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回:在人群中(1 / 1)
「你要賣掉它嗎?」
從莫惟明的語氣中,梧惠聽不出諸如疑慮、困惑的情緒。他好像只是在簡單地提問。
「不。呃,我是說暫時。但是」梧惠不安地調整坐姿,「我已經開始感覺到你說的那些麻煩了。」
「之後還會更麻煩。和這些東西但凡沾上關係,就像魚腥味,怎麼也洗不掉。所以一開始我才會勸你出手。」
「但那位施掌柜,也不打算收呀。而且究竟能否信任他,也是個未知數。」
一直背對著她擦著櫃面的莫惟明,終於轉頭看她一眼。
「你變得警惕了,真是個好消息啊。」
說罷,他就到旁邊的水盆邊擰抹布去了。梧惠在沙發上坐直,有點不太服氣。
「我一直很警惕啊。」
「你最好是。真正的警惕,是從一開始就不要相信任何人。」
「還說你對施掌柜沒意見呢。」
「腳抬一下。」
莫惟明又拿著掃帚,清理客廳的灰塵。他的房間大多數時候總是很乾淨,梧惠猜他打掃衛生肯定比自己勤快。她瞥向那邊的水盆,即使浸泡了灰塵,看上去還是堪稱清澈。
「所以你怎麼想?」她雙腳懸空,呆呆地問,「我們應該把它賣給別人嗎。」
莫惟明將掃把往門邊一靠,抱起雙臂,有些無奈地說:
「你是不是還沒有明白。你不覺得這件事很奇怪嗎?現在值得討論的,不是我們該不該將硨磲出手——而是那個男的到底何來的風聲?與法器相關的一切消息,人們仿佛都藏得很緊,又仿佛誰都知道。曜州沒有秘密,但是又藏滿了秘密。」
說這些話的時候,他的語氣算得上輕描淡寫,就好像這番話是理所當然。梧惠明白他的意思,卻只是說:
「我們說的是兩回事,但不矛盾。好吧那先回答你的問題。我當然不知道他從哪兒得到的消息,甚至我們現在還不能肯定,他能確信有東西在我們手上。」
「你是沒聽懂我剛才說的話嗎?」
「我知道,你想說,是啟聞把這件事告訴他的,對嗎?」
「不對嗎?」
「我不這麼覺得。」梧惠搖著頭,「我們在一起的時候,啟聞不像是消息的透露者。他也沒有必要告訴這個人。如果是他,從一開始就推薦我們將珠子賣給阿德勒,反而更可能成功。但是沒有,他最先推薦我們去蝕光,找一位既定的星徒。」
「那好,我換個問法:你覺得歐陽知道,施無棄是天權卿嗎?」
「我不知道。」
「那以你的了解,你覺得他和誰的關係更好?一個『認識的典當鋪老闆』,還是『陽明商會的代表』。我不是說他們的利益往來關係而是普通的、更純粹的朋友關係。」
梧惠沉默著。她確實判斷不出。啟聞是記者,他認識很多人,仿佛和所有人的關係都很好。但究竟是什麼關係,能否被定義為朋友,是另一回事。
「我只知道我們是朋友關係。」她如是說,「我可以在一些事上懷疑他,但不會從根本上不信任這個人。」
「如果現在就是你該懷疑的時候呢?當然,我和他不熟,不清楚他具體的為人,還是要你自己來判斷。我只提醒你一點:在巨大的利益誘惑面前,朋友是可以被出賣的。」
「所以你想說,他之後收到了好處,才告訴阿德勒這回事?」
「如果能兩頭賺,為什麼不?反正是我我會。」
「你可別把所有人都想得跟你一樣。」
「我只是先把難聽話都說出來,做好最壞的打算。單憑几面之緣的感覺,我也不認為歐陽是一個很壞的人。如果他人品很差,作為記者,他早就發財了。」
「」
他說得好難聽,可是好有道理。
莫惟明將髒水盆端走,倒進廁所里,然後洗手。盥洗室傳來嘩啦啦的水聲,把梧惠的腦子也沖得乾淨。她實在不想思考,但她又不是一個真正「單純」的好騙的人。自從與這些神秘莫測的物與人扯上聯繫,過往一切再也簡樸不過的事,也都被迫複雜起來,逼著她思考,一刻也不能停。
莫惟明擦了擦手,拎著水壺走回客廳。
「往那兒挪,這是我習慣坐的地方。」
「這么小氣?」
「讓你坐半個小時,很大方了。」
梧惠賭氣似的移到沙發的最邊邊去。莫惟明坐著倒了兩杯水,另一杯擺到手邊,沒有推過去。梧惠是渴了,但不想過去,因為她覺得莫惟明是故意的。事實上也確實如此。
「反正,歐陽身為記者,很可能知道比我們更多的消息不論是施無棄還是阿德勒,都不是我們能夠完全信任的人。關係層層遞進,穿過的人越多,越容易上當受騙。即使他沒有惡意,甚至是想幫你擺脫麻煩的東西,也不能保證連帶的事不會影響你,影響我。」
