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嫁誰?誰娶誰?(所有人都想做她的主...)(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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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靜的餘韻還殘留在此處。
人群的譁然已經如岩漿爆發。
事件中心的人們,更是一片愕然,竟齊齊愣在原地。
他們沒見過嫁妝宣讀引來爭議嗎?
見過。
可他們想過, 雲家會遇見這事嗎?
沒有,完全沒有。
怎麼可能呢?
連最長袖善舞、知機識變的雲大夫人, 都愣神在原地。
她抬起頭, 她身邊的雲大爺,還有今天事件的主角――雲三小姐,也都愣怔地抬起頭。
誰啊?她怎麼敢?她不要命了嗎?
「……真是胡說八道!!」
雲大夫人率先反應過來,當場勃然大怒。
她性格機敏果決, 比起先思考不速之客的身份,她的第一想法是矢口否認對方的指控。
何況, 她也確實這麼想。
朱雀本的《雲舟帖》,當然是他們雲家的――只能是, 必須是。
雲大夫人一開口,她那呆愣的丈夫也終於反應過來。他是個溫吞儒雅的人,此時卻也黑著臉,對自家養的家丁喝道「去將人拿下!」
「――慢!」
這個「慢」字在整座城裡迴蕩。
因為這是徐戶正說出的。
「法」字投影還在, 來自蒼穹的無形之眼還在注視著此間。官府的威嚴重重壓下,壓得熱血上頭的雲家人微微一驚。
雲大夫人心中便驚著。
她看向徐戶正,發覺這位以往圓滑和氣、誰也不得罪的笑面小吏,此時神色肅穆,眼神也十分嚴厲。
「雲大夫人, 雲大爺。」
徐戶正托著「法」字, 一雙眼睛冷冷地掃射在場眾人, 道「雲家嫁女,是家事。可現在有人不同意財產歸屬, 便是國事。」
雲三小姐猛地抬起頭,一張臉漲得通紅,眼中已經帶了羞辱的淚。她失聲喊道「什麼國事!那個、那個小人……!」
雲大夫人用力一捏她的手掌,雲三小姐吃痛之下,神智才猛地回歸。
徐戶正卻已經不高興了。
「財產之爭,律法所轄,如何不是國事?!」他喝道,「如果不是,本官站在這裡做什麼,當個擺設不成!」
人群里響起了幾聲零落的、抒發緊張用的笑。
雲大夫人趕緊略略一禮,陪笑道「徐戶正說笑了。我這侄女也是心急。既然是您管轄的事,還望您替這可憐的孩子,也替我們雲家問個清楚、討個公道。」
這話軟硬皆有,令徐戶正不能再追著雲三的話柄發作。
他心中嗤笑一聲,往口中塞了兩枚上品元靈丹,維持掌中「法」字不滅,抬起頭去。
「你是何人?」他肅聲質問,「你說雲家這朱雀本《雲舟帖》屬於你,有何依據?」
其實他當然知道那是誰,可場面總得做一做。
越來越多的目光向上看,去看那樓上的姑娘。
――那是誰?
――好大的膽子……
――看不清臉啊。
――聲音還怪好聽的……
浣花城的民眾是祖傳的喜歡看戲,宗旨便是享受當下。他們現在雖然很緊張,但這緊張更像是看戲看到重大轉折時的津津有味。
畢竟不關他們事嘛。
而在樓上,所有坐在二樓而得以直面當事人的客人們,礙於聶二公子在座,不得不做出一臉凜然。
實則大多人都心中驚喜這十兩銀子花得值!哎呀,楊柳閣演出的第一等票要五十兩銀子,可沒這值回票價呢!
