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二回:風雲難測(1 / 1)
陰雲掠過殘月,僅有的微光忽明忽暗,茂密的樹冠將它過濾得更為稀薄。貓頭鷹的叫聲從遠處傳來,不知疲憊。卯月君一步步走在這樣的山麓間,連腳下踏過樹枝的聲音都清脆得刺耳。
與瀧邈的會面並不順利。這座山雖然不大,但地形卻有些複雜,單是密不透風的樹林就足以將人困上好一陣子。卯月君問遍了山野的妖怪,找遍了每一處溝壑,也不曾得知睦月君的蹤跡。看來他不在這裡,她必須再擴大搜尋的範圍。而且,從那些妖怪口中,卯月君還得知了一個消息:山腳下的村子有可怕的大妖怪出沒。這樣一來,瀧邈也要耽誤很久了。她心中有數,便決定主動朝村子的方向靠攏,方便與他碰頭。
但她走的是上坡的路,她並不覺得疲憊。令她在意的是,在看不見的地方似乎有什麼東西在跟隨著她,何況數量不止一個。
這時候,她來到一面厚重的石壁前。
「唉,這種程度的障眼法,可是很容易識破的。」
說罷,她抬起手,指尖竟然穿過了堅硬的巨石。接著,這層幻象便褪了顏色,逐漸在她眼前消失。這種障眼法是最基礎,但也是相對最好用的。被障眼法蒙蔽的人,當真能觸碰到幻術所展現給他的一切事物。倘若你識破此法,那麼這些障礙對你來說便不管用了。其實這一路上,卯月君看到了許多法術製造的場景。小到一叢巴掌大的野花,大到看不見盡頭的細流,不論是模樣還是聲音都模仿得與真貨十分相像。卯月君看破了,卻沒有說破。因為直到這個時候,這場針對她的惡作劇還未停止,她便意識到,捉弄她的人不會是山上普通的頑皮小妖這樣簡單。
巨大的石壁消失了,周遭的地形也發生了變化。原本向上的山坡變得向下傾斜,幾棵樹的布局也發生了變化。她的身後與左右兩側大約五丈開外,出現了許多黑色的影子。它們像鬼魂一樣在灌木間飄浮,卻沒有發出一絲聲響。
而站在她眼前的,是一個她從未見過的陌生女子。
「我聽說過你,」卯月君輕聲說道,「你似乎在四處收集名貴的寶物。」
沒錯了。周圍那些黑色的影子,便是數不勝數的霂衛。霂站在她的面前,神情泰然自若,好像並沒有將這位走無常放在眼裡。
「既然你知道,就請你將你身上最貴重的東西交出來吧。」
霂的語氣是如此理直氣壯,就仿佛那法器本就是她的東西,天經地義。
「我大約猜出你想要什麼了。只不過這不是你的東西呢,我不能交給你。」
不論對誰,卯月君的態度總是這樣謙和,瀧邈時常覺得這是不必要的。不過他從來沒說過什麼,卯月君所做的一切一定有她的理由,只需要信任就好。可惜他這會不在。
霂捋了捋額前那撮紅色的頭髮,隨即雙手叉腰,氣勢十足地說:
「天底下所有值錢的寶貝都是我的,包括這些法器。放在你們那裡,不過是讓你們暫時替我保管罷了。現在我要拿回來,就這麼簡單。你的小夥計不在,而據我所知,你也並不是擅長戰鬥的無常鬼。為了避免不必要的傷亡,還是請你主動將赤真珠交給我吧。」
說著,她上前兩步,伸出了手。
卯月君拈起下頜,若有所思地說:「原來如此你是與村子的妖怪商量好的麼?」
