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四回:日中將昃(1 / 1)
「我想讓她付出代價。」
薛彌音一字一句地說。
「唔」魎蛇的表情倒是平平淡淡。她沉吟一陣,又反問道:「你是這樣想的,但你會怎樣做呢?」
「什麼?我不明白」
「怎麼想和怎麼做,是兩回事。」魎蛇認真地解釋,「有些人只是鬧鬧脾氣,心裡將想做的壞事想了一遍,便不打算做了,因為他已經消了氣。這類人本性不壞,只是脾氣有些暴躁罷了,而且他們還能控制住呢。雖然也有不加控制,演變成惡意傷人的情況而有些人做事不過腦子,直接憑著衝動實施惡行,又在事後感到後悔。你是哪種人?」
「我不知道。也許,都不是。」
「你要做哪種人?」
彌音感到迷茫。按理說,這個小她許多的姑娘應該受她的照顧才對。但自打二人重逢以來,她總覺得自己才是年幼的那個。魎蛇——妙妙太過成熟,或許與另一半與她相容的妖物的魂魄有關。那老妖怪一定活了很久,才總是說出這些彌音也難以理解的話來。
「啊!等等」
風不斷地吹拂,讓茂密的野草與樹葉彼此摩擦,刷拉拉的浪潮從未停止,掩蓋了她們的輕聲交談。「聆鵷」離這邊更近了一些,她尚未注意到在此處交談的兩人。但這個距離已經足以令彌音意識到一件事:她不是聆鵷。
雖然很像,但一定不是。從她的舉手投足,與面部難以形容但真實存在的細微差別,彌音已足以辨認出來,她並非是葉聆鵷。像她卻不是她,彌音只能想到一個人——那是一個她先前從未見過,卻印象深刻的人。
她與葉聆鵷相處的時間雖然不如她的堂姐久,卻因為飲食起居都形影不離而十分熟悉。何況她與堂姐闊別已久,恐怕兩人的習慣也早已發生了改變。因此,她才能在這個還算遙遠的距離很快判斷出她的身份,以免誤傷。
誤傷嗎?
「不是她,」彌音的視線還落在目標身上,對魎蛇說,「她是那個人的姐姐。我依稀記得她提過姐姐的名字,好像是葉、葉吟鵷?」
「噢——」她的友人恍然大悟,「沒聽過。」
「」
不管怎樣,原本打算痛下黑手的薛彌音都開始猶豫了。魎蛇看出來,便說:
「你動搖了。」
「嗯,我承認。畢竟犯下過錯的是她的堂妹,而不是她自己。她也是個可憐人,幼時誤傷了姐妹,懂事後又誤殺她的母親,被父親關了禁閉。對這樣一個籠中雀出手,我多少會覺得不安,畢竟她什麼也沒做錯。」
魎蛇點了點頭:「說的也是。原來你是這樣想的。」
「那你怎麼想?」薛彌音看著她,想要得到一個確切的答案。她很需要一些參考,來佐證自己的觀念是否與以往無異。薛彌音從小看夠了別人的臉色,如今只想做一個我行我素的人。但人活在世,總該有個參照來確認自己想法的公正與否。
「嗯你當真要聽麼?可能沒什麼作用呢。」
「你說便是了。我鮮少向別人討教,尤其是向比自己年齡小的人,你可是頭一個。」
「哎呀,你這樣說我可就要不好意思了。嘿嘿」她的友人撓了撓頭,又接著說,「我的想法對你來說可能像是在和稀泥,你聽個意思,最終怎麼決定還是在你的手裡。還是那句話:重要的是你想怎麼做。不論你做出怎樣的選擇,我都會一如既往地支持你。真正的朋友不就該是這樣的嗎?在別人認定我入了歧途時,你就是這樣支持我的,我甚是感謝。為了報答你對我深厚的友誼,我也願意做一樣的事。一方面,你可是受害者,你被她的家人狠狠傷害了身心。既然找不到她本人,拿她所愛的人泄憤也情有可原。這當然是合理的!不僅要傷害她,還要讓當事人知道你傷害她。這樣一來才能更好地報復行兇之人。心理負擔?不需要的。她傷害你的時候,考慮過會對你造成怎樣的心理負擔嗎?你這不過是以眼還眼,以牙還牙,真正的痛苦未降臨在她的身上,已是莫大的恩賜。」
說了這麼多,她仍能從彌音的眼裡看出猶豫。緊接著,她話鋒一轉:
「但是另一方面——你說得對,這個叫葉吟鵷的女人是無辜的。她或許犯了錯,或許沒有,就算傷害到誰也肯定不是你我。時間還長,說不定你還有更好的報復的機會。所以說,如果你當下就要出手,我認為情有可原,理所當然;你若是放她一馬,我覺得你是非分明,善惡能辨。在我眼裡,你不論做什麼都是對的,不論做什麼我都會擁護你的決定。」
