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黃泉十二月 第一百一十五回:碎兵斷刃(1 / 1)
「是、是你嗎?對,一定是,一定是你,不會錯的」她伸出手,喃喃自語。
這次輪到朽月君感到困惑了。順著青鬼的手指,他看了一眼唐赫,但覺得並不是這個方向。他確認了兩次,才指向了自己。
「咦?原來是在說我麼。」
幾個人都看向青鬼,心中不約而同升起一絲不祥的預感。施無棄微微張嘴,試探性地問:
「您、您說的所謂恩人,該不會是」
「一定不會錯的,我記得他的臉!」
青鬼顫抖著伸出手,努力解著面具上那條紅色的布帶。向來沉穩的她竟然慌了神,又像失去了全部的力氣,怎麼也解不掉這牢牢纏著的布條。她乾脆直接摘下了面具,捧在手裡。
暴露在陽光下的,是半張潰爛的臉。
幾乎所有看到這張臉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氣。它是那樣醜陋,凹凸不平,如這起伏的山勢一般溝壑縱橫。皮膚的顏色是焦黑的,有的地方很薄,看得到青色的血管;有的地方是暗紅色,積淤著陳年的血塊;還有的地方長著新生的皮,呈現很淺的白色,與一旁的息肉堆積在一起。這些複雜豐富的構造,都簇擁著擠在一個姑娘的半張臉上。而另一半,相較之下簡直美得動人,他們先前從沒覺得那有多驚為天人的。
唐赫也皺起眉,絲毫不掩蓋厭惡的神情。唯有朽月君面如止水,又突然恍然大悟似的,拍了一下雙手。
「喔——我想起來了,是你!你還活著呢,真不可思議!不過,的確是活的人模鬼樣呢。」
「別說了!」
葉月君厲聲呵斥著,儘管她知道這作用微乎其微。在朽月君面前,這樣的呼喊起不到任何震懾的作用。她知道這只是徒勞,但比起懇求,這種方式能讓受害者體面一些。
大概吧。
青鬼上前了兩步,葉月君死死拽著她的衣角,不讓她過去。
「我一直在找您這些年來,我快撐不下去的時候,我都」
「別、別問了」葉月君哀勸著,「拜託你,別再問下去。」
青鬼停下腳步,轉過頭,用那反差極大的面孔毫不掩飾地望著她。
「木染雁來你知道的,你知道,一直都知道,是不是?但你不告訴我」
「哎,你也不要怪她嘛」朽月君破天荒地提同僚說起話來,「畢竟她真的為你好呢。」
青鬼有些茫然。
「為我好?可是當年把我從那惡人手中就下來的,不正是」
「啊,好像是我沒錯」朽月君翻翻眼睛想了想,「不過你可別誤會」
緊接著,那令人熟悉的譏諷又爬上了他的嘴角。
「我有說過,我是為了救你嗎?」
青鬼那一半表情凝固住了。
「您當然」
「好了好了,別說了」朽月君向前一步,抬起了一隻手,「我覺得你搞錯了什麼當年我的確在追捕笑面狼不假,不過你嘛,並不在任務和計劃內。」
「可您救了我,這是事實。」
青鬼也跌跌撞撞向前幾步,手裡捧著那系了紅繩的面具。
「這是當年混亂中,我無意扯下的一截衣料,應當是」
「啊,果然是你沒錯」朽月君打斷了她,「說起來還有些惱人,這衣料可很難補呢,害我費了不少功夫。感謝的話,你還是留在肚子裡吧,我從不受無功之祿。當時我並未想著救你我甚至還在盤算,你究竟能活多久呢。結果什麼嘛,竟然還好好活著呢。」
山麓的風將她的長髮吹的凌亂,髮絲在那似人非人的面容間交錯擺動。青鬼微微張開僵硬的嘴,聲音打顫。
「可、可是那惡人的確是遭到報應的。」
「嘖,到底要我怎麼解釋才好」他似乎很困擾,「為民除害從來不是我喜歡的事,若不是與閻羅魔約定所迫,我才不會做這些多餘的事。惡人越多越好——你們本性里,一個個也都不是什麼好東西。這世道啊,也是越亂越好因為你們就喜歡做些自討麻煩自食惡果的事。不過要承認,你們的確很頑強。當時我特意等你痛得鬼哭狼嚎,滿面鮮血淋漓時才對笑面狼出手,想著不知這樣的你還能活多久雖然的確有在好好活,但這也太無聊了吧!我以為你會對他有什麼驚天動地的復仇呢,結果只是蜷縮在陰影里苟且偷生,真失望「
「別跟他廢話——!」
眼見著失去理智的慕琬要衝上去,山海和段岳生左右拉扯住她。她繼續尖聲喊著:
「什麼六道無常,他也是個混賬!和他旁邊那人一樣,都不是東西!你們不配!」
原本以為事不關己只需看戲的唐某人略微皺眉,他抬起手,有些不快地說:
「拉上我可就沒意思了。你若是指不配這血脈的力量,我倒是想證明給你,看看到底是誰不配。」
朽月君突然抬手,扼住了他的手腕,對他說:
「對付這些貨色,你一個人也可以的吧?」
「嘖。」
唐赫知道,這精明的妖怪要看他到底有幾分力量。
朽月君吸了口氣,語調依然是那應付差事般的態度,懶散又不正經。
「啊順便一提,你身邊那個姑娘,倒是有幾分膽識。比起你,她倒是更敢愛敢恨,說打就打,睚眥必報——當然,在不清楚自己儘量的情況下,也很愚蠢。那我再告訴你一件事情吧?雲姓的兩個小姑娘,是不是轉告了一個小小的任務給你?哎,對,這個表情就對了那具屍體啊,正是我這位新朋友下手殺的。」
朽月君又一手搭在唐赫肩上。眼見著快攔不住慕琬,施無棄向前擋住她。但他的臉色並不好看。同樣,身旁那名為尋的怪物也齜牙咧嘴,與山野間兇狠的猛獸無異。
「喲,凶得很呢。唐公子對付得來麼?」
「儘管我想反問你是不是在低估我但我還是要說,你話真的很多。」
「彼此彼此。啊,對了梁、梁丘什麼來著?看在我們相識這麼久的份上,我也贈你一個小秘密。你們難道就不好奇,青鬼姑娘到底答應了左衽門什麼事?」
施無棄忽然回頭看向那兩人,其他人也將目光挪了過去。左衽門?不是朱桐姑娘代表歿影閣的立場嗎?不過他們之間的確有所合作,莫非,其實真是左衽門的委託?
