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大雨(1 / 1)
此刻,書院。
「狄風、狄雲,隨為師誅魔。」
等了片刻,無人應答。老人失望的嘆了一口氣,拿起案上的筆,獨自出門。
門外,站著兩個他曾經頗為看好的「妖魔」。
朱門大院中,正拿著一把殺豬刀剔著虎骨的屠夫感受到那股劍意,手中動作一頓,繼續下刀時動作卻重了幾分。
再說小院中,劍氣如水波般擴散全場,未見癸沝如何動作,一眾教眾,全滅。愕然不人不鬼的明族,也因為這一下失去了殺掉藍顯的最佳機會,只在其胸口留下一道見骨的傷口。
「七境巔峰?武器誕靈?不可能!只有吾主才能賜予讓人跨層次提升的力量。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也是吾主的信仰者。你這是想吞噬我提升實力。你等著,你等著!等主知道了你的行為,一定會讓你形神俱滅的!」
那明族看到眼前的一幕,渾身上下散發出歇斯底里的情緒。
同樣看到這一幕的藍顯卻是大喜。感受著那強勁的劍氣,以及胸前傷口帶來的痛苦與灼燒感,因痛苦而扭曲的臉上有了些許釋然。
「呼,呼......」
被追了一刻鐘多的某人此刻再也不顧形象,癱倒在地上瘋狂的喘著粗氣。
「叮」的一聲,血色長劍盪開金色的羽翼,刺入那明族的頭骨。
劍氣翻湧,直接摧毀了這具身體的生機。
最後一刻,那明族傳達出來的意念卻是充滿了嘲諷。
癸沝收劍,從那明族腦中把劍抽出,妖異的長劍不沾染絲毫穢物。
劍仙,自古以來便是公認的殺力第一,素有同階無敵的名聲。這也就無怪乎此時的癸沝僅兩劍便殺了那比他還要低一階的明族。哪怕明族號稱不死不滅,但癸沝畢竟在那個遍地劍修的宗門中也是數一數二的天才。
不過下一刻,那威風凜凜的紅衣劍仙便一口血噴出,暈倒當地,七竅流血。
實力不是白來的,哪怕已經付出了相當不少的壽命作為代價。
城外的一處官道上,正疾馳著一輛馬車,向都城的方向趕去。馬車中,烏縣縣令的瞳孔忽地變成了金色,不過金光只持續了一剎,便迅速潰散。縣令一怔,搖了搖頭,旋即恢復了常態。
忽然,急促的腳步聲響起,從微弱迅速地清晰起來。
唯一還算清醒的燼冰自一開始便注意到了這聲響。他扭頭看了看最開始被他轟塌,之後便再沒有動靜的一處廢墟,眼神變得有些複雜。
隨著那明族的死,教眾們身上殘留的光明力量迅速消散,地上那些紅金駁雜的血液也都變成了紅色。燼冰目光所及之處,地上仿佛鋪上了一層隋國所特有的紅毯,紅的刺眼。唯一的不足,就是空氣中瀰漫的腥氣與生鐵的味道。
腳步聲聽了,燼冰聽到了一種介於咳嗽與噴嚏之間的聲音。
心中暗嘆一聲,忍著傷痛,他掙扎著起身,向那聲源處看去。
不遠處,呆立的少女早就淚流滿面,整個身體不住的顫抖。
「嫿...嫿妤,過,過來。爹還有話跟你說。」
院中,重傷的藍顯看著趕回來的女兒,好似迴光返照,又像是用盡了這段時間積蓄的力量,以一種微弱,卻又剛好能被藍嫿妤清楚聽到的聲音說道。
聞言,藍嫿妤瘋魔般的向院內跑去,以為太過心急,還被一具屍體絆了一下,險些摔倒。
少女與燼冰擦身而過,燼冰張了張嘴,卻沒有說出什麼。
不對!
