鯉江第一夜(今晚風兒十分喧囂...)(1 / 1)
測試廣告1冬季天黑得早。燃字閣 http://m.ranzige.com陽光一褪去, 寒冷就迅速漫延。
外頭寒星爍爍,而在天字一號房裡,雲乘月坐在一隻大木桶里, 泡得打了個哈欠,卻還專心致志地聽著什麼東西。
――……趙戈上前, 一把揭了那黃衫女子的面具, 頓時如遭雷擊!只見她慘白的俏面含著一絲微笑,唇邊鮮血流下,不是他苦思多年、輾轉夢寐的心上人,又是誰?原來這麼多年裡, 她竟一直在他身邊,他卻被仇恨蒙蔽了雙眼, 再一次害死了她!想到此處,趙戈不禁……
「雲乘月――你到底要聽到什麼時候?這種漏洞百出的庸俗話本, 也虧你能聽得津津有味。」
雲乘月趕緊「噓」了他一聲「別說話,我正聽到精彩部分。」
屏風隔斷了房間。在浴桶邊的矮桌上,一面玉簡立放著,上面「說書」二字隱隱發光, 並伴隨重複飄過一行「銀面傳說之再尋舊夢」的文字。
這叫「說書玉簡」,是雲乘月在浣花城買的。說書玉簡利用書文之影,記錄下本地受歡迎的說書人故事,實乃無暇親自翻書、又想找個樂子的絕佳途徑。
雲乘月一口氣買了一百多張說書玉簡,最近非常沉迷。
這部《再尋舊夢》, 講的是銀面人如何為仇恨辜負心上人、最終無意害死了她, 追悔莫及、痛不欲生的故事。聽說最近幾年, 這類講述女主角如何痴心付出卻沒有結果,最後失望離去或者死去, 男主角痛苦後悔的故事,非常受聽眾歡迎。
雲乘月在聽書店老闆介紹的時候,也曾夷然不屑,覺得這類庸俗的故事沒什麼好聽的。
然而,真香。
終於,《再尋舊夢》在男主角立下香冢,癲狂哭哭笑笑、舉劍自盡後,結束了。
雲乘月聽上頭了,泡得過了頭,不僅水涼了,皮膚也起了一點皺。她完全沒發現,只顧著揉眼睛,喃喃道「我竟然聽哭了,這沒有道理……明明毫無脈絡、人物扁平、為了煽情而煽情,可我還是聽哭了,這到底是為什麼……」
「――因為你傻。知道是瞎編的故事,還浪費時間。」
屏風另一邊,薛無晦坐在椅子上,也正在燈光下翻看一本書――《十三州廣記》,這是一部著名的遊記,不僅詳細記載了各地地理情況,還記錄了當時各地的重大事件。
雲乘月站起身,跨出浴桶,聲音平靜下來,又被水蒸氣熏得懶散「勞逸結合才是正道。」
「而且,你不懂這類故事的樂趣。」她說。
光影在屏風上勾勒出她的身形。
「什麼樂趣……」薛無晦恰好在這邊抬了一下頭,略微一僵,又立即垂下眼,手裡的書卻久久沒翻頁。
雲乘月慢吞吞地收拾好水、皂角、毛巾,戴上自帶烘乾效果的絨毛帽,出來一口氣喝了一大杯水,才說「樂趣在於代入。比如我會想,如果那個痛不欲生、又哭又笑的男主角是你……我就覺得渾身舒爽。」
薛無晦淡淡道「哦,那你是什麼,那個修為低微、頭腦簡單、以為自己死了就能報復男主角的傻瓜女主角?」
雲乘月深沉地說「不,我是你最後自盡用的那把劍。」
薛無晦……
帝王合上書,無聲地嘆了口氣。
他招手道「過來,幫我個忙。」
雲乘月放下水杯,沒動,攤開一隻手,手指勾了勾。
薛無晦眼角微微抽了抽,大體還是面無表情,還可說很優雅地抬起手,彈出一縷黑色輕煙。
黑霧飛去,帶著馥郁的香氣。雲乘月一口吞下,細細品味一番,決定這一口像果凍,而且是百香果口味的。她發現,薛無晦主動給出的靈力,滋味比她自己強吸的好很多。
她這才走過去「怎麼了?」
薛無晦站起身,遞來一枚黑玉虎符「這是封栩當年偷走的虎符。我有兩名信重的將軍,當年為我戰死,他們的魂魄本應也在虎符中沉睡,我卻沒有找到。」
雲乘月略一想,問「你想招魂?」