梧惠嘆了口氣。她總覺得,最近嘆氣的頻率太多了。
「不如我們換個思路吧?如果說,我們將硨磲交給對方,會引起什麼後果?」
「最壞是被殺人滅口。」莫惟明坦然道,「不過其實不太可能,沒這個理由。只是,想想那個古董商的待遇吧。這之後的事,誰也說不準。法器交給什麼人,會帶來什麼影響;出手之後又是否能真正脫開關係,不被任何人懷疑全是問題。」
「這些問題未必也是我們能解決的呀。而且不管留下與否,我們都有攤上事的可能。而且你不也正是這麼想的,才藉此去試探莫玄微的事嗎?」
她直截了當地提出那個名字,這讓莫惟明頓了一下。
「是的。所以我也很清楚,我們里外脫不了關係。只是發生你說的這件事,讓我意識到,情況可能比我預想得更嚴峻。」
「總感覺橫豎都要倒霉。」
「嗯商人嗎。商人,還是個洋人,這樣的話——可能只是看中它的價值。」莫惟明認真思考著,「他本人未必知曉硨磲作為法器的價值。莫非他背後有什麼老闆想要買進嗎?如果是看不到的、更大的威脅,還真有性命之憂。畢竟除了阿德勒旁側敲擊,還不知要湧出什麼危險人物來。歐陽是怎麼說的?」
「他覺得無所謂,隨我。想留就留下,不想留就賣掉,沒有特別的表態。」
「搖擺又隨性,確實像利益無關的局外人發言除非故意讓你掉以輕心,但沒必要,因為你們本來就認識一段時間了,這樣反而會增加風險。不過既然那人能找到你,是否說明他也知道剩下那些珠子的下落?」
「僅僅考慮現場,那就算有,也在公安廳的證物室里。從警察眼皮子下搶東西?還是私自賄賂公職人員?好像不論哪個,都比找我危險多了。」
「只有將所有硨磲珠收集起來,它才有作為法器的意義。如果是衝著法器本身而來,就算是證物室,他們也真的敢闖。不如再等等,看看有沒有什麼進展。」
梧惠慢慢扭過頭,遲疑地看向他。
「就算公安廳的證物室真的被搶了,我們也不知道吧——這種事怎麼能傳出來。」
「你別忘了我是在哪兒工作的。」莫惟明瞄向她,「我們還是會經常和他們打交道的。雖然真去打聽,有些困難,但可別小看那些傳小話的一張張嘴。」
梧惠又深深舒了口氣,這次倒算不上嘆息。
「除了靜觀其變,好像也沒有更好的辦法。如果他有意針對我們,一定會再設法聯繫我的。上次偶遇,姑且算作巧合吧。但是,你究竟是怎麼想的?」她問莫惟明,「知道它是什麼後,起初你不想惹麻煩,後來又試圖藉此了解你想知道的事。到了現在,你也說,其實沒有得到什麼有價值的信息。那你認為,該怎麼處理?」
「我的想法和之前差不了太多。知道換不來有用的信息,就作罷。我依然不想牽扯這些事,不想給自己找不痛快。但是否該帶著它,其實並不取決於你或者我。拿著它,是容易惹禍上身,但也相當於攥著底牌。輕易出手,也不意味著麻煩能就此消失。」
這樣的道理,他們誰都清楚。在曜州內,對相關的事知之甚少的他們可以說是孤立無援了。能信任的人很少,該信任幾成也說不準。就算他們覺得一切再怎麼麻煩,卻還要處理。
他們又聊了幾句,決定一同出門吃個飯。天還很早,兩人想著去平日很少去的地方,比如往東邊走。天氣回暖,水位上升,運客的江船越來越多。沿著水路下行,他們到城中的江邊找了家河鮮館子。有他們這般想法的人很多,店裡店外十分熱鬧。
吃飯的時候,她聽隔壁桌這樣說。
「虞府又在招下人了。你看到了麼?」
「他們開的工錢中規中矩。但是老夫人的脾氣出了名的古怪,不加點錢,沒人願意吧。」
「這年頭,餓不死人的活計都有人做,你就不要替有錢人家操心了。」
梧惠抬起頭,看了他們一眼,卻恰好發現店外有個人,直直看向這裡。微熱的夏天,那人還套著圍巾,視線從布料與前發間投射過來,死氣沉沉。
離得有些遠,梧惠看不清那人的面龐,卻覺得他眼睛發亮。這讓她覺得熟悉。
「怎麼不吃了?」
莫惟明抬頭看她。她答應一聲,重新拿起筷子。莫惟明順著她剛才的視線看過去,門口人來人往,熙熙攘攘。他回過頭繼續夾菜,梧惠又重新看過去。那人是不見了。
只剩人來人往,熙熙攘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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