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41章 皇后軟語(1 / 1)
張鉉沉思片刻,字斟句酌說道:「啟稟陛下,第三個危機根源就是大隋內部的舊勢力依然十分強勢,這和大隋建國沒有徹底掃蕩從北魏遺留下來的舊勢力有直接關係。」
「你是指關隴貴族?」
「不僅是他們,也包括北齊和南朝的舊貴族。」
其實張鉉說得很含蓄,大隋建國是禪讓於北周,沒有用一種流血革命的方式將舊制度徹底打爛,才導致以關隴貴族為代表的舊勢力依然十分強大,他們有足夠的力量來阻撓各種損害他們利益的改革。
但這種話涉及國體,稍微不當就會觸動皇帝逆鱗,絕不能直說,只能掐根留枝,泛泛而指,避而不談關隴貴族存在的根源。
楊廣是當事人,他何嘗不明白了張鉉所說的三個弊端,南北之間的巨大隔閡他比誰都清楚,他比誰渴望能儘快填補南北間的代溝,早在他年輕時代起就為了南北真正統一而殫盡竭慮,他甚至娶了蕭梁的貴族之女為妻。
但正如張鉉所言,數百年的南北分裂,不是短短几十年就能實現真正的統一,需要上百年幾代人的時間來慢慢融合,可楊廣卻希望在他有生之年就能完成這個南北融合的壯舉。
至於門閥制度和關隴貴族,他也比誰都體會更深,都城東遷洛陽。不就是為了避開關隴貴族牢牢控制的關中嗎?但時至今日,很多地方他也有點力不從心了。
這時,楊談在一旁道:「稟報祖父,張侍衛還給孫兒說了張須陀之事。」
楊廣一怔,「這是怎麼回事?」
張鉉之所以主動替羅士信認罪,根本原因就是為了結交秦瓊、羅士信這些山東英雄.
還有張須陀,他不計個人榮辱,一心為國為民的肝膽忠義著實令人敬佩,而且他在大隋軍隊中擁有崇高威望,對於一心想在隋軍中發展的張鉉,和張須陀建立良好的關係當然很重要.
張鉉躬身行禮道:「啟稟陛下,微臣只是私下和燕王聊了聊張須陀之事,實在不敢在陛下面前妄加評論。」
「你是不是妄加評論朕心裡清楚,但朕想知道你是怎麼告訴朕的長孫,朕想聽一聽。」
「陛下,原本山東地區造反風潮最盛,但自從張須陀在山東平亂以後,山東造反之勢已經漸漸被壓下去了,這是有目共睹之事,但微臣告訴燕王殿下,張須陀雖然打仗很厲害,但做人卻很失敗,尤其得罪了很多朝廷中人。」
「他怎麼做人失敗,你給朕說說看?」
「啟稟陛下,這次張須陀進京解釋討伐張稱金兵敗之事,帶來了幾百壇齊郡醃菜,說是齊郡特產,一壇大概價值百餘錢,他就準備用這個醃菜作為禮物送給朝中大臣。」
楊廣淡淡道:「醃菜也不錯嘛!齊郡特產,他從老遠帶來,也是一番心意。」
張鉉嘆了口氣,「可是陛下,最後他連一壇醃菜都沒有送出去,這才朝廷中已經傳為笑談了。」
旁邊楊倓忿忿道:「有真本事之人,當然不會搞這些歪門邪道,張須陀是大隋的柱樑,皇祖父也告訴孫兒,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然皇祖父要用他,就應該全力支持他,不要讓他倒在朝廷那些小人的手中。」
楊倓畢竟年少,不像張鉉那麼說話含蓄,儘量不觸動楊廣的痛腳,楊倓心有不平,憤而直言,恰恰碰到了他皇祖父的痛處,大臣們貪贓枉法,不都是楊廣縱容的結果嗎?
