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2.162:墨家非攻(八)(1 / 1)
宋璟看著李宸,笑了起來。
這半年她的行蹤他大概都清楚,可他沒想到半年時間,李宸舉手投似乎都有些不一樣,只有看向他時那雙微彎的大眼睛與從前一樣明亮。
相思入骨。
只是有太多的事情一直需要處理,太多的人需要顧忌,因此忘卻了心中原來一直在想著一個人。當再見到她的時候,才驚覺原來她的一顰一笑,他那麼想念。
從神都洛陽而來的御史中丞一路上都十分低調,因此也並沒有多少人知道御史台的宋璟居然親自到了淮南道的揚州。除了宋璟身邊的曉文和莫子英,其餘人等都不是很清楚這位明月郎君到底是何方神聖,只知道這位明月郎君長得是極好,御史中丞又說那是他的賢弟,要邀請他一起進城。進了城就也罷了,御史中丞還要求他的賢弟跟他同住在別院中,還……同一個房間。
眾人:「……」
難怪公主一離開洛陽半年多駙馬一點感覺都沒有,原來駙馬竟是斷袖!
還不知道自己怎麼被眾人浮想聯翩的宋璟把李宸一行人帶回來揚州別院,安頓好了事情之後,就進了房間,一進房間就見舒芷在室內走進走出地按照公主的指示布置著室內。
而嫌一路上風塵太大的公主此刻已經沐浴過了,身上穿著素白的常服,一頭漆黑如瀑的青絲散了下來,蜿蜒在榻上。她手裡還拿著一小撮桂花,沒事幹還把桂花放在嘴裡嚼。
舒芷見到宋璟進來,微微欠身就退了出去。
李宸斜靠在榻上,見到宋璟進來,抬眼看向他,抿著唇笑。
宋璟墨眉微挑,緩步走了過去。
&無軍國大事,御史中丞不在神都主持政務,怎的跑到了這戰後的淮南道揚州城來?」李宸笑問。
宋璟淡瞥了公主一眼,公主眼中的盈盈笑意無不顯示著她此刻的歡喜跟得意。宋璟看著她的模樣,一時間忘了她這段時間一封又一封指使他做事的家書,也忘了當日在武則天跟前得知她要去江南道時心中的火冒三丈。
闊別了半年,他又見到了他的公主。
雖然清減了些,可是氣色卻不錯,從前在洛陽時她也會笑,可感覺總是沒有此刻這般笑得滿心歡喜。
不對,不是滿心歡喜。
應該是洋洋得意才對。
她對在揚州碰上他這件事情,似乎十分高興。她高興,他自然也高興。
宋璟走過來坐在她身側,他的手指撩起一縷她微濕的頭髮,冰冰涼涼的觸感,本該應該讓他十分火熱的心冷卻下來半分,可一靠近她,心反而更熱了。
內心火熱表面冷清的駙馬徐緩說道:「揚州叛亂雖已平定,可揚州諸事尚未完全理清。而且何以叛軍能在短短時間集結將近十萬人卻沒有驚動朝廷?」駙馬臉色一本正經,又續道:「若是這些事情弄明白後不加以防範,日後大唐江山,岌岌可危。如此關乎存亡的事情,怎能說不是軍國大事呢?」
說著,宋璟轉而看向榻上案上放置著的幾封信件,他隨意拿過來看了看,那都是靈隱寺以及墨家的人傳給她的一些信件。
宋璟:「看來你這趟出來,雖然跟預期的不太一樣,但總算是得到了你想要的。」
李宸歪著腦袋看向他,笑容可掬:「可不是麼?你都不知道墨非那人有多難纏,不過他難纏也沒有用,許多事情只要他有那個心思,無論如何也是會願意跟我談條件的。」
有說是小別勝新婚,可公主和駙馬兩人分別了半年,大概是兩人自從先帝駕崩之後,都經歷了各種各樣的事情,因此兩人如今重逢也沒怎麼訴衷情,反而十分輕鬆地說起了這半年來李宸在外頭的見聞。宋璟從小便跟著叔父在外遊歷,許多事情早見怪不怪,倒是李宸,她第一次出宮的時候還是年幼時跟父親東封泰山的時候,那時候算是有什麼見聞,全然不知民間疾苦。
她從前也時常說民間疾苦民間疾苦,到底只是在心中有個概念。
□□之時,也聽聞野有餓殍,有人吃人的慘劇發生,可都沒有親眼目睹。
這次從長安到淮南道,一路上雖然沒有吃多少苦頭,可越是靠近淮南道時便不斷地遇到因為叛亂而流連失所的流民,面黃肌瘦,途中不時看到因為老弱病殘被遺棄在路邊。她心中雖然同情,可有心無力。即便是悟雲大師,也只能是一粒粒地數著自己的佛珠在念大悲咒。
兩人說著,也不知道公主是什麼時候整個人窩進了駙馬的懷裡,她掩了個哈欠,語氣有些含糊地跟駙馬說道:「其實墨家非攻的信念是對的,只是過於理想,不可能實現的。」
宋璟下巴抵在她的頭頂,溫聲說道:「不論怎樣,心中有信念,總是好事。」
李宸的腦袋往他懷裡蹭了蹭,又很是含糊地應了一聲。
