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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回:往來如梭(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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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舍子殊伸出手去,從一串串鮮紅的花中揪下一枚格外長的,又將白色的末端含到口中。接著她鬆開手,任由被吸乾的花瓣落到地上,又去采另一枚,周而復始,樂此不疲。或者這看上去有些刻板的行為,於她並未有什麼樂趣可言。

    她的指甲被染紅了,色彩微微偏橙,暗啞而毫無光澤。這是她自己用鳳仙花染的。知道這些,還是吟鵷教她做的。去採摘一串紅的花蜜也是,她之前也不知嘗點甜頭能這樣方便。可是,於她而言那三兩滴蜜水並不能嘗出滋味。

    「一介妖怪,模仿人類的行動有什麼意義?」

    朽月君的話裡帶著不加掩飾的困惑。但這個問題,舍子殊並不能回答,因為她也不清楚答案是什麼。重複著記憶中的事,並不能為現狀帶來什麼,更不能改變曾發生過的。

    「所以她死了,這是真的嗎?」她又丟掉一枚花瓣,頭也不回地問道。

    「不知你是哪兒得到的消息,但確有其事。」朽月君抱著臂,望著子殊的背影說,「人類的生命就是這樣脆弱,稍不小心就會命喪黃泉,這是眾所周知的事。」

    「這樣嗎。」

    她不像是在反問,也不像是確認,只如毫無意義地自言自語一般。朽月君看不到她的表情,不過也大致能想來——她應當還是面無表情的。在明了自己妖怪的身份前後,與許多人類朝夕相處,又經歷了更多相逢與離別,舍子殊仍是從未喜形於色。她好像擁有與人類相仿的情感,又似乎截然不同。若要說存在什麼妖怪獨有的情感,卻也不好說。她像是能感知,能模擬,可始終無法真正感悟到它們本身。

    朽月君察覺到一種可怕的相似性。只不過,他可以表現得更情緒化些,子殊卻不想或說不屑於這麼去做。在一些方面,他們總是能達成匪夷所思的共識。哪怕完全沒有情感,作為六道無常的候選人,也是極其合適的。他很清楚走無常的規則——他清楚很多規則。將什麼人以何種方式引導到最適合的位置,是他再也擅長不過的事。

    對故友的死訊看似毫無反應,這就是她的態度嗎?朽月君覺得不夠確定,準備再稍作觀察。而就在這時,子殊這樣說了:

    「我能辨別,能碰觸花的模樣。我看到,便識得青蓮、鳳仙、金桂、夾竹桃,與曼珠沙華。我閉目而嗅到氣息,也識得誰是誰的味道。可我不知何為芬芳,如不知蜜糖的甜。酸甜苦辣,更是一概不知。我能分得出它們,辨得出它們,知道什麼喚作什麼,該是什麼,卻不知它們究竟如何。我也是用了許久才意識到,我與那些人甚至妖怪都不相同。不論到多大年紀,吃到了糖便會因它的甜感到快樂,菜里放多了醋便會因它的酸而皺眉,乃至於想到人生本身的幸福與苦痛。這之中到底有何聯繫,我一概不知。」

    「」

    朽月君倒是吃得出食物的酸甜苦辣,卻也從不知這與情感有何聯繫。道理上,他能記住這些東西相關聯的,真正的感知,他也並不知曉。於是,他便不屑於知曉。

    「不過你的故友就這麼死了,你沒有一點表示?該說你是薄情寡義呢,還是」

    「她的遺骸在何處?」子殊突然這樣問。

    「水無君將其暫時安置在冥府,一段時間內倒是不會輕易爛掉。」

    「她的魂魄已入輪迴之流了麼?」

    「這誰知道呢。」朽月君笑了一聲,「你得問她去。並非所有生靈在死後都會投入輪迴。有人的黃泉路短,有人的黃泉路長。還有許多,因對人世尚有留戀,會在生前重要的地方徘徊良久。也有的含恨而死,死時的地界散不盡怨氣,便成了地縛靈或是厲鬼。甚至有些能保持理智的,只是單純地想多遊蕩些時日,晚幾天轉世投胎。不過不論如何,死者在生者的領域駐足太久,都會慢慢消散,泯然於天地之間。」

    「也就是說她尚有還未轉世的可能。那樣一來,倒是更好辦了。否則,還要將她從別的身體裡拉出來。」

    「你要幹什麼?」

    朽月君對她這番輕鬆的話語感到警覺。他立刻嚴厲起來,緊盯著子殊悠然的背影。但她還是那般放鬆,說出這番話如吃飯喝水似的自然。

    「她許是沒有死的不如說,天下本就沒有死生的概念。她不過是魂魄脫離了軀殼,如人褪下衣物。所以,穿回去便是了。只要把魂魄放回身軀,她自然又會醒來。不過是衣服上破了個洞,縫縫補補,仍是能穿的。」

    朽月君皺起眉,微微側臉,心情如表情一樣複雜。他說:

    「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死而復甦之術,是奈落至底之主絕對的禁忌。即便我與一些同僚對此頗有興趣,但僅憑你這輕浮的態度,多少有些褻瀆。」

