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6章 寶璋番外:機關算盡太聰(1 / 1)
鎬京的秋天,楓葉落了滿街,處處透著慵懶與墨色古意。
臨近傍晚,敬儀書院散了學,世家貴女們紛紛步出大門,上了各府的馬車回府。
年僅十二歲的薛寶璋,生著一張圓潤小臉,穿與其他貴女們同樣的淺藍色學子服,懷抱兩本書,眉眼彎彎地站在楓樹下。
對面的男子學堂也散了學,無數貴公子勾肩搭背呼啦湧出來,在看見那楓樹下站著的小姑娘時,紛紛紅了臉,急忙整了整衣衫,狀似斯文內斂地走向各自的駿馬。
卻還不忘在走路時,悄悄去偷窺薛寶璋。
她生得美,氣質也美。
那是一種雍容典雅的氣質,舉手投足間都是從容,是那些青澀小姑娘學不來的。
薛寶璋保持著甜美的微笑,冷不防背後傳來嘲諷稚嫩的聲音:「薛姐姐,你又站在這裡勾引男人!」
她微微側目,來者身材高挑,五官艷麗,正是謝昭。
她微笑,「這話可不是世家貴女能說出口的。謝妹妹,正所謂修身齊家治國,不管是男子還是女子,這修身慎言,都是第一要緊事。」
「哼,」謝昭冷笑,「對面那些男人又聽不見你這番話,你又何必在我面前裝賢惠?」
兩人正鬥著,對面忽然響起嘈雜聲。
她們望過去,只見身著霜白錦袍的美少年,正被前後簇擁著步出學堂。
他容顏如皎月,一雙狹長鳳眸瀲灩盡天地間所有艷色,微微一笑傾倒眾生,天賜的容貌,堪稱上蒼最得意的傑作。
他掃了眼對街的兩個女孩兒,在看見她們呼吸一滯後,唇角輕勾,瀟灑地翻身上馬,揚長而去。
謝昭捧住滾燙的面頰,「薛姐姐你看見沒有,宣王殿下剛剛對我笑了!」
薛寶璋挑眉,淡淡道:「怕未必是對你笑。」
「嘖,薛姐姐自詡是女子典範,怎的這就沉不住氣了?」謝昭語帶嘲諷,「果然什麼賢良淑德都是裝出來的吧?薛寶璋,你活得不累嗎?」
「你懂什麼?」薛寶璋看見自己兄長趕著馬車過來,不再理會謝昭,抬步離去。
她自幼就立志做皇后,所以隨時隨地都以皇后的教養約束自己。
要端莊,要從容,要笑不露齒。
要才華橫溢,要精於人心。
她努力學習這些,直到把自己徹底煉化成這樣一個精緻的女人。
直到自己也以為,自己果真是這般好的女人。
然而這份自信與雍容,卻在十四歲那年,盡數崩塌。
因為皇上突然下旨,賜婚宣王與謝昭。
可宣王是將來的皇帝,他若娶了謝昭,謝昭就是皇后,她薛寶璋算什麼呢?!
她不懂,明明相府勢力遠超謝府,她的美貌與才華也皆都不輸謝昭,可為什麼最後成為宣王妃的人,卻是那個賤人?!
那場賜婚的花宴,她喝得半醉,在無人的遊廊堵住君舒影,紅著眼圈問道:「為什麼不是我?」
明明她付出的,比謝昭付出的更多……
她每天都會掐算著宣王進學堂的時間,與他擦肩而過,讓他每天都能看見她,以至於徹底記住她。
她利用薛家暗衛,搜集他所有的癖好,再以兄長的名義,送給他他喜歡的那些東西。
難道她做的這些,還不夠嗎?!
