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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20 羽衣公卿(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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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建康城內近來頗有幾分人心惶惶,倒不是說琅琊王氏陡然失勢已經吵鬧的全城皆知。尋常小民是沒有太大的興趣和時間去討論那種層次的事情,甚至就連江州那麼大的動盪,對於都內民眾的日常生活影響也是微乎其微。

    至於人心動盪的源頭,還在於天師道內盧師君的突然被捕。雖然盧師君的根基並不在丹陽,但其人入都以來聲勢也是不小,俱是民眾們喜聞樂見的話題。如此一個能夠明斷禍福的神仙人物居然鋃鐺入獄,可謂令人驚詫不已,坊間也因此流傳出諸多傳言。

    諸多傳言猜測,不乏人信誓旦旦言道盧師君是受人構陷,得罪了台內的大人物,比如早先在都內很是流傳一段時間的仙讖。但這說法卻難服眾,盧師君乃是出玄入仙的高人,怎麼可能還會如尋常小民一般動輒遭受權貴壓迫?

    近來又有一個說法流傳開來:「盧師君一身道行所系,便在於讖斷問卜,而圖讖一道的根本自然是河圖洛書。然則如今中原陸沉,胡虜肆虐,河洛俱殘,天地之間戾氣橫生。盧師君妄作扶禊讖斷,結果召來戾氣妖邪,惡讖禍世,結果反受其害!」

    相對於人力施加的迫害,這樣一個解釋就匹配盧師君在信眾們心目中的地位了。而且無獨有偶,早前吳中陸師君在齋醮大儀式中也受妖邪侵害而毀了道術,並且已經明言國中有戾氣滋生。如今再結合盧師君的遭遇,可謂兩位師君俱受其害。

    一旦有了這樣的認識,民眾們可謂人心惶惶。就連世居江東的人家,往年還覺得羯奴就算肆虐中原,也無法跨江作亂,並不是近在眼前的危機。可是沒想到這戾氣居然如此兇猛,就連脫俗絕塵的道內師君都要深受其害,尋常小民又有什麼祈福禳災的法門?

    正是在這樣的氛圍之下,鐘山齋醮之後便絕跡人前的吳中陸師君又現身出來,應信眾們請求又主持了幾場齋醮,只是規模都不甚大,並且明顯惡根不除,求諸鬼神也無益。不過最終還是道出一些乾貨,言道正在潛心研究三十六道鎮壓邪祟、趨吉避凶的籙文,屆時持之日誦,可保家宅安寧。

    此言一出,不乏人翹首盼望陸師君的籙文能夠儘早面世,而陸師君在民眾當中的聲望也是一時無兩。

    雖然備受擁戴,但陸師君卻並不快樂。因為他近來一言一行,都不是出於自己,而是受人指使。心內雖然不乏牴觸,可是在見識到那人偽善下的真面目後,他實在不敢生出違抗的念頭。

    廣闊的莊園裡,沈哲子正在與一眾年輕人討論編寫籙文。竹亭里攤放著大量的竹簡、書卷,一群人埋首其中,認真的做著篩選。

    沈哲子讓陸陌搞出三十六道籙文的噱頭,自然不是為了幫忙宣傳什麼封建迷信,而是藉此將一些古賢事跡挑揀梳理出來,刻印公行於眾。比如尊王攘夷的齊桓公,比如大破匈奴的衛霍,通過這種方式,對華夷概念進行更深一步的加強。至於陸陌興致勃勃讓人送來的那些道內典籍,早被拿來墊案角,又或拋撒於外。

    天師道的內核如何且不論,但是這個殼還是有著很大的利用價值。

    以籙文的形勢將那些掃滅四夷、漢風壯武的古賢事跡宣傳出去,一者能夠避開與主流輿論的糾纏辯論,二者能夠儘可能大的擴大受眾面,三者一篇籙文短則幾十字、長則數百字,如果撰文儘量選用不重複的字,剔除一些不常用的生僻字,足夠完成一個基礎的掃盲。

    近來常在一起討論鑽研,年輕人們對於沈哲子的意圖領會很明白,幾條已經編寫好的籙文呈交上來也都非常符合要求。對此沈哲子倒是不乏欣慰,這些年輕人大多自幼便受過良好的教育,一旦樹立起了正確的價值觀和理想,且有了合適的鬥爭經驗之後,都是可用之才。

    將這幾條籙文收起,沈哲子又去見陸陌,這些籙文最終付刻之前,還需要陸陌加以潤色才不至於顯得太過突兀。

    陸陌近來心情雖然有些壓抑,但其實所受待遇還不錯。沈家位於長干里這座莊園已經轉入他的子弟名下,衣食起居之類供應也都極盡周詳,而且許多過往求告無門的望宗人家,近來也都反過來拜訪他。

    可以說這次與沈哲子的合作,他所收到的回報之大,已經遠遠超過了他此前的想像。唯獨有一點與想像中有出入,那就是他已經不再具有自主權,甚至於要見什麼人,說什麼話,都會提前有人預知於他。

    原本這也沒什麼,有得必有失,得到這麼多,陸陌也明白自己必須要付出一些代價。可他終究是一個在吳中享譽多年的師君人物,居然被一個年輕人操持於指掌之內,心情可謂鬱悶。

    陸陌也不是沒有想過反擊,前幾日趁著吳中一些舊好前來拜訪時,言中暗示沈氏脅迫自己,希望能將他解救出來。這些人當時沒有什麼明顯表態,只是第二天之後,陸陌身邊的侍者已被換了兩人。


    單單如此還倒罷了,只能說那小子對他的控制太小心。可是前一天,他卻聽人言道盧鋮留在京府的家室子弟俱被逮捕歸都,而且就連已經逃到了淮地的子侄俱都被廣陵遣人押捕回來。這是擺明了要一網成擒,斬草除根啊!

