣。她小時候,跟幾個人沒接觸太多,是塞進來跑腿的。對她就不必要求太高,反正也不指望做出什麼成績,無非混口飯吃。羿昭辰對她的臉色要好上太多。白冷想,興許她更符合昭辰對妹妹這一身份的定義。

    至於他的親生父母,他偶爾也會念起。

    但那時候,他實在是太小了生活的細節都記不清楚。此事確實是他的心結,當初不假思索地答應羿帥進公安廳,也是想了解當時那場案子——對上一任廳長的失望,也是由此而起。歷史卷宗里沒有出現任何相關的資料。但若要問,還是有老同事記得。只說,那件事因與六道無常有關,不作保留。

    他當然也想過,不如直接去問神無君。義父對此倒是沒有忌諱,直說,他們家確實未與任何勢力結仇。而一切的起因,只是因為冷家持有許多人虎視眈眈的法器——紫金降魔杵。冷家向來不願與任何勢力往來,多年來,也從未牽扯到任何紛爭之中。

    可是「清高」是有代價的,需要強大的實力來維持。隨朝堂動盪與勢力的起落,他們的家業漸漸衰落,也就不再具有自保的能力。這時候,他們就像是暴露在荒野的鮮肉一樣,對獵食者們被動地發出邀請。殺害他們家的惡徒,正是爭奪法器的勢力之一。

    按理說,持有法器的冷家,不該連那群惡徒也應付不了。但事實便是,受到人間靈潮退卻的影響,普通人很難與法器發生共鳴。換句話說,就是缺少啟動它的鑰匙。就算裡面封存了浩如煙海的舊時高手的武技,也無法觸發它,轉移到自己的身上。空手造結界這樣的事,更不用提。可對現在的人來說,即便是個廢品,法器本身仍有無法抗拒的誘惑力。

    因六道無常干涉,法器最終交到了羿家手中。於情於理,他們都應該承擔起照顧冷氏後人的責任來。可幕後牽扯的勢力太多,連神無君也說不清楚。平白冷一個人調查,不知要到猴年馬月。雖說與親生父母朝夕相處的時光,並不如在羿家長久,但父母是如何保護他的印象,他歷歷在目。這條路雖然艱難,但他從未放棄。

    昭辰問過他,若終其一生也沒有進展,又該如何?他只是說,自己會一直調查下去,這是他的本分。若不這麼做,他會無法原諒自己。至於結果如何,全看命,他已竭盡全力,不會愧對父母愧對良心。昭辰想了半天,來了句,你思想境界還挺高。面對誇獎,他付之一笑。

    然後辰哥說他笑得太兇惡。難看,別笑了。

    這就算是練成了。

    但說實在的,這麼多年,他基本沒有得到任何有效的線索。雖說他不會放棄,但這多少令人氣餒。他都快習慣這樣日復一日忙碌的、都快要忘記自己是誰的日子。

    直到今天,就在此刻,皋月君踏入他的辦公室里。

    唐鴆這是白冷了解到的,他的第一個名字。在他來到公安廳工作之前,就經常上門拜訪羿氏本家。似乎是說,兩個孩子,尤其是暉安,需要特殊的食譜和藥品。畢竟他們的訓練自幼異於常人,健康這方面,也需要專門的醫生來負責。他每年來兩次,每次來住幾天。義父不曾提過他的身份,白冷也沒想著問。因為他倆從未打過照面,商量好似的。

    兩人四目相對。皋月君已從他的眼神中讀出千言萬語。

    「當然記得,」白冷回答,「從沒忘過。怎麼了?莫非您有什麼線索?這您可不該瞞我這麼久啊。」

    「我非常抱歉。」

    說罷,皋月君將陳舊的文件遞到他手中,臉上帶著一貫謙和的賠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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