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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 ①④(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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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晚的蔣百川,的確忙到腳不沾地,老刀的傷勢很險,縣醫院說治不了,建議轉西安的大醫院。

    蔣百川有心跟著去,但南巴猴頭的事還吊在那、走不開,只得安排人手、調撥車子,又拜託西安那頭的熟人代為關照,直到夜半一點多,才步出縣醫院那滿是消毒水味兒的門診大廳。

    其他人都已經先回了,外頭剩了輛普拉多等他,邢深也還沒走,大概是嫌車裡悶,正倚著車頭看天。

    真好奇在他眼裡,天是什麼樣子的。

    年紀畢竟擱在那了,蔣百川極度疲憊,干抹了一下臉,權當醒神,然後習慣性地掏出手機,快速瀏覽這幾個小時錯過的各類消息。

    點進「閱後即焚」時,看到聶二連著發了好幾條,逐一讀完,有點怔愣,再想細看,屏幕上火舌亂燎,消息已經焚毀了。

    好在,一條條的,他都還記得。

    看了眼時間,一點半,這個點,聶二應該已經睡了,電聯不太合適,等明早吧。

    齒嵩女聶九羅一早就醒了。

    炎拓已經昏迷,反而很安靜,然而這並不是什麼好跡象:被地梟傷了的人就是這樣的,第一階段精神恍惚,第二階段痛苦難耐,第三階段安靜如雞,三四階段的分界點就是紮根出芽。

    當然,各人體質不同、耐受力各異,每個階段的時長也不大一樣。一般來說,前三階段基本都發生在受傷後的二十四小時內,第四階段歷時最長,算是病入膏肓期,也叫迴光返照,這一階段,人會恢復正常,甚至更加神清氣爽、思維敏捷,給周圍人以「熬過去了,沒什麼大礙」的假相,然後,突然某一天,神智盡失,見人咬人、見狗咬狗,跟凶禽猛獸一無二致。

    聶九羅開窗看了看天,雲層有些厚,太陽還沒完全升起來,這個時候,取不了天生火。

    又去看手機。

    蔣百川半夜兩點給她回了一條,還留了個號碼,叮囑她看到了之後無論幾點、都可回撥。

    聶九羅進了洗手間,關上門之後,給蔣百川撥電話。

    女禽女幾乎是剛撥通,那頭就接了,聶九羅懷疑蔣百川一夜都沒怎麼睡,盡等她電話了。

    果然,蔣百川的聲音疲累而又沙啞:「聶二啊,這事你怎麼看?」

    聶九羅:「蔣叔,你問我意見啊?」

    蔣百川苦笑:「人家說,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我想聽聽你的看法。」

    這話沒錯,她的確認為自己是個「旁觀者」,可以隨時退回到自己的小院裡,喝著盧姐燉的湯,繼續鑽研她的雕塑,參展、獲獎,然後辦巡展,爭個名逐個利,踏實且堅實地,過自己的紅塵日子。

    板牙種種,不是她另一半的世界,只是她世界裡的一小扇門,她偶爾進出,理理前債而已,絕不會讓門裡的種種,牽累到她真正的生活。

    她說:「要我看,儘量和平贖回咱們的人,然後,這事就算了吧。」

    蔣百川沒聽明白:「什麼叫算了吧?」

    聶九羅說:「蔣叔,我們一直以來都認為自己不尋常,是纏頭軍的後人,有不為人知的秘密,有超出常人的本領,對,這些都沒錯。可是,你不尋常,你的對手,就一定普通嗎?」

    蔣百川沉默。

    「邢深就是在這一點上栽了跟頭。他是狂犬,身邊跟著螞蚱,老刀又是刀家的一把好手,他認為這樣的組合所向披靡,綁兩個人手到擒來。結果呢?對方隨便一個人,就把老刀給廢了,如果不是那人突然有事離開,我看連邢深都保不住。」

