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042:終不可諼(五)(1 / 1)
李治因為一碗長壽麵在清寧宮裡逗留了不算短的時間,期間還和他的皇后談論了一下在晉州的太子和狄仁傑,又拉了一頓家常,終於等來了李宸和太平做的兩碗壽麵。
粗細適中的壽麵,上面飄著幾根綠油油的青菜,然後還有還有一個不甚美觀的雞蛋趴在上頭。
李治:「……」雖然說不管多難吃,他也要吃。可是平常用膳,上來的菜式都十分講究,光是賣相,都是賞心悅目地能讓人精神氣爽,如此賣相的東西他已經多年不曾見到。
李宸站在父親身旁,親自拿筷子給他,「這個面和青菜是阿姐下的,雞蛋是我的打的!」
李治伸手接過李宸遞給他的筷子,然後看向對面的武則天,只見他的皇后眉目染上溫情看著太平和李宸,手裡拿著太平遞過去的筷子,然後瞅了他一眼,抿嘴笑了笑,隨即就低頭吃了一口麵條。
李治端起碗來,看了一眼站在他身旁的李宸,小女兒的一雙眼睛燦若星辰,帶著幾分期待望著他。對著這樣的小眼神,向來都是女兒控的李治覺得即便是穿腸□□,他也得幹了那碗壽麵。剛才又聽到李宸說雞蛋是她打的,於是李治還特別先吃雞蛋,只是一入口,就吃到了蛋殼。
李治:「……」
李宸眨巴著大眼睛,問父親,「阿耶,怎麼樣怎麼樣?好吃嗎?」
李治一怔,不動聲色地將原本想要吐出來的雞蛋硬生生地吞進肚子裡,「唔,好吃。」就是下回再要做壽麵的時候,不要連殼帶蛋一起下,那就更好了。
李宸眉開眼笑,「好吃就好。等我再長高一點,夠得著鍋的時候,我便常常做好吃的給阿耶和阿娘吃。」
李治拿著筷子的手一頓,登時愁腸百結,要是女兒老端著一些她做的一些半生不熟的東西來給他吃,他又不忍心拒絕,那可怎麼好?
對面的武則天聽到李宸的話,抬頭,似笑非笑地瞅了李治一眼,然後看向李宸,說道:「永昌有這份心意便好了,你父親要吃什麼,尚食局自會打點,你啊,只要平時乖乖的被搗蛋,就比什麼都強。」
在旁人家裡,向來都是父親唱黑臉,母親唱白臉,他們家倒是好,一般是父親唱白臉,母親唱黑臉。李治對兩個女兒從來都恨不得寵上天,重話都不曾說過一句。
李治點頭附和,然後一本正經地說道:「麵條很好吃,可我更喜歡永昌煮的茶,你平常有空,到長生殿去為父親煮兩壺茶解乏,父親就十分欣慰了。」
李宸眨了眨眼,下巴抵在李治的胳膊上,那雙黑白分明的眸子瞅著父親,笑嘻嘻地沒有說話。
她又哪裡不知道這碗壽麵味道並不怎麼樣,可她從前便曉得,其實有時候一個人喜歡某種東西或是某個人做的食物,並非是那個人做得多好,而是通過這種方式,讓對方曉得,我將你們放在心上。這不過是傳遞心意的一種方式而已,父親和母親也曉得,因此才會對著並不是美味的壽麵吃得津津有味,父親最後連湯都喝光了。
太子和狄仁傑的晉州之行,清洗了晉州一大批尸位素餐的官員,兩人在災區的情況穩定下來,並且將原先作亂的流民盡數讓官府收編,上了戶口之後,便啟程回長安。
李治見太子與狄仁傑此行效果甚好,狄仁傑為人剛正又不失靈活,處理起晉州的事情叫一個乾淨利落又不失公正,他們一路勘察災區,便一路收拾了一些在其位而不謀其政的官員,同時太子李弘每日將災區的情況報回長安,在傳遞國事奏報時,還不時夾帶私貨,國事家事一起送回了長安太極宮。
李治的案桌上有好幾封太子的家書,上面儘是他晉州之行的一些感想。
