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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回:重山復水(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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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面燃起一道金紅的火,呈現弧狀,十分狹長。它迅速在地面蔓延,將整個主道都封鎖起來。當然,這樣的火焰並不能阻礙士兵們的前行。有人接二連三地穿過這條火線,但是在他們走過的一瞬,他們就像是浸滿了燈油的燈芯,瞬間便燃起熊熊烈火。

    燒起來的這群傢伙,顯然已經不能被稱之為人類了——他們,它們已是死人。求生的本能規定任何活物都不會主動接近火源,就連赴火的飛蛾,也只是因為分不清那究竟是太陽還是燭火罷了。當殺戮欲蓋過了求生欲,要麼是這群人瘋了,要麼是這群人已經死了。

    顯然,被殺意蠱惑的人遠遠沒到發瘋的程度。尚且保留一絲人類意志的士兵們,都停下腳步,踟躕不前。他們被身後的隊伍裹挾著向前,便開始主動規避這道火焰了。死人們源源不斷地「送死」,這倒是讓問題簡單很多。

    而且這法術並不會帶來額外的麻煩——比如燃燒的屍體會繼續攻擊,並將火焰傳染到他們的身上。寒觴的火是極烈的,它幾乎沒得商量,在火焰覆蓋屍體周身後,它們便會在頃刻間化為灰燼。

    與殺之惡使周旋的謝轍也比剛才輕鬆很多。楓的力量弱化了,雖然他攻勢不減。有幾次謝轍都在大聲呼喚他,試圖讓他重歸清醒。但恐怕他做不到——他們甚至不知道這孩子的真名叫什麼。他有真名麼?倘若有,應當算生父母給他的,還是那位悲慘死去的山鬼的養母給他的?對這些問題的思考,都令謝轍下不了狠手。

    空氣中的氣味更難聞了。除了屍體腐爛的臭味,還有火焰燒灼的焦糊味,後者並不比前者更令人容易接受。而且主幹道上尚且沒有死亡的士兵,正在朝著兩邊涌去。寒觴不得不延長火線,將弧形畫成了一條半圓。

    但這樣下去終歸不是辦法兩個人如何與這樣的軍隊匹敵?且不論他們的戰鬥素質,光是數量就已經令人瞠目結舌。關於這些,他倆誰都不能多想,仿佛稍微理性一點的思考都會在瞬間讓他們做出放棄的選擇。

    還要撐多久?他們什麼都不知道。答應鬼仙姑的事,比起交易,更像是一場賭博。

    真的會有人來嗎?誰?來了有勝算嗎?這些問題同之前一樣,也是他們不敢想的。

    「該怎麼辦?!」寒觴喊道,「我們撐不了太久!再這樣下去保命都難!」

    謝轍不知道。當真沒有辦法了麼?他的體力也在緩慢地衰退,他幾乎感到力量正在一點點流失,耳邊便能聽到這嘩嘩的流水聲。

    「你還能撐多久?」他最終只問出這個問題。

    「沒多久!迫不得已,我便只能」

    謝轍心裡一涼。他知道,寒觴的確擁有這種強大的力量強大到在短時間內消滅這支隊伍的力量。這樣一來,場地便會被清空,他們就能與楓周旋在更廣闊的空間。但,這是值得的嗎?這是應該做的嗎?在這樣的空地上,四處都是人類屍骨的塵土。甚至,它們在不久前還能被稱之為活著。

    別這樣——這是謝轍想要脫口而出的話,但他咽了回去。

    他們不該止步於此,即便代價是今後都要背負著沉重的東西。寒觴還沒能見到問螢,他們也沒能與聆鵷和皎沫重逢。自負地說,他們也沒有機會再對薛彌音伸出手來。

    這一刻,晴空霹靂。

    雷動聲令謝轍感到一陣恍惚,他的手上傳來一陣酥麻的感覺。風雲斬,這是來自它的力量嗎?謝轍不知道還能怎麼辦。若是這把劍擁有意識,他多想直接對它發問,而不是像此刻或與此刻相似的無數次過往一樣,和打啞謎沒什麼區別。

    事情往更糟糕的方向發展了——為了阻止士兵們的前進,他所繪製的火線越來越長,也越來越蜿蜒。最終,火焰在荒蕪的草地上肆意蔓延,將他們也框在一處接近圓形的空地內。更不幸的是,他們能落足的地方也在逐漸縮小。那些燒焦的、化為灰燼的屍骸,在凌亂的不知是否來自風雲斬的風中翩翩起舞。


    真是地獄一般的場景。

    天空變得黯淡,是因為時間過去得太久,還是雲霧擅自的聚攏,亦或是「戰場」上的黑煙將天幕遮蔽?不知道,也沒工夫細想,他們只能告訴自己,撐下去,撐得再久些。

    火光,火光!謝轍的眼中似乎只能看到這些。楓簡直像個怪物一樣不知疲憊。他力量的來源實在太過強大。對惡使們而言,周身散發出的看不見的靈流,若能像是觸手般觸及塵網的每一處角落,那人間當真就要完了。他很清楚,殺的力量尚且不能做到這點,但他所汲取的、所積攢的部分,已經足以讓他吃夠苦頭。