    蔣百川訥訥:「那人…

    真是地梟啊?怎麼會突然就沒味道了」

    聶九羅懟他:「也許地梟『人化』了的這一支早就沒味道了,你沒遇到過而已。」

    「那狗牙」

    「狗牙能代表其它人嗎?也許狗牙恰好是其中進化不完善的那個呢?你還記不記得,狗牙當時,是被裝在箱子裡帶著的。」

    而那個熊黑,顯然是自主活動的。

    蔣百川不說話了,他之前放言說「萬變不離其宗,再怎麼變,弱點始終在那」,現在想來,確實是武斷了。

    「蔣叔,截止目前,你這頭,華嫂子死了,包括瘸爹在內的四個人失聯,老刀重傷。而對方那頭,可以說是基本沒損失,你除了知道有個炎拓和狗牙,其他的一無所知。這麼一對比,實力強弱,你還看不出來嗎?」

    「你手底下的人,走青壤大多是為了求財的,現在漸漸要命了,你覺得還會有多少人願意淌這趟渾你是要水?」

    「還有炎拓,我第一次查他的信息,就留意到他父親那一輩已經發家了,這麼多年下來,資產只增不減,你想像一下,一批已經人形的地梟,掌握大量的資財,並且已經進行了長久的經營跟他們硬碰到底呢,還是及時止損、『算了吧』更穩妥呢?」

    蔣百川心有不甘:「但是我們的人,傷的傷死的死,就這麼認了?」

    聶九羅笑:「打個不太適合的比方,對方是長-槍重炮,你是大刀長矛,你現在已經損一半了,剩下的一半,你還上趕著往上派嗎?就算你還想反擊,你也得先保存實力、完善裝備,再圖反敗為勝吧?」

    蔣百川嘆了口氣。

    他不是傻子,聶九羅跟板牙一干人沒什麼交情,隔岸觀火,站著說話不腰疼。但她說的,條條在理。

    一開始,他的確雄心勃勃,想探炎拓背後的底,覺得憑藉己方的實力,幹什麼都不是難事。

    但人被打了,是會疼、會怕的,一次兩次,人員不斷折損,現在,狗家人還可能聞不到這種地梟的味道繼續沖斗固然是勇猛,但審時度勢、該撤就撤才更明智吧。

    蔣百川說:「現在有兩個問題。第一是,怎麼贖人。我們跟對方,壓根沒有對話的渠道,沒人能在中間搭橋。」

    「第二是,怕就怕,不是我們想『算了』,就能『算了』的。我們確實傷了狗牙和炎拓在先,但他們救回了人、燒了豬場,還燒死了華嫂子,按理說,一口氣也該消了。但他們不罷手,綁瘸爹,在南巴猴頭算計我們的人,又傷了老刀,我感覺,已經不是想出口氣那麼簡單了,背後好像另有謀算。要是能知道,他們的目的是什麼就好了。"

    沒人能在中間搭橋。要是能知道,他們的目的是什麼就好了。

    聶九羅心中一動,目光不覺瞥向門口。

    外頭的那個人,於這兩件事,或許都能幫得上忙。

    她斟酌了一下:「蔣叔,你還記不記得,那個炎拓,曾經給我打過電話?」

    @經她一提醒,蔣百川想起來了:當初剛出事的時候,他曾經使過一招「引蛇出洞」,故意「無意間」讓炎拓的同夥把人救走了,當時的想法是一石二鳥,讓對方去找聶九羅的麻煩,探得新線索的同時,又借她的手加以壓伏,說不定還能迫使她完全加入進來。

    沒想到這招使昏了,還「一石二鳥」呢,一塊石頭砸出去,連個響都沒聽著:首先是炎拓被救走的時候,搭上了一個華嫂子,雖說華嫂子只是瘸爹的老來伴,跟他沒什麼交情,但雀茶每次提起來,他還是覺得臉上無光;其次是,對方居然沒找聶九羅的麻煩,只是給她打過電話,當時他以為,電話之後,必有風暴,沒想到就此啞炮。