他頷首「正是,我需要有人幫我統御軍隊。但怪就怪在這裡,我招魂時感受到某種阻礙,竟然無法喚醒他們的魂魄。」
「我猜,也許因為我的力量死氣濃郁,如果有你一縷生機作引,也許就能突破那一線阻礙。」
雲乘月說「我試試。」
她正要伸手,卻見薛無晦先一步伸出左手。他掌心朝上,示意道「在我掌中寫下,這樣我能將你的生機融入死氣中,充分發揮書文力量。」
雲乘月手指點在他掌中,卻又遲疑道「可你是死靈,你不會痛?」
他淡淡道「些許疼痛,不算什麼。快一些。」
她才動手寫下一個「生」字。
白色靈光滲下,「嗤」一聲腐蝕了他的手。他眉頭略皺,顯出一分忍耐之色,手卻很穩,輕輕一翻,便在虎符上龍飛鳳舞寫出「招魂」二字,又寫出兩個名字。
片刻後,他收回手,搖搖頭「還是不行。」
黑霧飛來,修補好他手上的傷。
雲乘月想了想「是因為我的書文之道有缺?」
他瞥她一眼,眼裡隱有笑意「你倒是學會先找自己的原因了。但這次應當不是……是聯繫太微弱。如果能找到他們的後裔血脈,或是當年舊物,應當能招魂成功。」
雲乘月一想,大搖其頭「一千多年前?希望太渺茫了,你別告訴我你又要讓我東奔西跑找東西去。」
「即便要吩咐你,也不是現在。」他收起虎符,重新撿起方才看的《十三州廣記》,聲音低沉悅耳,「待你起碼第三境再說罷,蠢烏龜。」
雲乘月慢了一拍才反應過來「什麼蠢烏龜?」
他重新坐下,顧自翻書,不答話。
雲乘月嘆了口氣,感傷地摸摸桌上的藤編小烏龜「二薛,別難過,他說你是蠢烏龜,可你在我心裡是最棒的。」
帝王紋絲不動,翻過一頁「只會逞口舌之利。」
她呵呵一笑「誰先開的頭?」
他不說話了。
雲乘月取下帽子,用黑玉梳將頭髮理順,又取出紙筆和字帖,想要練習臨摹。
薛無晦抬眼提醒「你忘了?你這段時日練得夠多,靈力積攢太過,需要先尋求突破,到第二境後才能繼續練習。」
「……啊對,我習慣了。」
雲乘月動作一頓,想起項鍊里堆滿的練習紙,無奈道「真沒想到,我也會有自己想要努力,卻被迫放假的時候。」
薛無晦露出一個假笑「這只能說明你以前對自己要求太低。」
雲乘月假裝沒聽見,確認自己頭髮徹底幹了,就吹滅自己這一側的燈,戴上眼罩,往床上一躺,再拿被子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滿意地吐出一口氣。
「晚安,二薛。」
「晚……」他抬起眼,「你在跟誰說話?」
她調整了一下眼罩的位置「我的烏龜。」
薛無晦……
他突然很想把手裡的書砸過去。忍了忍,他還是繼續看書,冷淡的面容上多了一縷無奈。能怎麼辦,自己找的契約者,反抗也反抗過了,只是沒反抗成功……忍著罷。
……也看在她把半個房間讓出來的份上。
房裡半邊亮著燈,半邊流轉夜色。雲乘月在夜色里沉入夢鄉,亡靈在燈光里繼續翻看他不曾讀過的世事。
光暗交融,互不打擾。
……
雲乘月夢見了青山秀水,夢見了錯落的建築,夢見了安靜的庭院和高大的椿樹。
好像是個春天,她站在樹下,抬頭看見椿樹發芽。暗紅色、水靈靈的嫩芽,香氣複雜奇妙,讓人立即開始想念香椿炒蛋的味道。
她就點了點誰,指揮人家去摘香椿芽。那人答得很利落,沒有任何不情願,快要爬上樹梢了,卻又有點忸怩地低頭,問了她一句話。
「師姐,我做了一個……你想要嗎?」
她抬起頭。
春陽無邊無際地落下來。那人逆光低頭,面容隱藏在強烈的明光中,只有唇邊的微笑異常真實。
她張開口,幾乎就要叫出他的名字。
――砰!
椿樹搖晃起來,陽光也搖晃起來,樹上那個人也跟著變得模糊。
雲乘月意識到了什麼,著急起來,努力讓這個夢穩住。
――砰砰砰!!