唯有聶二公子面上飛起怒色。
「這位姑娘,若你即刻退下,我還能與官府求個情面,不讓你受太多罪!」
他已然在心中補全了一齣戲,譬如這美麗少女是敵人派來,專程給聶家攪事,所以她和自己搭話也是別有居心,並非偶然。
饒是清雅脫俗的貴公子,此時也動了真火。
但也說不好,他這憤怒里有多少來自家族顏面受損,又有多少……來自心裡那分無法宣之於口的悸動。
他就在她不遠處,很想幾步上前,用力將她拉開。
但是「法」字威嚴籠罩下,便是地位高貴如聶二公子,也不得擅自打斷官府問話。
雲乘月站在窗邊,身姿舒展筆挺,沒有緊張或如臨大敵,更不見任何戰戰兢兢。
她甚至還優哉游哉地抬了抬冪籬。
她沒有看聶二公子,只望著雲府前眾人。
「我?我姓雲,叫雲乘月,在這雲府里行二。」
「這朱雀本《雲舟帖》,是我母親宋幼薇的遺物。」
「我母親的遺物,不是我的,還能是隔房侄女的陪嫁了?」
每一個字都清澈柔軟,不高不低、不疾不徐,如花枝徐徐搖擺。
但這一句句的信息,卻像是驚雷,一聲更比一聲高,炸得一些人頭腦嗡嗡作響。
雲二?
雲二!
「……不可能!」
這回矢口否認的,是雲家大爺。
他急得有些團團轉「二娘,二娘……二娘她是個傻子呀!!」
可樓上那姑娘吐字清晰又有條理,哪裡像個傻的?
而且二娘還丟了……這句話,雲家大爺要不是被妻子狠狠拽了一把,說不得也要昏頭昏腦地說出來。
他吃痛之下一個激靈,卻還是瞪大了眼,宛如見了鬼,使勁兒抬著頭去看雲乘月。
這模樣很有幾分滑稽,可他周圍的人們利益灼心,沒一個笑得出來。
一道道目光往上釘,一根根釘住雲乘月。
遠方的聶七爺也面色數變。
他雙手攥得死緊,臉色青得可怕,眼中宛如烈火燃燒,說不好是震驚更多還是憤怒更多。
憤怒是家族利益受到威脅的憤怒,也是一種自己被玩弄的羞辱式的憤怒。
他第一反應是覺得那個女人是故意的,故意接近他,故意要讓他……!
可聶七爺到底還存了理智,知道一切都是巧合。她只見了自己那麼一面,只看了他那麼一眼。
是他自己要一腳踏進那一眼裡,甚至到現在,他心裡再是熊熊烈火、焱焱怒氣,都掩不住那麼一絲隱秘的喜悅――找到她了,又見到她了,原來是她。
竟然是她。是雲二小姐……雲乘月。原來她叫雲乘月。
現在要怎麼辦?
這位聶家實際意義的家主,頃刻間冷靜下來,將一切思緒埋藏如地底的岩漿,思考起接下來的對策來。
雲乘月……
還有很多其他人也在想怎麼辦?
果真是雲二小姐?她回來了?怎麼辦?
唯獨雲乘月沒有想。
因為她現在正踐行著屬於她的「怎麼辦」,才會有現在無數人的狼狽應對。
作為無數視線的靶子中心,雲乘月安之若素。
聶二公子站在一旁,又動了動,卻立即被「法」字威嚴壓下。
他只能呆呆地望著那身影,所有方才陰暗的揣測都煙消雲散。
雲二小姐?他的未婚妻?
他喃喃道「雲……雲二小姐?」
這幾個字吐出來,不可遏制地染著歉意。這歉意一直潛藏在他心中,現在又猛烈地撞上了那點朦朧的好感,霎時便釀成了更濃郁,可他卻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而雲乘月根本沒理他。
在她心裡,聶二公子約等於不存在。
她再往前一步,讓斜照來的陽光完全灑在她身上。
光會帶來所有的注意力,也會讓她說的每一句話都更被傾聽。
染著一點夕陽色的光芒里,她伸出手,取下了冪籬。
這個世界上,人人都可以修仙,卻不是每個人都有條件修仙。
而那些修了仙、強化了身體素質,因而得以穿透遙遠的距離,看清這位雲二小姐的容貌的人們……
對他們而言,這一瞬間,他們仿佛見到了兩個太陽。
相比他們而言,已經有心理準備的徐戶正,就表現得異常剛正不阿、不為所動。
「你說你是雲二小姐,有何證據?」徐戶正板著臉,指了指邊上一溜雲家人,加重語氣,「雲家不認!」
在他身邊,雲三小姐那滿面激動的紅色已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難以置信、一片煞白。
她頭腦里翻來覆去,全是揪心的、煎熬的驚疑不定,還有漸漸濃郁的怨恨。
雲二?那是雲二的臉?