    蔣百川覺得這事太蹊蹺了:「對啊,他那之後,怎麼就沒動靜了?別是醞釀著什麼大動作吧?」


    聶九羅:「他當時,號碼顯示是未知,我也沒法回撥。今早起來,看到也有一個『未知』的未接來電,算算時間,是在昨晚出事之後,你說會不會是他啊?我覺得搞詐騙推銷的,也不可能半夜打電話來。」

    蔣百川只覺得滿眼撲朔,腦子都快不夠用了:「有這個可能,不過,他又找你幹什麼呢?」

    聶九羅說:「我猜測啊,我們跟他們沒對話的渠道,他們跟我們,也沒有啊。總不能每次都讓馬憨子傳話吧。等他電話再打過來,我就接,試探一下他們那頭的意圖,咱們.

    隨時通消息吧。」

    @女禽女雖說身處溫暖的臥室,但放下電話之後,蔣百川還是覺得有些八面來風。

    他確實莽撞了,他跟昨晚的邢深一樣,自信滿滿,放手去干,幹著幹著,發現形勢完全不在自己掌控之中。

    有人敲門,蔣百川回過神來,攏好睡衣,清了清嗓子:「誰啊?」

    外頭是邢深:「蔣叔,下頭開飯了,咱們是下去,還是讓送上來、單吃?」

    這趟回來,謹慎起見,沒住回板牙,也沒訂酒店,在臨近村租了幢三層小樓房,設施齊備、房間夠多,另交餐錢之後,房東還能定點管飯,挺方便的。

    蔣百川說:「送上來吧,咱們單吃。」

    鄉下地方沒那麼多講究,早飯直接擱在炕桌上端進來,往床上一放,就能開餐。

    蔣百川草草抹臉漱口,和邢深分坐兩邊,沒想好該怎麼開口,只好客氣讓飯:「這油餅做得不錯,農家味兒,你多吃點。」

    邢深拿筷子拈了一個,卻沒心思吃:蔣叔,今天八號了。"

    蔣百川漫不經心:「是,是啊。」

    邢深:「咱們沒去南巴猴頭,昨晚又出了變故,不知道對方會是什麼反應。」

    蔣百川猶豫著怎麼切入比較委婉:「邢深啊,昨天晚上,螞蚱一直不攻擊那個大塊頭,有點怪啊。」

    邢深點頭:「是,從來沒出現過這種情況,但螞蚱不能講話,又問不出個究竟來。這事不簡單,萬一多來幾次,就太棘手了。"

    你也覺得「不簡單」啊,那就好辦了,蔣百川試探性地說了句:「你說,那個大塊頭,會不會是地梟啊?」

    邢深沒說話,頓了頓,他擱下筷子,抬起頭,以便蔣百川能看到他的臉。

    「蔣叔,你這麼說,是在懷疑我的能力嗎?」

    蔣百川心中嘆了一口氣,他了解邢深,知道他自尊心很強,所以說話才儘量迂迴但既然他這麼直接,自己也就無所謂陪著小心了。

    「我剛跟聶二打過電話,她說昨天晚上走的時候,見到炎拓被人救走,還聽到了一些信息。那個大塊頭,就是地梟。」

    邢深:「不可能。」

    蔣百川白手抓起一塊油餅,大口咬去一角,又低頭喝了口扯麵湯:「可能的,他們都進化得跟人一樣了,把那點騷味也給進化沒了,不稀奇啊。」

    「狗牙」

    蔣百川就知道他要提狗牙:「不是有個詞兒叫『以偏概全』嗎,狗牙可能是個『偏』啊,代表不了其它的那些。」

    說完了,他繼續呼嚕喝湯,沒再抬頭看邢深:不用看也知道臉色很難看,不過沒關係,又不是小孩子了,自己消化吧這年頭,只有人給世道彎腰的,誰見過世道給人讓路的?