    當聽到侍者稟告駙馬求見,陸陌從心底感到發寒,不敢禮慢,匆匆出外相迎。

    沈哲子依然是禮數周全,恭敬施禮道:「我是惡客頻頻有擾,陸師仍然包容禮見,實在是受寵若驚。」

    「維周何須見外,我吳鄉法說能夠大昌當時,全賴你的前後奔走,助道之功,就連我都多有不及啊。」

    陸陌心內滿是苦笑,臉上卻還是作和藹狀,拉著沈哲子的手將他迎入室內。

    坐定之後,沈哲子將那幾篇籙文遞給陸陌,笑語道:「門下代勞,小試製籙,還要有請陸師執筆斧正,以免貽笑大方之家啊。」

    陸陌接過那籙文匆匆一覽,神色略有幾分僵硬,實在看不出這些古賢勇武事跡與道義有什麼吻合之處,只是看到沈哲子滿臉殷望笑容,最終還是點點頭:「維周放心吧,必不負所托。」

    沈哲子聞言後便笑著搖頭道:「陸師所言不妥啊,制籙授籙本就是道內事務,我也是勉為其難,略作代勞,若有什麼不妥之處,陸師切勿縱容,直言訓斥即可。」

    「那倒是我失言了。」

    陸陌神態略有僵硬,片刻後才笑語一聲,繼而才又說道:「都下雖好,近來卻多有思鄉,只是維周盛意不忍退卻,然則鄉壇久作廢弛也是不妥,不知……」

    他是已經深知京畿並非他的主場,再留在這裡只能受制越狠,因而迫切想要還鄉。倒也並不是想要反擊報復,最起碼歸鄉之後有了鄉人共望,這小子也不敢再過分強迫。

    「陸師何出此言?如今邪道崩毀,正法大昌之兆。倒不是我不能念陸師離鄉之苦,然則大好時機,若是錯過太可惜。實不相瞞,為陸師求請王命詔封的事情已有幾分眉目。若真王命下達,屆時還要在都下大建道場,請陸師坐鎮主持。此時歸鄉,不免要前功盡棄啊!」

    沈哲子一臉惋惜狀說道,這倒不是虛辭,他是一直在發力促成此事,希望能夠將天師道納入到正規統序中來。不獨如此,屆時還要藉助陸陌將天師道內的道官體系進行裁汰整編,教義重新梳理,再佐以宅錄命籍之類的改制,其實就是加強對天師道組織的掌控,藉助其底層強大的滲透性,從而對整個吳中乃至於整個江東的戶籍進行一個全而細緻的普查。

    讓豪族走出鄉土,踴躍加入時局只是第一步。接下來對於蔭庇人口的普查則就不好掩飾惡意,勢必會遭到牴觸。所以這方面的工作,沈哲子是打算仰仗天師道,當然前提是要把天師道的組織構架握在自己手裡,這樣才能由其放心的去滲透發展。

    「維周此言不是詐我吧?」

    陸陌聞言後,下意識問了一句,旋即便覺失言,還未及開口解釋,沈哲子已經笑著講一個冊子遞到了陸陌面前,說道:「此等大事,怎敢虛言。只是眼下仍有幾分阻滯,實在道內賢愚難辨,不乏魚目混珠譬如盧鋮之流。台內諸公因此有恐,此例一開,余者蜂擁而請恩授,借內外慕道之心,而行敗德損道之惡。陸師若受詔封,理應肩系此任啊!」

    陸陌接過那冊子匆匆一覽,已是喜上眉梢。這冊子上的內容便是沈哲子關於天師道改革的一些思路。比如裁汰冗餘道官,將授籙權收歸一家,道官之升遷俱從法度,道官不可私自宅錄等等。簡而言之,就是將原本野蠻傳道的習慣予以法令禁止,繼而收歸於受封師君一人。

    如果這冊子上的內容能成,那麼陸陌這個師君權勢將會得到極大的加強,簡直就是道內之中正,羽衣之公卿!

    看到陸陌滿臉笑容,被激發的鬥志昂揚,沈哲子便也笑起來。任何一種組織形式,從內部摧毀永遠是最省力的方式。陸陌大概還幻想著通過整頓能夠加強權柄,未來有一日或能擺脫自己的控制,但這個過程又怎麼會一帆風順,沒有人會坐以待斃,就算陸陌能夠笑到最後,也不會成為最終摘取勝利果實的人。

    安撫過陸陌之後,沈哲子又匆匆歸家。這幾天老爹一直忙著跟西宗討論合宗事宜,一直到今天才抽出時間來去拜見皇太后,他還要陪同入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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