不錯,那的確是雲二的臉。
可記憶里,那張精緻到可恨的臉永遠木木呆呆,還有些面黃肌瘦,更不提什麼舉止教養。
傻得讓人痛快。
可為什麼……那張臉還有靈動起來的一天?
不……仔細看看,雲二那張臉好像更美了。
是真的更美了。
為什麼?
憑什麼?
她搖搖欲墜,僵硬地去看樓上的聶二公子。她已經猜到了,可當她發現二公子瞬也不瞬地凝視著雲二的時候,她整個人還是一個踉蹌,險些軟倒在地。
雲乘月將雲三的姿態盡收眼底。
她瞥了這血緣上的堂妹一眼,又看向長房夫婦。
而她血緣上的大伯父、大伯母,也都呆呆地望著她。
她平靜地說「大伯母,大伯父。」
「二、二娘……」
大伯母已經喃喃出聲。
這聲音傳的範圍不寬,只讓她身邊幾個人側目。其中包括徐戶正。
她倏然緊緊握住丈夫的手臂,眼圈霎時紅了,激動得有些失態「大爺,大爺!那真是二娘啊!」
雲大爺本能地扶著夫人,滿臉茫然和震驚,只知道點頭「是啊,我也看見了,是二娘啊!」
雲三小姐猛然扭頭,小聲尖叫「不可能!二姐是個傻子呀!大伯父大伯母,你們別被騙了!」
「那肯定是個騙子,是邪修,不知道怎麼弄來一張二姐的臉!」
對,肯定是邪修!
雲二那張臉,怎麼可能有正常人長得出來?
就因為她長成那樣,才會是個傻子,這才公平!
現在她美得更驚心動魄,那也必定會更傻、更不正常,才對!
反正,雲二絕不可能是個正常人!
但她到底記得這是眾目睽睽之下,勉強維持了自己的儀態。
她的叫聲也喚醒了長房夫婦的神智。
他們聽見了雲三的話,臉上的激動消失,變得驚疑不定。
「你……」
雲大夫人猶疑著,問「我們二娘天生有些痴愚,不是姑娘這樣的伶俐人。你,你怎麼證明你是二娘?」
雲大爺慣來是附和夫人的,也立即點頭,找回了一些理智「正是。你可有官府蓋章的身份文書?」
「咳……」
雲乘月沒回答,徐戶正先開口了。
他又吃了兩粒元靈丹,抬手擦擦額頭的汗,又清清嗓子,引起人們的注意。
「雲大爺,是這樣的。」他客客氣氣地說,「這姑娘若真是府上二小姐,那身份文件肯定在貴府存著,她怎麼會有?」
「若她不是,那想必雲二小姐一直在府里。可否喚雲二小姐出來一見?」
徐戶正不緊不慢,將問題範圍縮短到了一個尖銳的問題上。
「敢為二位,可以不可以?」
這個簡單的問題,卻讓長房夫婦的臉色微微一變。
他們對視一眼,一時陷入沉默。
在沉默里,雲大爺低下頭,似乎是羞愧得無法抬臉。雲大夫人卻抬起頭,神色複雜地望著雲乘月。
在不在?當然是不在的。
可如果不在,他們為什麼沒有報官?
他們沒有報官,官府沒有登記,所以這孩子艱難地自己回來了,也沒辦法要回自己的身份。
因為在官府記錄里,她一直在府里呀。
沒有家人出來說,這孩子不見了,求大人們幫幫忙。
沒有。
雲大夫人有些恍惚。那他們在做什麼?