愈發明顯的震感,還傳來水聲、嘈雜的人聲。
夢境散去了。
雲乘月躺在夢和現實的邊緣,抬手捂住耳朵,試圖重新讓那個夢續上。見不到人也就算了,能不能讓她吃上一口香椿炒蛋?現在是冬天,又沒得吃。
――啊!
――小心!
――孟哥哥!!
――到我這裡來!!
雲乘月忍了又忍,終於猛一下做起來,掀開半邊眼罩,堪稱怨恨地盯住窗戶。
「大晚上的誰不睡覺,在吵吵吵?!」
被突然吵醒,再懶散隨和的人也要被氣成河豚。
雲河豚赤腳踩在地上,隨便將外套一披,憤怒地「咚咚咚」繞過屏風「發生什麼了?」
燈光仍亮著。
薛無晦仍然低頭看書,對外面的喧鬧置若罔聞。他的姿勢和之前幾乎一模一樣,除了手中厚厚的大部頭被讀得只剩小半。
「這艘船被水妖襲擊了,不止一隻。」他沒抬頭,翻過一頁,「掀起了一些風浪,但船上的人能應付。你不睡覺,起來做什麼?」
「……被吵醒了啊!」
雲河豚繼續炸。
他瞥來一眼,唇角勾起「果真?」
雲乘月見他平靜,也被感染得平和了一些,但她還是不高興「我都站這兒了,還能是假的?」
他笑容擴大,慢條斯理「哦,我看你不高興,我就高興了一些。」
雲乘月……
她揉了揉腦袋。在他們對話期間,船身又震動了幾次。
「我找個東西當耳塞……」
她在空間項鍊里扒拉了一下,好不容易翻出兩條細軟的綢布(薛無晦皺眉嫌棄「你就不能好好收拾一下你的空間法器?越堆越亂。」),決定就讓它們來承擔隔音的重任。
但沒等她重新回到被窩裡,她的通訊玉簡就瘋狂響了起來。
雲乘月看一眼來信人,發現是王雁冰。這是誰……想起來了,下午認識的長袖善舞姑娘,她答應搭伴。
那還是接吧。
【王雁冰雲姑娘,有三條第二境修為的桃花鲶襲擊我們,人手不夠,速來幫忙。】
【王雁冰凡是出力者,最後都能分一杯羹!】
雲乘月琢磨了一下「分一杯羹……是說這魚很好吃?宸州料理魚確實很有名。」
她立即心動。
薛無晦嘆了口氣,抬頭說「妖靈一共九品,桃花鲶是鯉江特產,屬第五品,也算珍禽異獸。其鱗片、魚骨都能煉製法器,血肉食之,有助於靜心凝神。」
「我知道,我看過。」雲乘月說,「那到底是好吃還是不好吃?」
帝王一怔,啞然失笑「是,確實好吃,當年桃花鲶也算御供珍品。只是人家辛苦搏殺,不大可能煮了讓你吃。」
「哦……」
雲乘月略有失望。她睡意已去,很快又振作起來「但如果我能搭把手,說不定也能分一塊肉呢?魚頭也可以,魚尾也可以,嘗嘗嘛。」
她拿出玉清劍,踩了鞋,就要出門。
「等等。」
薛無晦叫住她,身形飄來,伸手為她攏了攏外套,又將腰帶系好。
「注意儀容。」他鬆開眉頭,又有些奇怪,「我記得,你之前對口腹之慾沒這麼熱衷。」
「我要吸收人間煙火氣嘛。」雲乘月摸摸腰帶,發現他系了一個很是漂亮平整的結,頓時有些對他刮目相看。不愧是誇下海口要親手縫出長耳兔的皇帝。
他奇道「人間煙火氣,和吃飯有關?」
雲乘月笑笑「我要是知道,我就已經突破了。只是人生在世衣食住行,試試嘛……而且吃東西確實很快樂。」
她推開門,迎面一陣風雨氣息。嘈雜聲更濃,船的搖晃也更明顯。二樓一共四間屋子,其他三間房門緊閉,也看不出有人還是沒人。
――「雲姑娘,這邊!」
前方甲板上,一個影子沖她奮力招招手。緊跟著一個浪頭打來,半空淡藍色的光一閃,阻擋住了水浪的襲擊。
薛無晦看過去「是這艘船的靈力罩。也是『天』字級的防禦類書文之影,姑且看得過去。」
雲乘月無意義地「哇」了一聲,迅速下了樓梯。甲板上已經處處是人,邊緣的靈力燈亮著,又有各色武器折射著寒光。