張鉉暗叫不妙,急給楊倓使眼色,但已經來不及了,楊廣的臉色頓時一沉,怒斥楊倓道:「朕需要你來教訓嗎?你給朕好好讀書去,不准再參與朝廷之事,聽見沒有!」
楊倓咬緊牙關低下頭,不敢再多言,楊廣又冷冷對張鉉道:「還有你,一個小小的侍衛卻敢妄議天下大事,若不是看在倓兒的面上,朕非殺你不可,這次朕且饒你一次,以後不准再給朕的孫兒胡言亂語,若再有下次,朕定也斬不饒,退下吧!」
張鉉心中暗暗嘆口氣,有一種功虧一簣的無奈之感,他只得行一禮便轉身離去,楊廣只覺有點疲憊,便不想再和長孫多言,擺擺手讓他也退下。
楊倓知道自己說錯的話,心中又使懊悔,又是難怪,連忙低聲道:「這是孫兒的想法,和張侍衛無關。」
「去吧!祖父心裡明白,祖父有點累了。」
「孫兒告退!」
楊倓行一禮便慢慢退了下去,楊廣負手站在窗前久久沉思不語,他還在慢慢回味張鉉說的三個弊端。
這時,蕭皇后從屏風後慢慢走了出來,笑道:「為了這個長孫,陛下也是耗費了很大的心血。」
楊廣嘆了口氣,「他是朕的繼承人,朕不希望他再走朕的老路了,希望他能更順利一點。」
「陛下似乎不太喜歡這個叫張鉉的侍衛?」
「他還算有點見識,不過朕還是不希望倓兒過多受他的影響,他的武氣太盛,朕希望孫兒能文治天下。」
楊廣心中雖然贊同張鉉的觀點,但表面上他依舊錶現出了一種帝王的傲慢,他哼了一聲道:「一個小小的侍衛竟然在朕面前侃侃而談,若不是今天朕儘量寬容,給倓兒一個面子,否則早就下令把他推出去殺了。」
「陛下火氣很大啊!」
蕭皇后微微笑道:「不過臣妾倒覺得這個張鉉人不錯,是個可以信賴之人。」
楊廣一怔,「皇后也認識他?」
「臣妾是因為那個寶貝女兒才認識他。」
蕭皇后沒有隱瞞,便將張鉉陪吉兒逛街之事詳細地說了一遍,最後笑道:「本來臣妾也挺生氣,怎麼能讓吉兒像普通孩子一樣逛街,萬一出點事怎麼辦?不過後來臣妾才發現,吉兒因為這次逛街變得快樂了很多,像只小鳥一樣,整天嘰嘰喳喳給我說她逛街的趣聞,好多事情都說了幾遍,臣妾才意識到,張鉉其實是做了一件好事,所以臣妾擅自給了他一點封賞。」
「哼!那個小丫頭哪天不快樂,還需要逛街嗎?」
話雖這樣說,楊廣的表情明顯和緩了很多,他心中對張鉉終於有一絲好感,「也罷,朕這次就不責他了。」
蕭皇后又柔聲勸道:「其實臣妾還想再勸一勸陛下,倓兒已經十三歲了,作為大隋的儲君,難道陛下就沒有考慮過讓他有一批自己信賴之人,將來他登基後,成為他的左膀右臂?」
蕭皇后的語氣雖然很輕柔,但她非常了解自己丈夫,她知道丈夫哪些地方沒有考慮周全,所以她總是能說到關鍵之處。
蕭皇后這番話頓時使楊廣有一種醍醐灌頂之感,是啊!他怎麼就沒有想到為長孫儲備人才呢?
「陛下,所以這個張鉉其實很不錯,對吧!」蕭皇后抿嘴微微一笑。
楊廣握住妻子的手,兩人心意相通,楊廣也不再妻子面前擺出帝王的傲慢,他緩緩點了點頭,「朕心裡有數了。」
........
