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縴手輕輕搭上林熙棠手掌,指如羊脂,白得透明,尖甲暈出淡淡青紫,仿佛美夢中的一點傷痕。
林熙棠沒有任何動作,深深看到那雙美眸的最深處,指尖和指尖相貼的地方,寒意傳來,冰涼得沒有絲毫人氣,一直刺進心頭。
一時間分不清楚,這是王者的感受,還是他自己的。
&那個分辨不出男女老少的聲音,又在林熙棠意識里說話。
林熙棠微微垂目,把捧著金珍珠的女子橫抱起來,她躺在他臂彎里,輕盈得好像冬日來臨前最後一片花瓣。
空氣中還有硝煙和血火的味道,大地上鐵蹄奔騰的餘波剛剛平歇,十萬玄甲軍佇立如松,沉默如石,他們的王者坐在高高礁石上,腳下碧水卷擊,亂瓊碎玉,膝上白衣逶迤,烏髮鋪地。
&些人問卜天時,為何有喜有悲?」
&時關乎生死,遇生則喜,逢死則悲。」
&時乃天道之序,既定之軌,生死悲喜有什麼用處?」
林熙棠低頭看她,再美麗容色都掩蓋不住眉間灰白死氣,但是那雙眼睛純澈如懵懂孩童,即使說著這樣無情的話,也不比說起花開花落多一點點情緒。有的時候天真才最殘忍。
這個和他說話的存在,當然不再是那個偉大王者的心上人。
&時候,有些事,明知無用,卻有不得不去做的理由。」
&些人不怨恨殺死他們的人,反而詛咒我,也是明知無用但還是要做的事情嗎?」
林熙棠眼中星雲流轉,恍若倒映萬物,這是那個聲音第一次提到它自己。
在空澤之濱的歲月變遷中,先民們一直以為那三千里純白蜃氣是他們與生俱來的庇佑,直到與外鄉的溝通從交易、繁榮、富饒走向侵占、掠奪、奴役,他們哀告、祈禱、血祭。
然而接天遮山的雲煙並不會驅逐侵略者,它恆定不變地拒凶獸海怪於陸外,庇護了任何一個站在這塊土地上的生靈,無論先民還是外鄉人。
沒有什麼比發現自己並非天命之子,更加令人絕望。
林熙棠失笑,「當然不,那是一個很壞的例子。他們只是承擔不起他們的選擇而已。」
&別管那個!」仰躺膝上看他的女子,忽然眼波流動,活潑起來,聲音輕巧得就像扔掉一件不合心意的玩具。
&看,他和她會死在今天,死在這裡。不過現在你變成了他,我不會死,你也不會死,你可以得到這一切。」
林熙棠淡淡說:「我和你為什麼要去走別人的人生?」
那個聲音有點困惑,「什麼是別人?不都是我嗎?」
&是前朝公主,他是藩屬國的王。」那個聲音忽然又說。
林熙棠目光微微一閃,這次他聽出來些許極細微的變化,聲音語調變得更傾向於女性,語氣則有點死板,像在照本宣科。
&下大亂之前他們就有婚約,前朝覆滅亦不是由他之手,不過宗主失其鹿,天下共逐之而已。她身體虛弱是當年城破之時服的毒一直沒有根治,你看,她可以恢復健康,沒有任何東西被破壞,這本就是他們想要的人生。」如此亂世,難得沒有國讎家恨,全是鶼鰈之好。
&然的話,在他死後一年,帝國重新四分五裂,戰火燃遍大陸每一個角落,直至十室九空,最後被另外一個大陸征服。」
絕代佳人、不世霸業、救黎民於水火,還要再加上一段情深意重的結髮,幾乎囊括了男人所能有的全部夢想。
林熙棠笑起來,他向來清冷,尤其那雙星辰輝耀的眼睛,把笑容映出一片冰雪之色。