「屍體去哪兒了,你們難道不想知道?其實啊,哪兒也沒去,還好好地躺在芳春院呢。」
慕琬突然鬆懈了向前沖的力,轉而扭頭看向青鬼。她知道,自己的確是很容易受到語言蠱惑的人,但同時她也清楚,這次的動搖,絕不是簡單的挑唆。
「此話是真?」山海小心地問她。
青鬼緩緩點了點頭,臉上沒有一絲表情。段岳生急了,連忙對他們說:
「那我們還不趁現在回去?!別是中了這二人的圈套。姑娘啊,別傻了,他們擺明了和那滄什麼的妖精是一夥的。誒,那妖怪呢?」
儘管葉月君仍瞪視著二人,轉過頭,她仍極力勸著慕琬:
「快回去,你們不是他們的對手。青鬼姑娘,你同他們一起走,告訴他們屍體在哪!」
「可不是!聽我一句,可千萬別把自己也搭在這兒,趕緊回去找你師姐還來得及!」
「怕是來不及了」唐赫冷冷地打斷他們,「歿影閣的佘氿已經趁你們無人看守,帶走了那個女人。僱主加了話,死要見屍。」
朽月君揶揄著:
「還不是懷疑你的水平?唉,我還從左衽門手上『救』過她一命呢,可惜她武藝不精,還是死在了這位公子的刀下。唉,真是人各有命呢。」
唐赫沒說話,只是瞪了他一眼。
「你們這群人有什麼問題?!」段岳生怒喊著。
山海倒是徹底明白了。
不知名的僱主向左衽門下了單,刺殺雪硯谷弟子雁沐雪,由雲清盞與雲清弦所負責。但朽月君移花接木,特意將她從二人手中放走,卻被獨行的刺客唐赫所截,誠心要與慕琬等人作對。而朱桐那邊放出了多線消息,只讓作為友人的雲氏姊妹轉告青鬼一個委託,讓她佯裝屍體被盜,以見「恩人」為交換,其他什麼也不用管。而在他們慌亂時,又不知與白鷺妖滄羽間有何交易,讓他將他們引走,歿影閣的人便趁機竊走屍體,交付左衽門。
又大又亂的一盤棋,卻環環相扣,步步緊逼。
還未等山海琢磨滄羽又是何許人也時,幾近瘋狂的慕琬掙脫他們的手,如離弦的箭,同時她凌空而起,揮傘時的劍氣帶起飛沙走石,形成肉眼可見的巨刃劈向二人。他們靈巧地向後翻身,唐赫一步躍至身後極高的山石上,用刀鞘支起身。而朽月君順勢踩上岩壁,化作飛火反衝向了山海的面前。
沒有絲毫猶豫,施無棄瞬間抽出一旁段岳生腰間的刀,與山海的木劍一起,一併交錯擋在朽月君的面前。
朽月君伸出雙手,像是感覺不到疼痛般將交叉的刀劍向兩邊推開。桃木劍與他的手心間摩擦出噼里啪啦的火花,冒出噁心的濃煙。而他另一隻手,死死抓住金屬的刀身,卻不見有絲毫血跡。
他攥緊了手,這把嶄新的刀竟就這樣被捏碎了。一截刀尖掉在地上,殘餘的刀身,還有著掌心發力的、扭曲形變的痕跡。
「我、你,我你他媽——」
段岳生氣得不知道該先罵誰。
「尋」揮舞起有力的尾巴,分叉的尾毛竟然銳化成鋒利的刃,瞬間劈斷了朽月君還攥著一些金屬的手指。幾根指頭悉數掉落,切口平齊。但落在地上的肢體紛紛化作了花瓣,他的手上冒出一團火焰,很快便恢復了原樣。
緊接著,一支利箭穿透了同一隻手的手背。
朽月君咬緊牙,回過頭看了一眼身側的葉月君。
「你知道麼」他說,「你真是妖怪的恥辱——你就是個叛徒。」
「我是人。」葉月君以毫不客氣的語氣回敬。
「聽聽,真可笑!」
穿透他手背的箭從連接處開始燃燒,他用另一隻手拔掉了它。利落地橫臂擋下施無棄的一記追擊,他繼續嘲笑著說:
「你以為你換了一身凡骨你就能改變妖怪的出身?你這不倫不類的怪物,做夢!」一筆閣 www.pinbi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