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3、封印(1 / 1)
日出後,無極峰頂上果然騰起了白雲。
白雲綿延無邊,浩瀚如海,將冒出雲層的峰頂映襯得如同海上仙山。
太陽如一輪金盤,冉冉浮出雲海之上。
天香斜倚在鋪設綢緞墊子的竹榻上,一條胳膊支著几案,手撐下巴,模樣慵懶,就跟在韻香苑的香榻上一樣。
「我哪也不想去了。」她忽然說,「我就留在這裡,你覺得怎麼樣?」
她眼波瀲灩,兩道目光在李昧身上上下打量。
李昧正望著雲海心生感慨,聞言轉過頭,看了看這秀色可餐的女子,「是說真的嗎?」
「你先說,我這想法是否可行?」天香將手離開下巴,微微坐直,「咱倆拋開凡塵,就在這洞天福地隱居,結神仙眷侶。啊,那生活,想想就令人嚮往。」
李昧剛想對天香全新的人生憧憬表示讚賞,但忽然聽到「咱倆」二字,頓時面紅耳赤,神色極不自然。
「噢,此山陰冷,怨氣瀰漫,我看不適合你。」他勉強道。
「不適合?」天香像是不覺李昧在故意裝傻,仍面帶桃花,淺笑盈盈,「此山陰氣過重,若小女子獨居此間,確不合適。但不是還有你在?」
「我?」李昧一臉詫異,「我可是青峰山的人。你這麼說,容易讓人誤會。」
「有什麼好誤會?」
「聽起來,你是想讓青峰山接手無明殿?」
天香臉上燦爛的笑容瞬間消散,「人家跟你說私事,偏要扯上公務。」她嘴裡低聲嘀咕一句。
隨即,她將目光投向滔滔雲海,「不管怎麼說,這次還是要多謝你幫忙。經六六三十六天,鎮妖塔已重新封印,九彖九爻鼎里的水聲重歸平和,水波也再次變得均勻。」
「可此地仍需留人看守。」李昧說。
「那就是血石長老的事了。」天香忽然噗嗤一笑,將手掩在嘴前,「幸好你沒見他脫下面罩時的那張臉。天神吶,我敢說再也沒有比那更醜陋的面容了。」
「我見到他時,他已戴上了斗篷面紗,差點沒認出來。」
「是的,那斗篷和面紗是我讓他戴的。我還告訴他,至少在恢復正常臉孔前,別取下來。以免嚇到人。新近從各地招攬來的那些小道士都嫩得滴水,可不經嚇。」
「重整教宗,確非一日可成。」
「但有人似乎不這麼認為。他們說,只需時機成熟,就算是一群傻子,也能變成可用之才。」
「你真的打算就讓這些人看守此地?」李昧好奇地問。
「當然不是。這只是臨時安排。」天香說,「其實我跟你看法更為相近。依我說,玄都山要重現往日榮光,光靠這些人可不行。」
李昧淡淡一笑,笑意苦澀。即便已過去這麼多天,他眼前似乎還在不斷浮現那些小道童自信滿滿的笑臉。無明殿之難,也許是影子人自取其禍,但與少不更事的小童無干,他想。
可這世間又有真正的公平嗎?