是了,他們為家族利益考慮,著急忙慌地奪了她的婚事、奪了她母親唯一留下的寶物,粉飾太平。
她還笑得歡歡喜喜,笑得像從沒有個孩子不見了。
明明,二娘也算她帶大的孩子呀。
可,這是為了家族,是為了整個雲家!她錯了嗎?她沒錯啊。
「我,我……」
雲大夫人艱難地搜索著言辭。
她想要找一個兩全的辦法,既能漂漂亮亮地將雲家臉面保住,又能漂漂亮亮地把二娘接回來。誰也不受傷害。
可向來機靈百變的頭腦,此時卻像被蜘蛛絲層層粘住,什麼計策都想不出來。
想不出計策,可時間總會流逝,事情也仍然等著解決。
她呆了半晌,總算深吸一口氣。
「我們二娘,的確丟了。」她緩慢地點了點頭。
沒等人群重新炸鍋,她就重又提高了聲音「可是,我們二娘天生痴愚!姑娘,如果你沒法說明這一點,你――我們不敢認!」
雲三小姐一下攥住伯母的手,像找回了大半力氣。她也抬頭,已然一臉哀戚。
「是啊,我可憐的二姐不見了,我們不想聲張,也是為了二姐的名節!」
她哽咽兩聲,又道「你這時候冒充二姐,不懷好意壞她名節,是什麼居心?」
她覺得,對一個女人而言,名節是她的命。任她再美、再有理,沒了名節,又算個什麼?
看似柔弱有理地給人下絆子,向來是雲三小姐的得意技巧。
可她沒想到,對方根本不搭理她。
甚至圍觀的人里,也沒幾個人理她。
名節?笑話。
或許在一些地方,名節是挺重要。
可這裡是浣花城,是西部三州之一的宸州。
整個西部三州,女人們都爽快能幹、絕不怕事,還出了不少有名的大修士。
誰吃飽了撐著給女人扣名節帽子?
家世、實力、人品、學識和心境,哪一樣不比名聲重要?
――這雲三小姐怕不是離奇話本看多了,看傻了吧?
這嘀咕傳進雲三的耳朵里,一下子讓她的臉變得青青白白。她念書的時候心思蕪雜,最喜歡勾心鬥角,哪兒專心讀過什麼書?看得最多的,倒真是那些離奇話本。
聽她說話,聶二公子立時皺眉。
他生性溫和,與姐妹們關係都不錯,所以對女人爭鬥的花招很熟悉,聽得出雲三的意思。
雲三小姐怎麼是這樣的人?
他心中某座秘密的天平,不斷地往另一方倒去,倒向窗邊那瞧也不瞧他的嬌艷少女。
他現在還是生氣的,因為他覺得既然她回來了,那就解決問題的辦法有很多,何必非要選一個兩敗俱傷的法子?
還不肯認他。
可另一方面,他又感受到了某種不好說出口的喜出望外是她?她回來了,而且不傻了?
她的聲音真好聽……
原本她才是他的婚約對象。現在她回來了,那是不是……
聶二公子不知道,自己面上漸漸露出一個溫柔寬容的笑。
人群外,聶七爺望著這一幕,也皺了眉。這雲三原來是這等蠢貨?那怎麼配得流風?哦是了,是為了摹本。
可這摹本多半黃了。
那還娶個鬼。
聶七爺當機立斷,心中計策立即落定。
但他並不著急,只用一種胸有成竹、不慌不忙的目光,注視著眼前局勢,更是欣賞地凝視著那道身影。
他從沒見過這樣的美麗。
無關性別,無關身份。她光是站在那裡,就美得驚心動魄。
聶七爺自詡不是那些膚淺的登徒子。他不會為她失態,不會可笑地跟著她團團轉。
他只不過是要正式地、徹底地占有這份美麗。
他心中的火仍在燒,卻已經不再是純然的怒火。另一種火焰蔓延、攀升,將他心臟燒得怦怦直跳,也像將他每一寸血液都變成了興奮的喧囂。
他想起一生中每一次的征戰。
當他面臨極度渴求而又難以得到的事物時,征服欲就會像這樣靜默爆發。
難免是要對不起流風一些……
聶七爺皺起眉頭,眼中起了陰霾。
不過,流風原本也不樂意娶她。
即便樂意,又如何?