君舒影閒散地倚在廊柱上,隨手掐了廊外一朵牡丹賞玩,「娶你或者娶她,於本王而言,一點區別都沒有……」
「可是,薛寶璋,你聰明外露,自以為能算計人心,殊不知那愚蠢的模樣,盡被旁人看在眼裡。你是不是覺得你付出了很多?可惜,你付出再多,都不是為我這個人而付出。你只是,在為你自己的前程付出,你只感動了你自己。」
「你這樣的女人,不會有人愛的。比起你,本王寧願娶謝昭那個蠢貨。」
他淡漠離去。
薛寶璋渾身的力氣都被抽空,跪坐在地,捂臉痛哭。
十四年來,她所有的臉面都丟在了這裡,被那個叫君舒影的男人,狠狠踐踏……
心中漸漸生出濃烈仇恨,她立志要嫁給另一位王爺,輔佐他登上皇位,將君舒影和謝昭通通踩在腳下!
而沒過幾年,君天瀾就回來了。
於她而言,仿佛雪中送炭一般。
雖然看不起他,可他終究是皇后嫡出,比起其他皇子,更能名正言順地登基為帝。
她把此生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這個男人身上。
隨著他容貌恢復、雙腿痊癒,隨著他漸漸權傾朝野,她終於承認,他的優秀足以配得上自己。
然而當她喜歡上他時,卻慘然發現,原來他早就有心愛的姑娘了!
可她,又怎麼甘心屈居人下呢?
她算計人心,在宮中布下殺局,原以為終於毀了沈妙言,卻在那個男人的深情面前,功虧一簣。
即便沈妙言不在了,那個男人,也仍然不肯多看她一眼。
她被打進冷宮,過著暗無天日的生活,再不復昔日光鮮。
她以為她大約翻不了身了,卻在一個滴水成冰的冬日裡,看見了誤闖進冷宮深處的小孩子。
他生得極好看,約莫是書沒背出來被長輩打了手心,眼圈紅紅地問她是誰,是不是也挨了戒尺,躲在這裡哭。
薛寶璋莫名想起,她還沒睜眼就已離開人世的寶寶。
若他還活著,一定跟這個娃娃一樣大吧?
心中從沒有此刻這般柔軟,她拿出自己僅有的麵餅給他吃,摸著他的頭,眼睛裡都是溫柔。
外頭天降大雪,小娃娃與她坐在一塊兒烤那熏人的焦炭,卻因為教養極好的緣故,半點兒怨言都沒有。
他小口小口咬著麵餅,用稚嫩圓潤的眼睛悄悄瞅她:「姑姑,你真好,你若是我娘親就好了。」
「你沒有娘親嗎?」
小娃娃笑了笑,「父皇說,我娘親去了一個遙遠的地方,要很久很久才能回來呢。」
薛寶璋垂眸,霎時知道了這個小娃娃的身份。
先前的憐惜與寵愛,全然被算計所取代。
他是沈妙言的兒子啊,若好好利用他,將來,她是否能離開冷宮?
小娃娃性情極溫柔,在臨別前,把兜里的糖果全送給了她,還與她約定,等天放晴時,一定再來這裡看她。
她目送他遠去,唇角笑容諷刺。
等他再來時,她如母親般,竭盡全力待他好,傾盡才華教他琴棋書畫,用心得仿佛是在培養自己的孩子。
可這所有的溫暖,其實都是欺騙。
多年的親近,不過是一場預謀良久的背叛。
薛寶璋一直覺得自己心性堅定,為達目的可以蟄伏多年,不擇手段。
可直到她被沈妙言逼入死角,昔年的小娃娃勇敢站出來為她求情,她才開始茫然而不知所措。
果真愛嗎?
果真恨嗎?
她這一生,究竟是為了得到什麼而鬥爭到現在?
當年與念念親近時,她其實也是快樂的吧?
並非是為陰謀得逞而快樂,而是一種發自肺腑的幸福。
墜下問情亭的剎那,她抱著念念,忽而醒悟。
她辜負了父兄,辜負了上蒼賜予的美貌與才華,還傷害了太多不相干的人。
若她此生皆是罪孽,那就容許她在臨死前,做最後一點善事。
至少,至少讓那個溫柔純淨的小少年,好好活下去。
在冰冷而不見天日的冷宮裡,在那些黑暗潮濕的年歲里,他也曾,孺慕地喚她母妃呢。
他也曾,捧著她皸裂的手輕呵熱氣,說念念吹一吹,母妃就不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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