或許沒有吧。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他走到案邊,拎起酒壺往盞里倒滿,然後一口灌進嘴裡。
「我聽說蕩寇將軍在烏蠻地的軍事行動進展順利。你們準備什麼時候班師回朝?」
「順利?你是聽誰說的?」
「酆城百姓可都生著嘴巴。就算足不出戶,每天也都能聽到好消息。官兵捷報頻傳。」
「那,那不過是為了鼓舞人心而故意傳播的消息。」天香有些不情願地說。
她也給自己倒了盞酒,飲下後,隨即緩緩起身,去眺望雲海浮沉。「你怎麼也信那些鬼話。」
「權且聽聽,也沒真信。」李昧隨口說。
「叛軍在那裡有座要塞,易守難攻。我們的人幾次都沒能攻上去。更討厭的,是當地那些烏蠻人全站在他們那邊。若不是烏蠻人接濟糧草,事情也沒那麼麻煩。沒辦法,烏蠻地區山高林密,地方勢力複雜,本就不適合進行大規模軍事行動。所以,上面已讓大軍撤出,改調安校尉的天厙軍去對付他們。賊匪雖然冥頑,但他們總不能一直待在要塞不出來。」
「這麼說,你會一直留在酆城?」
「不,剿匪的事交給安校尉。相信他可以辦好。我嘛,要跟你一起去盛都吶。」
說到這裡,天香莞爾一笑,「不是說好的嗎?」
※※※
回到酆城邱宅後院,丙兒告訴李昧,說老白茶莊的白掌柜已經來找過他幾次,可每次問他有什麼事,他卻又不說,只是留下一包茶葉就走了。
李昧便讓丙兒去一趟老白茶莊,請白掌柜過來說話。
他又問青伶,柏軫最近情況如何。青伶說那小伙已完全恢復健康,腦子也不糊塗了。
「但他非得等你回來,當面跟你道謝,然後才決定下一步去向。」青伶說。
「他不打算回三真觀了?」
「他說觀里物是人非,他不想回去了。」
「也是,三真觀如今已劃歸無明殿名下。他不回去,也有他的道理。」李昧想了想,「去,你這就去把他找來。」
青伶便去前面大院找阿牛去了。
戰事平息,邱大善人已帶著家人返回九仙村,卻把正逐漸康復的阿牛留在城裡。一是為了讓他繼續接受治療,二來也是因為他既已恢復記憶,何去何從,也給他點時間慢慢想。邱大善人很喜歡這位小名阿牛,道號柏軫的年輕人,希望他能留在自己家裡。
但柏軫卻表示他想先跟李昧好好談談。
不一會兒,柏軫就急急忙忙來到李昧的東廂房。
「仙師您回來啦?」他一進門就高興地問。
「別這麼稱呼。」李昧對柏軫說,「要不跟青伶他們一樣,你就叫我聲公子吧。」
「好的,公子。」柏軫喜滋滋道。
「頭還暈嗎?」
「不暈了,全好了。謝謝仙公子。」
「不用謝。假以時日,你這毛病本就會自愈,我不過幫你加快了這個過程。」李昧解釋道。
「還是要感謝公子。」
「接下來你有什麼打算?」
「我,我想跟著公子。」
「你想拜入青峰山?」
「不,柏軫不敢有此奢望。柏軫知道,青峰山自有青峰山的規矩,柏軫資質不夠,怕是沒有那個福緣。柏軫只想追隨公子,替公子駕車、養馬、打掃庭院。」
李昧轉頭看了看侍立一旁鬼笑鬼笑的青伶。
這丫頭之前可沒跟自己提過這事。
「如今你們三真觀已被無明殿收納,不少師兄甚至上了無極峰,投入血石長老門下。」
李昧其實並不希望這小伙子走上這條路,但還是忍不住要拿話試試他。
「不,柏軫雖然愚駑,但絕不願投在背棄同道,背叛山門者門下。」柏軫斬釘截鐵地說。
「真不願去?」
「絕不去。」
「嗯,不去也好。」
「柏軫不敢奢望能拜公子為師,只要公子願意收留,做牛做馬,也是甘願。」
「你莫不是想要報仇?」
「柏軫已忘記那姑娘一棗之仇。實不相瞞,柏軫一度對那姑娘萬分著迷,心裡本就有過生死不負的念頭。此番遭遇,愛恨相抵,恩怨兩銷。此生與那姑娘再無瓜葛。」