他這輩子都為家族考慮,從沒為自己想要什麼。現在好不容易有一樣真正想要的,他就是要,誰又能說什麼?
聶七爺想著,鬆開眉頭,微微地笑起來。
然而,無論是聶二公子還是聶七爺,都絲毫不在雲乘月的注意範圍內。
對她而言,他們和其他圍觀群眾沒有兩樣。
哦,也不對,他們要格外討厭一點點。
在一片細碎嘈雜的議論聲里,雲乘月望著自己血緣上的親人們,忽然笑了一下。
「你們問我,要怎麼證明……?」
她笑著,也嘆著。夢中的情緒、潛藏體內的情感,越來越與她合二為一。
她站在這裡,也是雲二小姐站在這裡。她問出口的話,也是那個呆呆怔怔、連思緒都破碎的雲二小姐,想要說出口的話。
「原來是我要證明麼?」
她更笑。
憤怒的笑。
「大伯母,大伯父,我才是那個人坐在府里,莫名被擄走的受害人。」
「為什麼現在是我來證明,而不是你們來判斷?」
「你們不問問我,這些天裡都遭遇了什麼嗎?」
「你們不關心,是誰將我從府裡帶走,是誰想要害我嗎?」
她收了笑,冷冷地喝問「還是說,對你們而言,我以前是個傻子,隨便怎麼樣都不重要?」
「你們分明貪心我母親留下的東西,卻連好好待我也不肯?」
雲大夫人一愣,面色更白。
「你,你這孩子,怎麼能這樣說……」
她在這個瞬間裡傷心又愧疚,卻咬著牙,堅持撐住那口氣。
作為長房長媳,她必須撐住這口氣,哪怕這口氣顯得極為冷酷。
她沉聲道「事關雲家血脈,我不能不謹慎。如果你沒有證據,我就只能認為……你是別有居心的冒牌貨!」
雲乘月望著她。
她閉了閉眼。
「原來是這樣。」
她重複道「原來是這樣。」
「我在府里長到十七歲,只是丟了二十天,卻沒有一個人能站出來,說我究竟是不是雲二小姐啊。」
雲家人一片死寂。
圍觀者也憤憤起來,議論紛紛
――是啊,這也太過分了!
――我家阿喵丟了三天,在泥地里滾成個泥貓,我都一眼認出來了呢!
――換了我家孩子丟了,哪怕一年、兩年,我鐵定都能認出來!
雲大夫人的臉色,也更是煞白。任她多麼智計百出,此時也只覺啞口無言,心裡的愧疚、難過,還止不住地一陣陣冒出來。
「可二娘原來是個痴愚的孩子啊……」
她只能喃喃地、無力地重複這句辯解,而這句辯解已經變得十分蒼白無力。
雲乘月望著她,也望著她身邊一臉欲言又止的大伯父。
她其實記得他們。
夢境裡,唯一會溫柔地牽著她的手、帶她走過光影強烈的長廊的人,是大伯母。唯一會平等地帶回禮物,和氣地分給每個孩子的人,是大伯父。
他們沒有保護她到底,但終究是給予了長輩的溫暖。
可是,現在也是他們出面主持,要取走屬於她的母親的遺物、拿走她的婚事,交給另一個父母雙全的姑娘,還要做得歡歡喜喜、太平無事。
在她失蹤的日子裡,他們找過她嗎?
他們想過她還活著嗎?
如果想過,那他們有沒有考慮過,當她跌跌撞撞回來,卻發現一切屬於自己的東西都被奪走,她該怎麼辦?
不會考慮的吧。
因為在他們心裡,雲二小姐是一個傻子。她連痛了都無法說出,又怎麼可能有別的感受?