容顏一如最美好夢境中的女子,伸出手指點在林熙棠胸口,劃了一個又一個圈。只要那裡有一點點心動,一點點不舍,一點點憐惜,就能拖著這個有趣的人一起沒入更深的沉眠。可惜昭昭萬象在他心中,如映鏡面,繁華紛呈,不可企及。
女子微微張開朱色小嘴,吐出惟一一聲真實嘆息,懷裡金珍珠流光溢彩的光暈漸漸擴大,然後淹沒了整個世界。
伴星城堡最頂層。
法恩一直保持著側耳傾聽的姿態,忽然說:「月光潮結束了。」他的神色十分愉悅,走到書架前,打開雪茄盒,問道:「要不要來一支?」
哈布斯體內忽然飄出一條暗紅色鎖鏈,在空中碎成片片段段,不等落地就徹底融化在空氣中。
法恩切雪茄的手一頓,哈哈大笑,「我就說血枷鎖鏈這種東西根本是浪費血液吧!離這麼遠都能被弄斷。」他目光驀然一凝,「嗯?這不是……」
哈布斯道:「若非您剛才教那個虛空巨獸幼年體說那段話,他也不會這麼快又有突破。短生種沒有我們生命漫長,卻能在其他方面的時間上戰勝我們。」
法恩不經意地揮揮手道:「沒有什麼區別,到了他們的巔峰,時間就又一樣了。」
&空巨獸大多是中性,您為什麼要引導它轉化?」
&是這個世界上惟一一隻空蜃,即使後代註定血統混雜,也比完全斷絕傳承要好。況且,沒有人能左右虛空巨獸的進化,我也只是儘量讓它多看到一點這個世界。」
法恩仔細點燃手上的雪茄,吐出一團煙霧,看著哈布斯笑道:「下一次月光潮是一百五十年之後,但如果小傢伙想用成年體醒來,那這個時間至少是一千年。」
短生種平民的平均壽命是五十年,貴族八十年,神將一百二十年,天王不超過三百五十年。任何疾病、傷痛、意外都會縮短這個時間,而一千年,就連大部分有爵位的長生種也等不到。
無岸石灘上,月光潮汐緩緩退落,就像不知來處般,也不知去處。
還是幼年體的虛空巨獸空蜃,做了一個不太滿意但也不是不滿意的夢,再次陷入最深的沉眠,等待下一個夢。
她想,她很喜歡被那雙星辰輝耀的眼睛凝視的感覺,下次再見到,她一定要摸一摸那些星光。
世界不同角落裡的時間有快有慢。
花都俱摩羅天還是初夏,大秦帝都天啟已經入秋。
秋蟲的鳴叫里,武后慢慢走在巨大空曠的宮室之間,桂花香味若隱若現。
整座未央宮都沒有一棵桂樹,那香氣來自皇城之外,不知道翻過多少宮牆才傳到這裡,原本濃膩的甜香變得清淡,帶出幾分雅致。
武后走到「小瀾殿」門口,正看見一個英偉的男子邁出門檻。他比常人足足高出半頭,帝國將軍服把他的線條勾勒得格外肅殺,就像一把出鞘的鐵血長刀。
男子走路極快,送他出來的內侍,不要說帶路了,得使勁小跑才能跟上。男子目不斜視從武后身邊走過,後面的內侍氣喘吁吁,只在跑近武后的時候才做了個看不出在行什麼禮的動作,連減速都沒有地狂奔而過。
旁邊女官、女侍們嘰嘰喳喳一陣不滿,武后如同沒有聽見,有資格進入「小瀾殿」的大臣都是頂尖勛貴,她這幾年已經被忽略得習慣了。
她走上台階的時候,提了提裙擺,略略一停,轉過頭去,那個身量偉岸男子的身影已經快消失在甬道盡頭。
其實她認得這名將軍,國柱上將,丹國公世子,也是調查林侯失蹤案件的負責人,傳回帝都的消息說,那人差點屠滅了一座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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