四周不乏第二境乃至第三境的修士。騷亂持續到現在,修士們已經有意無意形成了秩序修為弱的被擋在後頭,修為強的在前面出力,爭奪那一份戰利品。
但云乘月左右騰挪,如花瓣掠過密集草尖,輕巧地滑到了前方。正好,她還一把扶住了快要跌倒的王雁冰。
「沒事吧?」她問。
王雁冰抬起頭,眼裡掠過一抹訝色,很快她又高興道「雲姑娘,你來了!多謝多謝,這孽畜力氣實在大。」
雲乘月往外一看。只見黑沉沉的江面上泛起白浪,三條巨大的魚在浪中出沒。它們背部鱗片呈青黑色,腹部呈白色,肚子上隱約有一塊紅點,艷麗若桃花。
保寧號的船工已經擺開弓箭、魚叉,不斷攻擊大魚;船上的修士也在幫忙,各色靈光不停照亮夜間的鯉江。
桃花鲶被逼不能靠近保寧號,但它們動作極為迅速敏捷,又能昂首噴吐水箭,並掀起風浪動搖船隻,令大部分攻擊落空。
雲乘月站在搖搖晃晃的甲板上,左右看看,有些失去興趣「王姑娘,這裡修士挺多的,也不缺人,用不上我吧。」
王雁冰的武器是一柄三節輥,能脫手攻擊。她渾身濕透,應該已經攻擊了好幾輪,聞言她立即搖頭「別看人多,實際能夠傷害桃花鲶的屈指可數。我瞧雲姑娘來歷不凡,如果能出手幫忙,一定能起到大用。」
薛無晦是魂魄,不被人群所擾。他已經坐在船舷上,興致勃勃地看了一會兒,這時回頭淡淡道「傻子,她只是想探探你的實力。嘴皮子一碰的工夫,她倒是會說話。」
雲乘月看看王雁冰,再看看浪里翻騰的桃花鲶。她懷裡抱著玉清劍,沒有離開的意思,但也就站在原地,打了個呵欠。
「這樣啊。」她說,「我只是第一境後階,劍法也很不熟練,連隔空御劍也不會,沒什麼辦法。」
王雁冰苦笑一聲「雲姑娘可是對我起了疑?我敢發誓,我沒有絲毫壞心。雲姑娘如果無法,那就先回房間,這裡亂糟糟的,別傷著你。」
前頭的帝王點點頭,贊了一句「以退為進,還算不錯。」
雲乘月不理他,自己想了想「可我答應和你搭伴,也不好自己回去。那我站在這兒等你,正好這裡人多,我多積攢一些人氣。」
王雁冰一愣,納悶道「人氣到底是什麼……雲姑娘小心!」
――鐺!!!
一道光箭偏離了方向,猛地墜落下來,深深插入甲板中。若不是雲乘月往前讓了一步,這光箭就要穿透她的天靈蓋了。
箭是從後面射來的。
王雁冰生氣了,厲聲道「誰這麼不長眼?」
一道笑聲傳來,嬌滴滴地說「對不起,我手滑了,不是故意的。」
後方高處,恰在一盞明亮的靈力燈前,立著一名白衣少女。她白衣如雪,黑髮上束著燦爛金環,手腕上也累著金絲手鐲。
一把靈光熠熠的弓箭握在她手裡。她左手持弓,右手引弦,眼見又是一道光箭即將成型。
「別害怕,這回我不會再錯了。」
她一臉天真地笑道。
雲乘月想起來,她正是那名和洛小孟同行的少女。
她還沒說什麼,餘光里已經有一道幽邃黑煙飛去,重重擊打在少女身上。
少女一聲驚呼,直接被打飛出去,一頭栽進了滔滔江水裡。
咚――嘩啦!
「陸姑娘――!」
一聲高呼,一道人影跟著跳進江里。竟然是洛小孟。
人們一呆,才趕忙互相招呼救人。
雲乘月回過頭,正好見薛無晦放下手。他衣袍鼓滿夜風,長發翻飛,漫不經心道「嗯,我是故意的。」
她沒忍住,噗嗤笑了。
一旁王雁冰驚疑不定,低聲道「雲姑娘,難道是你……」
「不是。不過,」她搖搖頭,一本正經道,「今晚的風兒十分喧囂,力氣挺大,準頭也挺好,而且――」
她笑眯眯道「甚是合我心意。」
亡靈的帝王別過目光,黑髮遮住蒼白的側臉。
「……口蜜腹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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