說不出來的感受,在別人心裡就不存在。
雲乘月冷著臉。
她感到了憤怒,也感到了傷心。
她為夢中那個茫然不知所措的、抱著無法傳達的期待的雲二小姐,感到生氣和傷心。
這些情緒原來就深深地存在她心裡,一被感傷的夕陽觸動,便源源不斷溢了出來。
也就在情緒漸濃的這一刻,她徹底明白,自己再也不是那個淡淡的、沒大所謂的局外人。
――她就是雲二小姐。
她前所未有地明白了這一點,再也沒有任何疑問。
但是,她也是雲乘月。
她更是雲乘月。
是只屬於自己的、有自己的經歷和想法的雲乘月。
雲二小姐做不到的事,她能做到。
她丟開手裡的冪籬,朝徐戶正抱拳一禮。
「徐大人,我聽說,在官府書文的威壓之下,沒有人能說謊。」
徐戶正沉著點頭「正是如此。任何膽敢欺騙律法的賊人,都會被書文當場誅殺!」
「哦?」
雲乘月做出一個疑惑的表情「可我都說了這麼多遍,我是雲二小姐,這朱雀本《雲舟帖》是我的東西……」
她看向雲府眾人,對他們微微一笑。
「……我怎麼還沒被誅殺呢?」
她語氣很平和。
可說出的話,卻在實際上化為一根根諷刺的針,深深扎進了雲府眾人的身體裡、心裡。
扎得雲三張口結舌,扎得雲大夫人一呆,扎得雲大爺茫然不知所措。
是……是啊!
「法」字之下,無人能說謊!
他們怎麼忘了呢?
其實不是他們忘了。而是雲家作為浣花城的頂尖家族,已經太久沒有和律法打過實際交道,以至於他們下意識地將律法當成了形式、擺設。
圍觀的人們已經有開始抱怨的了。
――就是,我早就想說了!人家好端端站那兒,不就說明說的是實話嗎!
――唉,不就是個身份嗎。
――扯來扯去,還沒個完了。
雲乘月聽見了,偏頭對說話人的方向笑了笑。
她有些歉然,也有些感慨「是啊,就是個身份問題,怎麼想要回來,卻這樣麻煩?」
雲大夫人默然。
其實她也知道,最好的辦法是先讓孩子回來,至於是不是,之後再辨認不就好?寧願認錯,也不能不認孩子呀。
可她能如何!她能怎麼辦!
這是什麼樣的場合,是雲府宣讀嫁妝、正式定下和聶家婚事的場合!
這孩子上來就愣頭愣腦地說朱雀本《雲舟帖》是她的東西,如果他們直接認了她的身份,豈不就是坐實了她的指控?
那雲家的臉面怎麼辦?聶家的臉面怎麼辦?兩家的情誼怎麼辦?
她敢這時候當眾認她嗎?她不敢呀!
這孩子,怎麼這麼不知輕重!
饒是知道不該,雲大夫人心裡也忍不住生出了幾分怨懟這孩子,實在太不懂事了!
這時候,從雲府典雅的院子裡,忽又急急衝出來幾人。
「――我可憐的阿容啊!」
雲三小姐猛一下扭過頭,眼淚如斷了線的珠子一般留著「爹,娘!」
是被下人們簇擁著的三房夫婦。
衣著華麗的夫人衝上來抱著雲三,母女抱頭痛哭。
「吵吵吵,有什麼好吵!根本是毫無爭議的事!」
雲三爺昂著頭,走到最前面,威嚴地盯著雲乘月。
「你這孩子!即便你說的是真話,又如何?」
「真話,就一定是對的嗎?」
雲乘月眉頭一抬「哦?」
她沒察覺,自己這神態、語氣,有幾分神似某位亡靈帝王。
而亡靈帝王本人也沒察覺。
他光顧著看戲嗤笑了。
雲三爺大義凜然,一副全無畏懼的模樣「就算你是二娘,就能證明朱雀本《雲舟帖》是你的嗎?」
「對,朱雀本的確是二嫂帶來的東西。」
他點點頭,話鋒一轉,一副不屑與她計較的模樣「可二娘啊,你要知道,你二嫂早就將朱雀本給了二哥,二哥又給了家裡庫房。」
「所以,這朱雀本早就是雲家的財物,給誰陪嫁,都是雲家的自由!」
「哪裡就是你的東西了?」
雲三爺說完,又對四周拱手,清俊的面容帶上笑容。
「諸位,實在抱歉,這是府里孩子們的一個誤會。」他笑道,「今日一切如常進行……」
――噗嗤。
一聲輕笑。
是誰?