宋璟等了好一會兒,發現懷裡的李宸沒了聲息,低頭一看,她已經睡著了。宋璟盯著她片刻,然後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將她的臉微微上抬,神情十分放鬆,從前她睡著的時候也會眉頭微蹙著好像在為什麼事情而煩惱,又像是在受著什麼委屈一般,如今眉頭舒展,睡容竟有幾分無邪。
宋璟小心地移動身體,將她放在榻上,挑來被子給她蓋上。
李宸被他的動作驚醒,眉頭擰緊了,眼睛還沒來得張開,就已經本能地喊了一聲。
&平?」
&事的,是我。」
李宸迷迷糊糊間,還睜開了眼睛看了他一眼,然後露出一個十二分歡喜的笑容,「嗯,我見到你來,心中可歡喜了。」
說完,她又安心睡去。
宋璟站了起來,彎腰在她的額頭留下一個輕吻,「其實我找到你,心中也十分歡喜。」
宋璟說得再冠冕堂皇,親自到揚州來,也是存了私心的。淮南道戰亂才停,她的家書也沒說到底什麼時候回洛陽,只是說還沒替太后找到那個煉丹的真人,還需要等一些時日。他這邊不斷地收到她的信件,一會兒是說要他幫忙做些什麼事情,一會兒是報喜不報憂的家書,讓他不知道哭笑不得之餘,也十分掛念。
不止他掛念,在宮中的太后也十分掛念。
這不,一聽說她要去江南道之後,太后便是臉色一變,只是朝中形勢陡變又有叛亂,太后還沒騰出手來管她。
戰亂才平定,說道重整揚州之事時,御史台要派人出使地方,宋璟便乾脆向太后自請前往。
武則天對宋璟的請求十分詫異,說廣平啊,御史中丞主持御史台諸事,無軍國大事並不出使地方。
大概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公主睜著眼睛說瞎話的本事已然出神入化,身為駙馬,沒有學到九成也有八成,宋璟當時便是將適才跟公主那番十分冠冕堂皇的話回答太后的。然而太后並不信,一雙似乎能看穿人心的眼睛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駙馬被太后看地十分窘迫,想了想,還是坦言相告:「臣看過一下永昌的行程,她原本一路往江南道,可後來又轉向了淮南道一帶。」略頓,他又說道:「她在外面的時間已經不短,也該要回洛陽了。」
言下之意,竟是想趁著去揚州的時候看能不能找到李宸的消息,將她帶回來。
太后看著神情有些窘迫的駙馬,想了想,隨即輕嘆一聲,「永昌是被我和先帝寵壞了。也罷,她每到一個驛站便會送信回洛陽,若是她又心血來潮去了旁的地方,你怎麼叫她回來呢?」
宋璟朝武則天拱手,笑著說道:「若是這般,那便是天意如此了。」
武則天心中也並非是不想女兒,她的幾個兒子如今在身邊的只有李旦,可她見到李旦也嫌煩。兩個女兒,太平因為搬遷洛陽的時候腹中孩子快要臨盆因此就留在了長安,如今要太后想要太平到洛陽來吧,還沒開口便收到太平向母親傾訴思念的家書,說是十分想念母親,可也不知道是為何,小兒子出生後便是體弱多病,最近一個月反覆起燒,可愁懷了她。
太后見信,原本想要太平到洛陽的念頭也打消了,還將她帶到洛陽來的一個御醫派回長安,替她的外孫看病。
太后手握重權,從前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不復存在,她如今是唯我獨尊,只差沒有加冕而已。可有時候回過頭來,也想有個人說說話,即便是嘮叨一下家常也好的。於是,太后也越發地想念小公主了,真是寧可她天天待在洛陽里任性耍脾氣,這樣還顯得身邊有些人氣。
於是,太后斟酌了下,手一揮,御史台御史中丞宋璟要去揚州之事便成了板上釘釘的事情。
不管誰說殺雞用牛刀都不行,因為這是太后親自欽定的,誰敢叫板,就等著太后修理。滿朝文武可都還沒忘記當初太后處置裴炎時的震怒,甚至放話說滿朝文武,有誰能比裴炎位置更高能力更好?一旦敢與她作對,她照樣殺。若是有人不怕死,儘管向裴炎看齊。其實宋璟去揚州這種事情,說出來也是情理之中,太后也不會因此而怎麼樣,只是滿朝文武對太后的手段依然心有餘悸,誰都不想去觸霉頭。
將李宸安頓好了之後,就去處理公事了。他這趟出來,也實在是有些勉強,但幸好,他找到了人。
只要人在他跟前,還怕她折騰麼?
這一想,宋璟原本為了李宸而七上八下的心終於安定了下來。
御史中丞宋璟在揚州逗留數日後,攜一個名叫明月的俊俏郎君返回神都洛陽。至此,朝中開始傳聞駙馬宋璟好男風,與公主表面相敬如賓,私下各有所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