燼冰的臉色瞬間陰沉了下來,仿佛能滴出水來。
他轉過身,同樣用盡全身力氣,朝著院內踉蹌跑去。準確的說,是向少女跑去。
「撲哧」
千鈞一髮之際,燼冰一個側步併到了藍嫿妤身前,布滿裂紋的藍色長劍刺入藍顯胸口,將他釘在地上。而他自己也用胸膛硬挨了「藍顯」一掌,一口鮮血吐出,身體向一旁倒去。
還是多虧了這一副用大量天材地寶泡過的身體,哪怕精疲力盡,還是跑過了藍嫿妤。
遺憾之事終未發生。
只希望在沒人控制的情況下斷月還能讓藍顯恢復一會兒意識,要不然這姑娘可就真記恨上自己了。
約莫十幾息以後,藍顯的氣息徹底消失。藍嫿妤感受著父親驟然無力下來的手以及其上殘留的溫度,就那麼怔怔地站在那兒,任憑淚流。
忽然,藍嫿妤眼前一黑,身後,燼冰收手,扶住了她前傾的身體。
突逢大變,還是睡會吧。一直悲傷下去,身體會垮掉的。
找了一處沒有血跡的地方將藍嫿妤安置好,燼冰把腰間的玉佩取下。
玉佩正中央有一道金痕,將原本斷成兩半的玉佩再次粘合。正是上次在李青雲破境時用掉的那一塊。
燼冰雙手用力,將玉佩掰成四瓣。
半晌,無事發生。
燼冰有些尷尬地抹了抹臉。所幸在場只有他一個人是清醒的,其他兩個都還暈著,尤其是癸沝。不然天知道會被笑多久。
不應該啊。
燼冰心裡納悶。不知道明族有多可怕之前,他並未覺得李青雲讓他獨自來對付情報里與自己同境界的明族有何不妥,可一場大戰後,他再也不這麼認為。
他、靠那茶葉強行提升修為的藍顯,還有憑藉秘法拼命的癸沝,他們三個一起才勉強弄死了那明族,最後藍顯還飲恨;如果只有他自己,恐怕只是給那明族送一個高質量的教徒吧。
思來想去,就只有那塊玉佩中可能還有長輩的後手,然而,並沒有什麼。
又想了想,燼冰又探手向頭上的簪子。
就在這時,一道虛幻的身影浮現。
燼冰立刻收手,規規矩矩地站好。
能讓燼冰如此畏懼的,只有那位蜀皇。
「父親」燼冰恭敬地叫道。
「何事?」燼千觴打量四周,當看到癸沝和已經斷氣的藍顯時,瞳孔猛地收縮,不過他掩飾的很好,並沒有讓燼冰發現。而看到躺在地上的藍嫿妤時,眼神多了幾分怪異。
當下,燼冰把事情的經過連同他與藍顯的交易原原本本地都告訴了燼千觴,然後又展現了一下那畫道之術。
略作沉吟,燼千觴道:「你身上的兩部法門都可以用來交易。至於到底給那個,你自己決定。周圍還有一道微弱的氣息,應該是用劍的的小子留了手。你不是能幫藍顯祛除體內的明族力量嘛,這個人應該也能救。。」
又掃了眼周圍,燼千殤皺眉。
「怎如此污穢?」
說罷,他一揮手,地上的血污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就連那血腥的氣息都是清爽了不少。
「下次殺人便殺人,別弄得這麼噁心。」
話音未落,燼千觴的身影便是消失的無影無蹤,似是再也忍受不了這裡的污穢。
蜀宮,禁地。
一與燼千觴又四分相似的男子見眼前之人回魂,關切地問:「小冰那裡怎麼了?明族潛伏的時間太長,他對付不了了?」
在這裡的燼千觴明顯不同於在兒子面前,臉上儘是放鬆與隨和,話語間多了幾分隨意。
「沒有,烏縣老朋友可不少,他又不傻,怎麼可能對付不了?」
看著燼千觴明顯有心事的樣子,男子沒有繼續問。
過了一會兒,燼千觴又道:「藍顯死了。」
那男子聽了,情緒也有些低落。
「他就是太倔了,非要把所有的都扛在自己的肩上。對付明族,哪有不死人的?」
「他把那道秘術給皇宮了,借冰兒的手。代價是一部適合女子修煉的星主層次法門。」
「同樣的條件當年咱們也給過,他沒答應。」