雲三爺茫然著,卻忽然發現大部分人都立即抬頭,眼睛晶亮地去看那樓上的姑娘,沒幾個人聽他說話了。
――又笑了!
――真好看啊!
――相由心生,肯定好看的妹妹更有理。
――啊這?你們女人也太看臉了……
雲三爺才明白過來,那一聲笑是雲二。
他有些氣急敗壞地抬起頭。
然後自己也愣了一下。
……還真是挺好看的。
雲乘月笑過了,返身倒了一杯茶,顧自喝了,才又走回來。
「雲三爺認了我的身份,很好。」
她淡淡道「可我們何必廢話?難不成嘴上說說別人的東西是你的,就是你的了?」
雲三爺有些惱,想也不想「你還不是只憑一張嘴就……」
雲乘月道「官府文件。」
「……什麼?」
「朱雀本的《雲舟帖》在誰名下,有登記的呀,雲三爺。」
雲乘月又笑了。這是氣定神閒的、有些憫然的笑。
她又對徐戶正說「今日雲家想將財產過戶給聶家。既然要過戶,雲家手裡、官府手裡,必定都有一式兩份的財產登記文書。」
「除了財產文書,還有一式兩份的婚書。」
「一式兩份,都寫得明明白白。今天出嫁的本該是誰,而朱雀本又究竟是誰的財產,我們現在看一看,就一清二楚了。」
雲三爺的臉,一瞬間變得比他妻女更白。
……他怎麼把官府文書給忘了!
現在和徐戶正商量一下,還來不來得及?
徐戶正瞥了他一眼,晃了晃頭,又給自己塞了兩粒元靈丹。哎,今天托著這書文之影,可費了他老大力氣。可他看得真痛快,值!
「嗯,那就看看文書是如何寫的。」徐戶正裝模作樣地揮揮手,對下屬說,「翻一下,將朱雀本的財產登記文書、兩家的婚書,都給找出來。」
他又看向雲家人。
「雲大夫人,」他拖長了聲音提醒,「雲家的文件,也拿出來看看吧?」
雲大夫人默不作聲。
好一會兒,她才微微地點頭。那副苦笑的模樣,儼然是已經被愧疚壓垮,不得不頹然認命。
一時間,場上只剩oo翻找文書的聲音。
人們伸長了脖子,等著最終的結果宣布。
這時,夕色愈發濃了。
秋天是色彩繽紛的季節,連夕陽的顏色也更醉人。
醉人的橙紅鍍在青瓦白牆上,也籠在少女身上。她白衣藍裙,額頭一點金色紫薇華勝,長發翩然,看向誰是,便恍如飛仙一瞥。
她唇邊一點淡淡的笑。
旁邊一直看著她的聶二公子,情不自禁也笑了一下。是啊,今天本該是她帶著朱雀本站在這裡,等著風風光光的嫁妝宣讀,等著嫁給他。
原來她是生氣這個,才不跟他說話。
溫潤清俊的謙謙君子,現在竟笑得有幾分傻氣。
他朝前走了幾步,又束手束腳地站定。現在是不好上去的,現在去,她一定也還生他的氣。
是他做得不好。如果以前再對她上心一些,今天或許就不同了。
聶二公子的笑,並沒有落在他注視的少女眼中。
然而,他站在窗邊含笑的模樣,卻落在了其他人眼裡。
比如面露恨意的雲三。
比如遠處皺起眉毛的聶七爺。
聶七爺心裡湧上一陣不痛快。流風的目光,未必也太明顯了些!
現在所有注視她的目光,都讓他很不痛快。
可他不得不暫時忍耐。
他有些煩躁地忍耐著,又覺得這侄兒辦事實在不牢靠,居然就那麼呆呆地看著她傻笑,也不知道趕緊處理一下眼前的事。
雖然喜歡她,可還是大局為重!