「你也不想弄清楚,她為何害你?」
「這個,柏軫確想知道她下手如此歹毒,是何原委。不過人海茫茫,卻不知該往何處去問。想想也就罷了。」
「嗯,你能有這般胸懷,也是難得。好吧,你就跟著我吧。」
柏軫大喜,回頭看了一眼青伶,「謝謝公子。」
李昧扭頭,卻見青伶正掩嘴而笑,不知高興什麼。
「不過,你這一來,我卻就有件事,想讓你儘快幫我去辦。」他又對柏軫說。
「公子吩咐,無不從命。」
「你曾在三真觀數年,對住持松坡道長印象如何?」
「道長,道長為人謙和,氣量大度,是個好人。就是,就是不太近人情,有些孤僻。我也是剛剛知道,原來他就是當年鎮南將軍的三公子。如今他,」柏軫看了看李昧,有些遲疑,「如今他起兵為匪,柏軫實在不知該說什麼好。」
「當初你從關中一路逃避至此,戰火之殤,皆曾親歷。這世間本就如此,烽火輪迴,自古不曾斷絕。天道不公,就會有大的災難發生。」
「柏軫能夠理解。」
「徐芾身負國恨家仇,此番為逆,也是事出有因。」
「公子開明。」柏軫抬頭看了看李昧公子,鼓起勇氣說,「想當初我正流落無依,若不是松坡道長收留,還不知在哪裡討飯吃呢。」
「三真觀當年收留了許多像你這樣無家可歸的少年吧?」
「是,確是收留了許多。聽說,聽說他們當中不少都已跟著道長去了。」
「是啊,我也聽說了。我想讓你去找他,你敢去嗎?」
「我?去找他?」柏軫一臉錯愕。
「對,就像你剛才所說。他對你也算有恩。如果他此時有難,你願不願幫他?」
「柏軫身份卑微,哪有能力幫得上道長。」柏軫不知所措,嘴裡喃喃地說,「就不知公子讓我找他是為何事?」
「幫我給他帶封信。」
「公子,公子要給他帶封信?」
「對,我想跟他約個時間,見見面。所以想讓你去幫我送個信。」
「公子,公子還要跟道長見面?」
「沒錯。」
「沒問題。柏軫願往。」
※※※
白掌柜來的時候,手裡果然又拎了包茶葉。
李昧讓青伶收下茶葉,把他叫進廂房,坐下說話。
他把這些日子受邀赴玄都山參與封印鎮妖塔的簡單經過跟白掌柜講了一遍。
「鎮妖塔的情況不用擔心,那裡並未在戰亂中遭受嚴重破壞,並且此時已恢復日常看守。」他對白掌柜交代說,「麻煩你儘快通知山里,此役後,無明殿將在國師親信主持下另立教宗,其意圖日漸昭昭,就怕是有取代青峰山之嫌。」
「他們想另立一個教宗來取代青峰山?」
「這或許才是幕後那個真正的陰謀。」
「酆城之亂,難道竟是掩人耳目的障眼法?」
「那倒也不盡然。不過是一石二鳥罷。」李昧沉吟片刻道。
「一石二鳥?」白掌柜驚問。
「對,先是播下野心的種子,挑動血石長老背叛宗門,逼無明殿勾連晉國,再以反叛之名徹底剿除,一切天衣無縫,預謀良久。此等手段,青峰山不可不防。」
「這麼說,連趙伐晉,怕也不過是一個幌子?」
「那倒未必。不過,盛都宮廷里一場滔天巨浪正在醞釀,卻怕是不假了。」
「我馬上便將情況飛報山里。那,公子您此刻有何打算?」
「我打算去見見那位徐三公子。」
「公子此時去見他,合適嗎?」
「不合適。不過,再不去就怕一切都遲了。我會小心安排。」
「需要我做什麼嗎?」
「不用。我身邊剛好有個合適人選,可以幫我居中聯絡。」
「公子千萬小心。」
李昧點了點頭。「順便告知教宗,李昧必不負所托。」
「就是,就是委屈公子了。」
「無妨。」李昧淡淡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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