她的摯友總是這樣能說會道。
的確如她所說,這樣的回答並未在客觀上促進彌音的決定。但這樣一來,彌音知道,若是選擇前者,自己便不再有負罪感;若是選擇後者,自己也不會覺得惋惜。語言的藝術在這孩子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也不知尋常人要在朝堂摸爬滾打幾十年,才會變得像她一樣能說會道。
「且慢,還有一人。」魎蛇突然說。
薛彌音扭過頭,發現吟鵷身邊不知何時多了個人,一個帶著帷幔的女人。她比吟鵷高挑太多,腰間的兵刃也能證明她能打得太多。她是什麼時候出現的?彌音一點也沒注意到。這樣的速度與這樣的掩護,定是江湖中屈指可數的高手才能做到。
忱星一手搭在吟鵷的肩膀上,後者嚇了一跳。在看到是自己的老熟人時,她鬆了口氣。
「有妖氣。」忱星說。
「?」
忱星是不會騙她的。聽了這話,吟鵷只覺得一陣惡寒。她立刻警覺地環顧左右,彌音立刻後退了幾步,與魎蛇一起貓下腰,並調整自己的氣息掩蓋蹤跡。
魎蛇壓低了聲音,對她說道:「現在我要勸你放棄了。」彌音歪著頭,皺起眉,不知友人何出此言。
「那個女人不是省油的燈。剛才聊天走神,讓我沒能察覺到她的氣息。但現在集中精力靜下心來,我還是無法感覺到她,只能通過眼睛看到。因為她身上有一件法器,能將她的一切雜質得以淨化。你絕不是她的對手,而且差距並非是那個法器。若僅以一朝一夕的時間作為度量,她的法術與武功少說領先你四百餘年。」
若不是那女人開口說話,僅憑那高挑的身形,彌音尚且無法確定她的性別。聽了友人的這番話後,彌音瞪大了眼,有些驚異:「所以,你認識?你認識這樣的人?」
「噓,她注意到這兒了。」她突然將彌音往後一推,「不論發生什麼都不要出來。」
魎蛇看著不大,力氣卻不小,彌音被這麼一推,一屁股坐地上了。在魎蛇站起來的那一瞬間,她伸出手,一層微弱的靈流掠過彌音的周遭。這是一個很小的結界,就設在彌音面前。倘若她再向前一步,影像與氣息就會完全暴露。
「什麼人?」
忱星的手尚未落在環首刀的刀柄上,她看似雙手放鬆,但已經離得足夠近。吟鵷站在忱星沒有武器的那一側,雖未向後躲避,但也沒敢動彈。魎蛇上前走了幾步,拉近了三人間的距離。她攤開手,示意自己沒有武器,接著輕鬆地說道:
「我來此地尋找野果。家裡實在沒什麼吃的了我就住在這附近。」
「此地,方圓百里,沒有任何城鎮或村落。」帷幔下,忱星的眼睛像個獵人。
「哎呀,還是您經驗老到,騙不過您。」魎蛇輕笑起來,「實話說,我只是一個路過的妖怪,沒什麼惡意,恰巧肚子也不餓。」
「是嗎。」
「是哦。」
話雖如此,吟鵷還是隱隱感到擔憂,因為雙方似乎仍劍拔弩張。她不覺得害怕,只是在擔心忱星,她不想再看到任何爭鬥在眼前發生。她從來不喜歡流血的事件,可偏偏出於種種原因,類似的事總是一件接著一件,一刻也不停歇。
「啊,那邊那位人類的姑娘。對,對,說的就是你。」魎蛇指著吟鵷說,「有件事我有些奇怪:你明明是個人類,為什麼要與妖怪待在一起?你不怕她吃了你嗎?」
這是一段頗有冒犯的說法。吟鵷皺起眉,看了忱星一眼,但看不透她幔下的表情。忱星夫人不是妖怪。她搖搖頭,很想這樣說,可嗓子卻還是不爭氣。於是她又擺了擺手,試圖加強自己的「語氣」。
「活了快五百歲,一般的人類可做不到呢。要我說,你可要小心別成為妖怪的儲備糧。雖然我身為妖怪提醒你這種事,好像沒有說服力,但既然我吃不到,總要噁心一下別人嘛。人類能活上百歲,包括六道無常在內,個個都像老狐狸一樣精。你可不要被她的表象所蒙蔽,情況究竟如何,等你知道了,怕是已經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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