    謝轍真不知該不該慶幸:倘若還是採用之前的打法,他們可能已經交代到這兒了。可當下,這場戰鬥——這場戰爭,這場對不同人而言不同稱呼的糾紛,怎麼也看不到盡頭。

    謝轍很清楚,寒觴依舊理性尚存,他在等謝轍的信號——等待一種能讓他殲滅全軍的信號。隨著屍體的增加,他們很清楚,接下來的士兵中,生者的比例將會越來越大。以一個力道打暈一個人,這很容易,但要保持相同的力道,給予成百上千人這樣的重擊,便會失去對力量的判斷標準。不失手殺人幾乎是不可能的,何況寒觴很清楚,光是先前不小心被踩踏、被誤燃的生者,就不在少數。要說他兩手當真乾乾淨淨恐怕並不妥當。

    他沒有辦法,他也不是那麼在乎,至少沒謝轍那麼在乎。反正那些人就算救過來,也恢復不了幾個。他多想完完全全拋棄雜念,一把火燒個痛快。這些明晃晃的火令他自己也頭暈目眩,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的海岸邊,見證那場華美璀璨的、象徵著悲劇起源的視覺盛宴。

    終於,他等到了謝轍的建議。

    「走!」

    寒觴深深地吸了口氣,眼裡滿是說不出的驚惶和悲戚。謝轍終究沒能對這些人動手。可他心裡應該明白,若是放棄這處陣地,他們來時那座繁榮的城鎮,立刻會被剩餘的軍隊鯨吞蠶食。緊著,殺之惡使的力量就會更加壯大,他們會朝著更繁榮的地方行軍。

    「你要放棄?!」寒觴幾乎在質問,「放棄這場戰鬥,放棄那座鎮子?」

    「我們不知道誰會幫我們。」謝轍的聲音是那樣清晰,「但我們該尋求幫助。」

    那小小的鎮子,當真有什麼臥虎藏龍之輩,能向他們伸出援助之手嗎?

    但也許謝轍是對的。他是如此冷靜,仿佛這個結果是經過安靜的深思熟慮。他一定是好好想過的——難道是在這場激烈的戰鬥中嗎?他如何做到招架、進攻,同時還要對接下來的策略進行思考與分析?在這方面,寒觴一直感到驚訝。

    謝轍說得對,必須要離開了。他們拉開距離,互相守護對方的後背。視線掃過四周,火牆燃燒得太旺,幾乎沒有破綻能讓他們逃出去。寒觴心中發出一陣苦笑:或許,這就是自掘墳墓的意思吧。他的頭愈發昏沉,視線也變得模糊。他太害怕那些火焰了他甚至說不出理由。或許火焰總令他回憶起那之後一切悲劇的恐懼,而它正是一切悲劇的源頭。

    寒觴絲毫不懷疑,若火焰呈現的是純粹的藍色,他恐怕當場就會暈過去——就像那一次一樣。而這些風——這陣陣的邪風,讓這些火焰顯得更加猖獗。謝轍不確定這風是不是來自風雲斬,來自自己繚亂躁動的心境。若是的話,他發誓這是他此生與寒觴打過最差的配合。

    終究是說晚了,逃也逃不掉,更別說尋求幫助儘管求助的對象也弱得有些可笑。莫非真只剩下死戰了麼?兩人不約而同攥緊刀刃。不遠處,他們放在路邊的行囊也被大火侵蝕了。裡面沒什麼值錢的東西,無非是換洗衣物和一些銀兩。相較之下,沒有什麼比生命更值錢的東西。

    燃燒的行囊像是逐漸腐化的屍體,露出裡面森森的骨骸。「骨骸」也隨之燃燒,發出「滋滋」的奇怪聲響。焦黑的煙霧妖異可怖,謝轍一時有些錯愕,不知裡面有什麼東西,會發出這種動靜來。有什麼活物似的玩意真在裡面鼓動著,像包裹里藏匿的小動物,正準備掙扎著逃離這場天降災禍。就連寒觴也有些意外。難道在他們不知情的時候,有什麼東西躲進了他們的行囊之中?若真是如此,淪落到這種地步,也實在可憐。

    就和他們一樣可憐。

    突然間,令人意想不到的一幕出現了——那團燃燒的、原本冒著黑煙的行囊,突然迸發出刺眼的金光。那一刻,他們覺得自己簡直是在凝視太陽。兩人同時閉眼,顧不得身後還有什麼危險。一股比金光更加燦爛、更加奪目的力量迸射而出,一種純粹而聖潔的白色穿透了眼皮,在所有人面前炸開。

    如盛放的白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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