短短的兩個月,太子李弘便好似是蛻變了一般,在談到政事時,已不像從前那般毫無原則地起憐憫之心。
而狄仁傑在報送李治的奏報中,寫到太子對之亂的態度中寫到——
臣使由州都督派兵鎮壓流民,太子初始以為不妥,若是可以,何人又願做流民?貿然動武鎮壓,怕且會錯罰無辜,寒了民心。可兩月下來,發現流民中若有良民,即便無事可做,也早已自行謀生,何必在城中亂竄?可見作亂之流民,多數為刁民,即便偶爾良民在其中,終歸是少數,非常時候若是為了少數而姑息多數,必有亂象。是以如今太子對流民之亂雖仍認為其情有苦衷,但也認同臣初始之決策。
原來在晉州之時,李弘初始並不贊成武力鎮壓流民,他始終認為懷柔政策較好。誰知狄仁傑卻認為大難當前,必須快刀斬亂麻,否則情況只會越來越糟糕。但礙於臨行前父親已經囑咐晉州之行,狄仁傑為主他為輔,是以心中雖然不贊同,卻並沒有干擾狄仁傑的決定。後來狄仁傑請李弘一起陪同審問流民,不審還好,一審李弘原本的想法就開始發生變化。
那些流民常年累月無事可做,到處遊蕩惹是生非,動輒還去騷擾官府一圈兒,出來之後繼續遊蕩。趁火打劫對他們而言便像是家常便飯一般,就以晉州此次地震為例,這些人趁亂打劫,將許多人家的財物一搶而空,簡直令人髮指。那些用來救命的糧食藥物等,這些流民竟也打算去哄搶。
若是這等人也姑息,那麼如何能保證晉州災區的安穩?
李弘雖然曾經監國處理政事,不論是什麼事情,終究都是從奏摺上看到,何時如此親歷現場,並且差點就經歷了一場流民作亂,這讓他開始審視自己從前的態度。
李宸此時正在長生殿裡等李治一起去百福殿,今天是薛紹的生辰,說好了一家人陪薛紹一起過的。
恰好此時她看到李治正在看李弘送回來的家書,便十分好奇,踮起了腳尖,「那是太子阿兄送回來的家書麼?我也要看!」
李治揚眉,看向這個什麼事情好似都要湊熱鬧的小女兒,「我記得你小時候十分安靜,可不是現在這般能折騰的。」
李治覺得如今的李宸就像是一個好奇寶寶一樣,對任何事情都充滿了好奇,一會兒說要跟著她的太子阿兄去晉州,一會兒說要學下麵條弄得尚食局的人雞飛狗跳,如今還跑來要看她太子阿兄的家書。
從前可沒對她這個最為年長的太子阿兄傾注了這麼多注意力的。
李宸裝作聽不懂,伸著手,「阿耶給我,我要看阿兄的家書。」
李治將位置騰出來一點,將她抱起來放在身側,見她又開始不安分地扒拉桌上的東西,也不去管她。對於這個女兒,李治覺得最欣慰的是她不像太平小時候那樣,什麼紙都一把亂抓或者揉成一團或者是撕爛,李宸從小對這些紙質的東西,一直都讓他有種是好奇而又慎重的感覺。
李宸三歲的時候,第一次在長生殿他的案桌上拿了一本奏報,粉團似的李宸只是拿著那本奏報瞅了兩眼,李治認為她自然是看不懂的,隨即就往桌面上隨便放,再去拿其他的東西。只要是他案桌上的東西,李宸拿了雖然隨便放不會物歸原處,但總歸是可以在案桌上找到,因此李治從來不管她扒拉案桌上的東西。
李宸扒拉著桌面上的東西,各地官員上報的奏摺,太子阿兄的家書……她當然不是盲目地翻著那些東西,她在找她腦袋裡少得可憐的那些唐代名人的名字會不會在這堆東西里出現。趁著父親如今還行有餘力,她得看看有沒有一些日後可靠的人會在此時出現,如果有,當然是要挖空心思地提醒父親的。
李宸覺得讓一些日後有能力有手腕的人圍繞在自己的幾個兄長身邊,再找一些機會讓幾個兄長對他們略施恩澤,若是日後母親奪|權兄長們落難之時,好歹會有一些有分量的人敢為他們說話。