    過了很久,久到他這一餐都差不多結束了,邢深才開口:「也許阿羅聽的也不完全,大塊頭那樣的,只是個別。」

    「沒錯,可能只是個別,也可能狗牙那樣的,才是個別。邢深啊,跟你說句實話,老刀是刀家拔尖兒的,已經損了,如果狗家也派不上用場,那你老蔣叔,可就怕了、得思謀後路了啊。」

    邢深沒什麼表情,嘴角微微下繃:「蔣叔,你這話什麼意思?」

    蔣百川呵呵一笑:「就是你想的那個意思。失聯的人,咱儘量想辦法撈,那之後,咱就穩妥點過活吧。」

    邢深:「什麼叫『穩妥點過活?」

    蔣百川頭疼,他是欣賞邢深,但邢深固執起來,也是挺愁人的。

    邢深說:「現在有跟人長得一樣的地梟,這種玩意兒血食生食,吃人也跟玩兒似的,不知道數量,混在人群裡頭,不見得是爬出來做慈善的吧?蔣叔,咱們就不管了是嗎?」

    「咱們的祖輩,纏頭軍,進洞獵梟的時候,是反鎖了金人門的,為什麼?就是怕地梟出世,這玩意兒沾了人肉,就等於吸毒上癮,永遠停不下來。那個狗牙,在興壩子鄉吃過人,只要他不死,勢必還要開葷,就不管了是嗎?」

    「刀,狗,鞭三家,為什麼設刀家,刀家獵梟,也殺梟,阿羅拿了生死刀,生刀主獵,死刀主殺,如果有梟入世,那就是她的責任,她也不管了是嗎?」

    這一連串的「不管了是嗎」把蔣百川聽得心頭火起,他一巴掌拍在炕桌上,差點把邢深面前的那碗扯麵湯給拍灑了:「你也說了是祖輩、纏頭軍,那時候是一支軍隊!不管是人力、實力、裝備,都是那個年代最頂配的!現在呢?跟聶二說責任,她會放棄那些雕塑,去追著地梟殺嗎?」

    邢深看炕桌上那隻堪堪穩住、湯水還在不斷晃搖的碗,碗還是碗,但湯水是一片動盪的明光。

    他說:「阿羅應該回來。」

    大女素炎拓被一陣鑽心般的火烤炙燙給驚醒。

    居然不是夢,是真的,一叢橙紅色的焰頭從眼邊掠過聶九羅將點火棒移遠。

    這是拔罐時會用到的那種點火棒,經久耐燒,有持手柄,端頭是鋼絲網罩著不焦材質的石棉,很好用。

    屋裡很亮,窗簾都拉到了窗戶盡頭,迎進大片暖融融的陽光。

    聶九羅說:「醒啦?」

    她撕掉他嘴上的封膠帶,又剪開手腳處纏縛的:「待會會非常疼,需要用到嘴喘氣,鬆開你手腳,是讓你去控制自己的。我可沒那個勁摁住你,你自己掂量吧,你可已經出芽了。」

    炎拓腦子裡轟的一聲,臉色都變了:「哪?」

    聶九羅指他小腹、胸側,還有大腿:「你自己看哪。」

    炎拓低頭去看。

    果然,那幾處的傷口處,都有像蜷曲的髮絲一樣的東西,黑褐色,打著卷,而且,可能是心理作用,炎拓真的覺得那幾處都在發癢。

    聶九羅還給他描述:「你要不要摸一下?軟軟的,有韌性,拉一下還能彈回去。」

    靠,還摸?看一眼都覺得噁心,自己的傷口裡,長出這糟心玩意兒,真是光想想就要崩潰了。

    炎拓偏轉了頭,兩手攥緊沙發端頭:「你開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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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 ①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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