    「我不知有何值得忌憚。」舍子殊站直了身子,緩緩轉過身來。她拍了拍手,又將衣擺上掛著的花瓣兒都抖落下去。「我已經知道了,她的塤在水無君的手上。只要我吹曲子給她聽,她便會回來了。」

    「荒唐。」

    朽月君雖這樣說,心裡卻覺得她並不是干不出來。他斟酌一番,又說:

    「你若要找水無君的麻煩,便是要與那位大人作對,我可幫不了你,更別提你這惹是生非的目的。不過,你既然是想讓她活過來,那麼她算得上是你的重要之人了?」

    「既然一起生活過一段時日,總覺得世上少了她,有哪裡不太對。」子殊幽幽道,「即便她大約此生也不再會與我相逢,我但凡是知道了她已不在人世,就有種『不該是這樣』的感覺。這樣的事,與我設想的不同,我便該將這一切還原。」


    「你說的不像是人世,」朽月君說,「只像是,你認知中的人世。」

    「有何區別?」

    看她的神情,簡直單純到顯得爛漫了,朽月君竟不知如何回答。他想了一陣,說:

    「那麼,那個叫忱星的女人呢?倘若死的是她,你會做同樣的事嗎?」

    「會吧。但現在,你得把那個叫怨蝕的刀借給我。它在你手裡吧?」

    她的語氣仍是那般輕描淡寫。

    對話就此結束,舍子殊輕飄飄地離開一串紅的花叢,不知要去什麼地方了。哪怕她此刻就要去找水無君的麻煩,朽月君也不想阻攔。他還有別的事做。

    「你也聽到她說的話了。我還想借那個女人的心臟一用呢,不知會發生什麼事?她若真能萌生出什麼別樣的情感,怕是會與我沒完的。大概吧不過這樣也很有趣。」

    化出人形的解煙站在他的身後。如那時他盯著子殊一樣,解煙望著他紅色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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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是離奇。我看,說不定她比那葉雪詞更適合在你們歿影閣工作呢。」

    他又說,而解煙閉口不言。朽月君轉過身,用頗有些懶散的聲音指責道:

    「你們歿影閣玩的可真花啊,說關門便關門了,一點兒徵兆都沒有。郁雨鳴蜩又在打什麼鬼主意,說來聽聽?」

    「我不知道。」解煙伸手調整了半張面紗,如是說道。

    「哈?」

    「皋月大人偶爾是會做些我們意料之外的事。只要她不願意說,不論我們怎麼打聽,她都不做解釋。但正如你們信任著那位大人,我們也如此信任閣主大人。對於一切,她一定自有安排,我們只需無聲地配合便是。我們中的任何一個都不會懷疑她的動機,她的能力。即便有什麼意外,我們也會拼死維護。她正是在那樣的時刻拯救了那樣的我們。」

    「所以說連同你們這樣的傢伙,簡直和人類一樣讓我搞不懂啊。」朽月君笑出了聲,「哈哈哈所以我才會覺得膚淺又無趣。」

    解煙算不上是好脾氣的,但她也不想在無法與歿影閣取得聯絡的情況下與朽月君作對。再怎麼說,換一個立場看,他也是曾向皋月君伸出援手的傢伙。那麼,聽命於皋月君的她再怎麼看不慣這妖怪,沒有閣主的命令,她絕不會自找麻煩。但這並不影響她覺得皋月君的善行受到侮辱。她攥緊了拳,沒好氣地說:

    「還是管好你自己吧。自己弄不明白的東西便加以唾棄,你倒是從未變過。」

    「隨你怎麼說吧。既然你也覺得各有立場,就更無權來指責我。這便是我的立場。在地獄焚盡千萬年之久的罪業,我比你們誰都要清楚,這人間的千萬情誼,都只是時間長流的一抹塵埃。什麼海誓山盟,在塵埃中的塵埃里也如兒戲般變卦。一切都羸弱不堪,獨存在之存在本身得以於亘古立足。」

    「我不與你爭這些。」

    「說起來,你不覺得自己的行蹤早就被她察覺了麼?」

    「但她從未指出,我們便能繼續裝作一無所知,相安無事。大約,是她判斷我不會對她造成威脅才是。」

    「也或許,她根本不覺得你是她的對手。」

    「就算是挑釁,倘若是事實我也不會反駁。」

    「你何時變得這樣大度了?」

    解煙不再與他爭辯。她心裡頭是煩躁的,但知道同朽月君作對沒什麼好處。未知的事太多,他們同處於不利的狀態。誠如她所言,她對歿影閣正在發生的事一無所知。但是,有些安排她是很早前就清楚的,只是不知這次突然的行動是否與之有關。

    左衽門在神無君成為最高指揮後,幾乎不再與歿影閣有所往來,負責這一部分的解煙便少了這方面的活干。她當下的任務,只需時刻把握舍子殊的動向便是。她隱約知道,閣主對此的態度,怕是與朽月君的計劃有所出入。

    但她什麼都不會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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