李治見女兒毫無章法地翻著他案桌上的東西,哭笑不得,伸手將李弘的家書拿來放在她手裡,「你太子阿兄的家書,別亂翻了。」
李宸手裡拿著李弘的家書,有些惋惜地看著父親喊了人進來將案桌上的東西整理放在一旁。
&麼最近老是在念叨你太子阿兄?」李治站起來,整了整身上的衣裳,看向坐在椅子上的李宸。
李宸瞅了瞅手中的家書,然後放在案桌上,「太子阿兄去了晉州,我想知道他有沒有遇見什麼好玩的趣事兒。」
&是出去辦事,即便是有好玩的趣事兒,他也沒空留意。」李治說著,將她抱下來放在地上,朝她伸手,「怎麼是你一個人過來的,太平呢?」
李宸將手放在父親寬大溫暖的掌心裡,讓他牽著走出了長生殿,「阿姐和母親正在百福殿裡張羅晚上的家宴,母親擔心您處理政事忘了時間,便讓我過來與您一同去百福殿啦。」
李治聞言,微微一笑,與李宸一同往百福殿的方向走去。
夕陽西下,柔和的日光投射在這對父女身上,在路上拖拽出兩個一高一矮的身影在緩步而行。
武則天李治在百福殿中設了家宴,與薛紹一起度過了他十一歲的生辰。
一個月後,與狄仁傑一同前去勘察災情的太子李弘回到長安,李治對兩人的工作非常滿意,褒獎的話跟不要錢似的跟他們說了一大堆。
李弘站在殿中,眉目間頗有倦意,而精神狀態卻似不錯,但還是時不時地咳嗽幾句。
李治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狄仁傑連忙謝罪,說道:「太子殿下路途奔波,近日開始略有咳嗽,雖近侍帶有常服之藥,但仍不見效。臣照顧不周,望聖人責怪。」
李弘卻溫聲說道:「此行狄御史費神甚多,但凡與我有關之事,無論巨細均親自過問打點,已十分周全。在處理晉州流民之事上,狄御史更讓我收益甚多,何罪之有?
狄仁傑連忙說臣愧不敢當。
李治看向太子,兩個月的時候,太子的眉目間似乎多了幾分毅然,可見確有收穫。而且他當初自請出行,即便是如今又生病了,也只能說是舟車勞頓之故,即便是狄仁傑借了天做膽子,也不敢怠慢太子。
於是李治也跟著溫聲撫慰了狄仁傑幾句,同時又賞了狄仁傑五百匹絹以及一堆不羨園出品的上等茶餅。狄仁傑看著一堆茶餅和附在茶餅後的煮茶說明,心中啼笑皆非。
早就聽說聖人與皇后殿下寵愛的永昌公主好茶,於是便在長安帶起了一股喝茶的風氣,如今喝茶已在貴族當中成為一種高雅的消遣。聖人與皇后殿下這一年以來,最喜歡獎賞給大臣以及內外命婦的東西之一,便是不羨園的茶餅。這茶餅也不是什麼人都能得到的,那是聖人與皇后殿下十分高興並且認為此人確實功勞不小,賞什麼絹啊之類的實在太庸俗,只有出品至不羨園的茶餅才能表達他們的欣賞之情。沒想到竟然是真的,因為李治說了一大堆不要錢的褒獎話之後,就賞了狄仁傑一堆小茶餅和一套茶具。
狄仁傑抱著一堆從未玩過的茶餅和茶具,還要感謝聖人賞賜。
而李弘大概是路途奔波,加之他本就是對自己要求比較嚴格的人,大概在路上心裡各種念頭也沒閒過,一回到長安後緊繃的弦終於可以稍微放鬆。放鬆的結果是他原本的有些咳嗽變成咳嗽得十分厲害,並且回到東宮就正式病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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