「我們只是打了個照面。我來的時候,她早已在那裡盤踞多時,可不存在什麼計謀之說。何況你與那半妖是自願分開的,可怨不得我調虎離山。我不過是跟那人打了個招呼罷了,讓她不要插手山上的事。同樣,她也不讓我打擾村子,就這麼簡單。你們六道無常,總是把事情想得太過複雜。分明你們也曾生而為人,卻有太多彎彎繞繞,真沒勁。有時候,不論是人還是妖怪,相互間的利益往來是十分單純的。」霂又撩起耳邊落下的一縷頭髮,「總之呢,這些都是實話,手握赤真珠的你一定知道的吧?」
「」
卯月君露出困惑的神色。隨即,她輕輕搖頭。
「不,我不知道。赤真珠不在我這裡。」
「什麼?」霂露出短暫的錯愕,「你、你休想讓我動搖,這點伎倆可騙不過我。」
「是真的,請相信我。我已將赤真珠轉交他人——是其他的無常,並非那位半妖的友人。若想現在殺到村子裡去,是不必要的,這樣也會違反你與那人的約定不是嗎?」
霂咬緊了牙,心裡直犯嘀咕。按照她所了解的情報,卯月君的確是向來實話實說的人,千百年來從不搞什麼陰謀詭計,這也實屬難得。可她說的那些話,分明是看透了她心中所想。要是赤真珠真不在她身上,霂便覺得,此人比想像中更為棘手。
她那雙眼睛分明能看透所有。難道這就是閻羅魔讓她掌管赤真珠的原因嗎?
因為她不需要?
算了,想這麼多也沒什麼用。霂可不想白來一趟。何況萬一卯月君是在說謊呢?這都沒個定數,還不如試她一試。
「這套說辭你還是糊弄鬼吧!」
霂當即揮手,一個黑衣霂衛從側方迅速殺來,勢如閃電。眨眼的工夫,鮮紅的血從卯月君的頸部噴濺而出,兩人間的地面出現了一道長長的紅線。她的動脈被切斷了,不如說,大半個脖頸都被斬斷,只留下脊柱與腦後的一點皮膚。這樣的傷勢,就算六道無常也不能馬上恢復,只要趁這個時候
霂正準備上前,卻親眼看見,頭向後仰著的卯月君忽然向前點頭,頸部巨大的裂口如時光倒流般飛速癒合。這一切發生得太快,她甚至沒反應過來。可低下頭看,地上那道鮮紅的弧線分明還在。再看向卯月君,她白皙纖細的頸部完好無損。
這是怎麼一回事?
卯月君輕輕摸向先前的創口,沒有發現一點傷痕。
「偷襲可不是君子的做派。」
「我可從未說過我是什么正人君子。」霂冷笑道,她反應很快,「但是哈哈哈,我想我知道了。現在你並不是一無所有——海神的琥珀就在你的身上!否則,霂衛造成的傷勢你絕不會就這樣輕易癒合。看起來,是你的東西,與先前持有琥珀的人交換了。哎呀,我記得皋月君告訴我說是在霜月君那兒吧?」
「你很聰明。」卯月君並沒有表現出不滿來。
「那霜月君身在何處呢?您就告訴我吧。我現在只想要那個紅紅的珠子,不貪圖別的了。只要您告訴我,我現在立刻就走,絕不與您糾纏。」
卯月君微低下頭,發出輕笑來。這笑聲的含義尚不明確,但霂分明聽出一絲嘲諷。她立刻拉下臉來,不悅地質問:
「怎麼,您不相信我?」
「倒不是信不信的問題。只是您該知道,我不會將麻煩帶給更多人去。被捲入這樣的事件,只怨我運氣不好,怪不得別人,我怎能做這種損人不利己的事?再者,若是我說不信,不管是否告訴你,恐怕你都要與我刀劍相向。至於理由,便可以拿我不信任您說事了。」