「一會兒出去後我會讓梅供奉去保護那對母女,直到那小姑娘修煉到五境。」
「甚好。」
兩人對飲。
幾杯過後,那男子再次開口:「確定了,嶺北孩童失蹤,是那丫頭乾的。」
燼千觴皺眉。
「還是走到了這一步。說實話,我還是不相信那丫頭能幹出這種事。九鎖陰陽,每一鎖都要十個童男童女的性命啊。」
男子眼中也浮現痛苦。
「這盤棋是我門下的,但是遭罪的卻是小輩。」
「滿手血腥的,從一開始不就是你我二人嗎。」
「第幾鎖了?」
「八鎖。兩年前癸沝發現的。那時候她十境八鎖一同突破,動靜不小,這才暴露了。」
「現在是什麼實力?」
燼千觴語氣中的隨意消失了,一字一句之中都透露出寒氣,顯然是動了殺心。
「十一境中期,距離十二境還有些距離。至少一年之內到不了十二境。那些孩童也至少能好吃好喝地活一年。這件事你別插手,癸沝跟我保證過,在她十二境之前,他會解決這件事。」
沉默。
「癸沝七境了。」
「嗯。」
「那道秘術是他找你要的?」
「嗯。」
「當初你從那裡帶出來的那道?」
「嗯。」
「接下來你執棋吧,我該做的都做了。朕,累了。」
「再等半年吧。把小冰的冠禮延遲半年。」
......
不覺間,日頭已西。
燼冰拿著蒲扇,那灶下的火被風壓得喘不過氣來,只得徒然地將木柴燒成灰。
看了看鍋中粘稠的白粥,燼冰將剛剛恢復的一縷真元傳遞至指尖,手指放入粥中,將真元遞了進去。
拿了一塊燒的正旺的木柴,燼冰一瓢水滅了火。
蓋上鍋蓋,燼冰拿著柴火出了門。
怕火焰熄滅,燼冰走的很快。
走到曬穀場前,燼冰停下了腳步。
要說內城與外城的區別,這曬穀場就是其中之一。
不過,此時的曬穀場卻不再是一如既往的金黃一片。堆積如山的屍體與輕微的屍臭讓原本充滿快樂的地方直接化為地獄。
深鞠一躬,燼冰將手裡的柴火扔到了屍堆上。烈火熊熊的燃燒,燼冰轉過頭去,不去看這一幕。
這一幕著實給燼冰帶去了不小的衝擊,但是通曉歷史的燼冰知道,歷史上很多場瘟疫,都是因為戰場上的屍體沒人處理才產生的。雖然身心極為不適,但燼冰只能是把所有屍體都聚在一起燒掉。
至於填埋,不是很現實。且不說沒有順手的工具,便是他從城裡買來,那麼大的工作量也不是一個重傷在身,只採取了簡單止血包紮的人能完成的。
一顆早就埋在心中的種子,撐開了灰色的表皮,露出一抹鮮紅。
夕陽又落下幾分,給整個人間添了幾分落寞。
走回藍家,燼冰掀起鍋蓋,盛了一碗溫熱的白粥,燼冰端著碗走到廂房,把碗放在藍嫿妤床旁。
藍嫿妤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醒了,但她卻不哭不動,只是呆呆地盯著屋頂,燼冰進來時,有意造成了不曉得響動,她也恍若未聞。
「吃飯了。姨還等著你去照顧呢,不吃飯怎麼有氣力?」
聽到「姨」和「照顧」,藍嫿妤全身一震,然後猛地扭過頭來,死死地盯著燼冰。
「沒騙你。那時我大哥留了手,只是讓姨失去了行動力。方才我已經為她祛除了明族殘餘的力量,已無性命之憂,只是身上有傷,需要養個把月。」
看著神情明顯緩和下來的、雙眼再次有了聚焦的藍嫿妤,燼冰頓了一下,又道:「抓緊吃些東西。外間桌上有傷藥與滋補的藥材,要熬成湯藥。藥罐子我不會用,得你來。」
說罷,燼冰頭也不回的出了屋子,回到自己的西廂。
他沒有嘗試解釋為什麼救得了她母親,卻殺了藍顯。這姑娘一醒過來沒有找他拼命,就說明藍顯死之前肯定說了什麼。而且就算他現在解釋,她也不一定聽得下去。
至於熬藥,燼冰真的不會熬藥嘛?答案是否定的。一個小時候便精通藥理的人,怎麼會不會用藥罐子?