聶七爺不舒服地想著,已經毫不猶豫掏出通訊玉簡,悄悄向某個方向傳音過去。
年輕人辦事靠不住,還是只有他來做。
片刻後,聶七爺收起玉簡,結束了通訊。
也就在這時,雲府門前忽然爆發出一陣歡呼。
――找到了找到了!
――是誰的名字?
徐戶正接過下屬遞來的文書,先抖開一張,白胖的臉上露出笑容。
「浣花城雲家、聶家的婚書!」
他朗聲說道。
「立於十七年前,約定雲家二小姐雲乘月與聶家嫡系公子定親,待雲二小姐成年後完婚。」
人群中爆發出一陣熱烈的、心滿意足的歡呼。
也有人發牢騷。
――怎麼好看的人都有對象了?
雲家人的臉色,則當場一個比一個白。
雲三小姐捂著臉,恨不得立刻昏死過去,別在這裡生生受人羞辱。
徐戶正又拿來第二張文書,同樣抖開。
「這一張,朱雀本《雲舟帖》的財產登記人,是……」
「――慢著。」
忽然。
威嚴的聲音,蓋過了徐戶正略微亢奮的朗讀。
――嘩啦!
是什麼東西被一道剛勁的力量擊碎?
徐戶正臉色猛地一變!
頃刻間,他手中托著的「法」字書文破碎,天地間籠罩的威壓煙消雲散。
徐戶正本人也受到衝擊,「噔噔噔」連退三步,胸中氣血翻騰,幾欲嘔血。
怎麼回事?
雲乘月立即關切地看著徐戶正,待看見他擺手,才鬆了一口氣。
她知道徐戶正在幫她,很不希望他出事。
人群里起了一陣喧囂。
有誰過來了?
薛無晦仿佛已經知道發生了什麼,淡淡哼了一聲。
――[又是這些伎倆。]
他聲音里顯出瞭然,又藏了一點鄙夷,和一絲倦怠。
――[幫手來了。]
帝王懶懶地點破。
伴隨一陣喧譁,一眾靛藍短袍、手拿黑刀的軍士,粗暴地驅開人群。
在他們開出的道路中心,一頂華麗的官轎被人悠悠抬來。
片刻後,轎子落地。
一隻手伸出,將簾帳一掀。
一名絳色長袍、頭戴官帽的中年男子,出現在眾人面前。
他膀大腰圓,肚腹將玉腰帶撐到了極致,形成一個不規則的、飽滿的圓形。在那微黑的、脖子和臉渾然一體的腦袋上,偏偏又鑲嵌了一雙嫵媚的杏眼,看人時忽閃忽閃。
這副形貌很有點怪。
但在場的人卻都面色微凜。
零零星星有人小聲說「州牧大人……」
這零星的聲音越來越多、越來越大。
最後,一層層的人海成了一層層的躬身行禮。
「見過州牧大人――」
山呼海嘯般的聲音,四面八方地盪開。
州牧?
宸州的長官,一州之長?
「這是在做什麼?」
州牧拖長了聲音,明知故問。一股濃厚的官腔。
「徐濯,你這是在刁難誰?」
他點了點徐戶正,慢條斯理地訓斥道「我們做官吏的,可不是來給人家百姓耍官威的啊。」
呵。
一兩句話,就將整個事倒轉了真相,還給徐戶正定了個莫須有的罪名。
真是官場老油條。
但官大一級壓死人。
徐戶正若面對縣官,還能辯上一辯。但面臨州牧……
這是朝廷從三品的封疆大吏!
他只能白著臉,拜道「下官知罪!」
「什麼,下官?一個吏員,真是位低權重了!稱下官,徐濯,你也配?」
州牧籠著手,不陰不陽,似笑似怒。
官員和吏員是兩種不同的制度。他們最大的區別,是官員有品、吏員無品。
但地方上的事務,很多都有賴於本地吏員,尤其是徐戶正這種吏員世家。
所以,普通官員輕易不會和吏員鬧翻,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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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嫁誰?誰娶誰?(所有人都想做她的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