對於帝王而言,平衡各方利益是第一重要,一個合格的帝王首先要是一個合格的泥瓦匠,善於和稀泥是必備的素質,楊廣做了十年的皇帝後,也早已學會了平衡之術。
天寺閣酒樓血案不過是一樁小案子,案子本身影響很小,絕大部分人都不知道,但這樁案子引發的博弈結果卻影響很大,當天下午,楊廣就這樁血案下發了從輕處罰的敕令。
根據敕令,李綱做出了最終判決,雖然羅士信失手殺人,但念其平亂有功,給以從輕處罰,建議兵部退回他升職校尉的申請,維持其旅帥之職,並降一級為守義尉,其餘不再追究,宇文述簽署了和解書,此案就此了結。
但楊廣隨後又發了一道敕令,看似和這樁小案無關,但當事人卻明白其中的微妙之處,敕令有三條內容,第一是恢復宇文述右衛大將軍之職,將他的處罰改為罰俸三年;第二是因為虞綽參與楊玄感造反,免去虞世基內侍侍郎之職,僅擔任兵部尚書,內侍侍郎之職由蕭瑀接任。
第三條內容卻是和張須陀有關,楊廣取消了對張稱金一戰失利的責任追究,並責令地方官府保證飛鷹軍的糧草供應。
另外在楊廣發出第二條敕令一個時辰後,張鉉也接到了兵部的正式任命書,他正式升為正七品太子千牛,宣惠尉,也就是這天下午,張鉉接到了蕭皇后派人送來的一隻小盒子,盒子裡正是楊吉兒的玉釵,蕭後這個母親還是滿足女兒小小的願望。
一樁小小的打架鬥毆案,最後結果皆大歡喜,除了原本和此案並無關係的虞世基,當然,如果他對那幅《雨後帖》滿意的話,損失也不大。
政治本身就是妥協的藝術。
.......
入夜,天寺閣酒樓東樓的一間雅室內,張須陀特地擺下了一桌酒席,一是為徒弟羅士信壓驚,更是為了感謝張鉉給他們的巨大幫助。
羅士信在下午被釋放,與此同時張須陀接到了兵部通知,聖上已不再追究濟北郡兵敗的責任,令他立刻返回齊郡繼續平匪,另外敕令中也要求山東各郡保證飛鷹軍的軍糧,這就解決了張須陀另一個極為頭疼的難題。
張須陀從大將軍來護兒那裡得到了消息,這是因為燕王楊倓極力要求的結果,張須陀心知肚明,燕王久居深宮,哪裡會知道自己的難處,這必然是張鉉在背後使力的結果。
張須陀對張鉉充滿了感激,他舉起酒碗道:「我身體由舊傷,軍醫嚴禁我飲酒,但這一碗酒我一定要喝,以表達我對張公子的感激之情。」
說完,他端起酒碗要一飲而盡,張鉉連忙拉住他,「大帥的心意我領了,但身體有舊疾,不能飲酒就千萬不要勉強,否則張鉉會愧疚於心。」
旁邊羅士信笑嘻嘻端起酒碗道:「要不我替師父喝吧!」
秦瓊在他後腦勺上拍了一下,「臭小子,你自己也要敬張公子,別想矇混過關。」
羅士信撓撓後腦勺,不要意思道:「秦大哥別說穿啊!說穿了多不好意思。」
眾人頓時笑了起來,尤俊達把小杯遞給張須陀,「大帥,要不您用小杯敬吧!」
眾人紛紛勸大帥不要勉強自己,張鉉也笑道:「大帥若真感謝我張鉉,不用喝酒,只要將來有一天我到大帥手下任職,大帥少打我板子便行了。」
眾人大笑,張須陀卻十分嚴肅道:「如果張公子來我飛鷹軍任職,張須陀一定出百里迎接,不過——」
他臉上又浮現出一絲笑意,「不過若違反軍令,板子會照打不誤,既然板子要照打,所以酒現在也一定要敬,我敬張公子三杯酒。」
他滿滿斟了三杯酒,皆一飲而盡,張鉉也連忙回敬了三杯,張須陀又欣然問道:「公子真打算到我軍中任職嗎?」
張鉉苦笑一聲,「燕王承諾會很快讓我到驍果軍中任職,雖然我也希望去飛鷹軍,但能不能去還是另一回事。」
張須陀點點頭,十分誠懇地說道:「最好你能來,我軍中確實缺少智勇雙全的大將。」
張鉉慚愧道:「我武藝低微,哪裡談得上一個勇字。」
「張大哥如果去飛鷹軍,學武的事情就包在我身上了。」
羅士信像猴子一樣跳了起來,「我可以保證,張大哥的武藝三年超過尤夜叉。」
尤俊達眯起眼,一把揪住了他耳朵,「你說誰是夜叉?」
羅士信疼得舌頭只打哆嗦,「我是說尤....大哥,疼!鬆手啊!」
眾人再次大笑,張鉉也十分羨慕他們的友情,心中暗忖,『自己什麼時候才能有這麼一班兄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