之所以這樣說,只是為了藍嫿妤能從床上下來。只有動起來,才能減輕心中的悲傷。繼續讓她躺下去,慢慢地讓悲傷發酵,人遲早會垮掉。
在門外等了一會兒,聽到藍嫿妤房中傳來碗勺碰撞之聲,燼冰略微鬆了一口氣,推門進了自己房間。
點燈關門後,燼冰看向床上坐著的紅衣青年。
「大哥。」
癸沝拍拍床的右邊。
「坐。」
燼冰默默的走到癸沝左邊坐下。
「有什麼感想?」
燼冰思考片刻:「再來一次,我會做的更好。」
「具體說。」
「剛開始我沒想到,直到看到那些一境教徒的恢復力才意識到:前段時間城裡的那個所謂神醫聖手,應該也是那明族化身,是那明族發展教眾的一種手段。只是我不知道,那些早就被侵蝕的明族教眾是怎麼隱藏在人群而不被發現的。」
兩人正聊著,窗外依稀響起沙沙的聲音。
下雨了。城裡沒了這麼多百姓,也該有一場大雨。
「很簡單,那些被侵蝕的百姓,在明族傳教士引動他們體內的光明之力前都不會有明顯的變化。只是信仰會被潛移默化的改變,為他們所謂的『神』提供源源不斷的信仰之力。只有當明族引動那光明之力後,他們才會化為那種沒有任何理智的行屍走肉。」
雨聲是一種很能使人放鬆的聲音,尤其是在經歷一場大戰,身心俱疲時。
「還有之前的徵兵信息,國內是沒有那種徵兵律法的,之前我以為是縣令招募私軍,可是沒有想到現在正是這種小縣城的縣令述職的時間,縣令不在城中,誰敢私自徵兵?現在看來,那些二境的教眾,一大部分便是來源於此。
「沒有第一時間意識到不對勁,確實是我這次最大的失誤。」
「還有就是我自以為猜到了那明族的藏身之地,抓住了他的命脈,便開始用大把的時間提升己方實力,以致最後陷入被動。」
說到這裡,燼冰面露痛苦之色,放在膝上的雙手也緊握成拳。
如果不是因為這個,藍顯也不會死。
「這一點,確實需要改進。對付明族,必須採用雷霆手段,拖時間只能是自尋死路。」
燼冰點頭,表示自己記住了。
他把目光上移,看到癸沝那一頭灰白的頭髮。
「大哥,你的身體...」
癸沝擺擺手。
「這個你不用管。說說你以後的計劃吧。」
「之前藍顯用一卷秘書和我換了法門。我打算在這裡留一旬左右,知道藍嫿妤踏入初境。之後便是回宮參加那『安泰祭』。」
癸沝嘴角有著玩味。
「真是因為交易而不是你看上了人家姑娘?」
燼冰無奈的擺擺手。
「大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身份。我的婚事,哪裡是我自己能夠做主的啊。」
「行了,不逗你了。我可要睡了,這麼好的天氣,不睡覺修煉可太浪費了。」
「嗯,床留給你,我在地上修煉一晚就行,正好療療傷。」
外邊下著傾盆大雨,天色漆黑。燼冰把油燈的燈芯挑了後,屋子裡便漆黑不見五指。
忽然,一道炸雷,照亮了天地。
「那婦人體內的光明之力你能解,為何藍顯的不行?」
燼冰沉默,良久,方才開口:「不一樣。教眾體內的光明之力是侵蝕和吞噬,藍顯卻是被完全同化,教眾體內的光明之力如無根浮萍,清除便好,藍顯體內的明力卻像有源之水,源頭便是他的生命。如果根除,他也必死,不根除,最多讓他回復一時半刻的神智。」
一夜無話,只剩雨聲瀟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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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大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