霂的心思被說中了,她當真懷疑其實赤真珠也在卯月君的身上。被別人看透的感覺竟是如此不快,她攥緊拳頭,朝著卯月君漂亮的臉揮了過去。卯月君輕巧地向後一閃,躲開她的攻擊。霂再一揮手,那些待命的黑衣霂衛紛紛湧上前來,如鋪天蓋地的鬼魅。卯月君輕搖手腕,召出金燦燦的神樂鈴來。她腕部發力,以獨特的技巧讓神樂鈴發出靈動的樂聲來。當這陣聲浪擴散開時,所有的霂衛竟然紛紛落到地上,像吸食了蚊香的蚊蟲一般。
「如此,我便不再奉陪。我還有要事在身,先告退了。」
卯月君禮貌地鞠了一躬,準備繞過她離開。霂仿佛受到了某種羞辱——不,這就是實實在在的羞辱,不由得怒火中燒。卯月君已經走到她的身後去了,她也並未轉過身,而是在卯月君看不到的地方做了些小動作。灌木叢中又傳來窸窣的聲響,朝山下走去的卯月君停住腳步,有些無奈。她真不知道要陪這丫頭鬧多久才能結束。
但很快,她愣在了原地。
再度出現的不是黑色的霂衛,而是白色的「軀體」。對,是軀體,由陶土製成的成群結隊的偶人。看來它們也在此地待命多時,而霂衛成了它們的掩護。霂怎麼會有這麼多的偶人,是誰在源源不斷地提供給她?卯月君走上前去,所有偶人的視線都隨著她移動,她的一舉一動都在這些無生命之物的注視下,著實令人覺得陰森至極。
卯月君快步奔跑起來,以另一種特殊的手法搖響神樂鈴。那些偶人發瘋一般接二連三地追上來,卻在追趕的途中不斷出現裂紋。嚴重些的,則斷胳膊斷腿,不再能追趕上了。她利用聲音的震動去破壞它們,思路很好,但位置與時機都不夠合適。
「等等!住手!清和殘花!」
出現在前方的,是一個穿戴整齊的偶人。之所以能迅速辨別出非人的身份,是因為這女聲的主人身上也出現了細密的裂紋。卯月君停下腳步,發出驚嘆:
「是、是你?你是鶯月君?」
「是我啊。你看,我現在也有身體了,即使不在夢境裡也能行動自如你快住手吧,再這樣下去,我也要碎掉了!接下來交給我,我有辦法。」
卯月君有些恍惚。這一切發生得太過突然,她還沒弄清發生了什麼。但眼前的「女人」無疑是寐時夢見·鶯月君,她垂下手,不再搖動神樂鈴。身後瓷片破碎脫落的聲音還在繼續,而且越來越近。鶯月君上前兩步走到她身邊,指著那群偶人說:
「吶,你回頭看。」
卯月君回過頭去。
鮮紅的色彩在眼前炸開,視覺在瞬間變得扭曲破碎。碎裂的頭骨與陶片一併狼狽地落到地上,其中一隻眼睛飛向山坡,又順著地形骨碌碌滾了下來。緊接著,一隻腳狠狠地踩上去,阻止了它的滾落。再抬起腳來,黏稠的汁水弄濕了草地。
無頭的身體倒了下去,露出鶯月君布滿裂紋的軀殼。
她參差不齊的斷臂上都是血,瓷製的左手因用力過猛與卯月君的頭顱一併破碎了,右手也殘破不堪。她用殘存的無名指撫過嘴唇,如上妝般添了一抹紅色。
「真是太感謝了。」迎面而來的霂拍起手來,「這種傷勢,就算有琥珀也要好一陣吧。」
「接下來會需要更久。」
鶯月君俯下身,一些表層的瓷片殘渣落了下去。她用殘缺的右手從卯月君的衣物里翻出那枚藍色的琥珀,遞到霂的面前。
「陶瓷終歸是陶瓷,真是脆弱不堪」鶯月君的聲線又改變了,她從容地說,「如此一來,我便不欠你人情了。但是,我要一個新的身體。」
「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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