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釣魚小翁(1 / 1)
回屋睡了一覺到晌午,用清晨打好的一盆井水洗漱完畢,有人敲門。以為是關星軼來告知午飯的信息,打開門,看到的竟是雲清麟。
他面容冷峻,只正眼瞧了我一眼,告訴我,聞思山莊出事了。
原來,昨夜還有另一波人馬。趁莊內人忙於應對白雲白水和辰天靈,他們坐收漁翁之利,直入山莊腹心,把聞人思的書房和臥室翻了個底朝天。這還不是最惡劣的,他們心狠手辣,將沿途僅有的幾個侍衛殺害,藏於草叢中。
聽到這裡,我既惋惜無辜的生命,也鬆了口氣:不是彩七殺,也沒有冒名頂替彩七殺。
「這些人,很有可能就是一直在山莊附近形跡可疑的人。」雲清麟說。
也許山莊外引起聞人思注意的陌生面孔,只是一路勢力安排的探子或迷惑手段,我想到。
「山莊發生這兩件事情,我們還要多留幾日,但也不能久留。」他又說。
算上今日,在聞思山莊已住了四日。
雲清麟分析得有道理,作為武林盟主府上的人,查明事件真相是職責;雲府和聞思山莊多年交好,一同面對不軌惡徒是情誼;在山莊做客期間碰上變故,明確真兇也是澄清自己。道理是這些,但是傷亡的是聞思山莊,作為外人,還要留給山莊屬於自己的空間。
「我知道了。」
「你的傷不礙事吧?」我見他氣息正常,心中有驚訝也有驚喜。驚訝的是辰天靈對他手下留情,對成軼同樣也只有警告;驚喜的是縱觀幾次辰天靈的表現,看起來他不像是妄奪性命的人。
「好多了。」雲清麟用三個字一筆帶過。
我點點頭。
聞思山莊的建築布局最大限度吸收自然元素,每個房間空氣流通,陽光照入。其實這也是風水之術。
房間門打開,空氣更加流通,風吹來,髮絲輕舞。我想起,洗漱完畢後,只在腦後繫著一根發繩。
「髮簪拿來。」雲清麟對我說。
把這句話回味兩遍,才明白他的意思。笑容綻放,我快步把髮簪取來,特意選了他送給我的沉香木髮簪。
背對著他,解開發繩,一頭長髮散落開。
雲清麟分開我一半頭髮,幾下,一個髮髻綰成。伸手摸了摸,簡單的花狀,和上次綰的一樣。原來雲清麟也只會綰這一種髮髻?我猜測。
轉頭,剛要道謝,看見潘語辰不知何時也來了。她站在門口,面無表情的看著我們。
「走吧。」雲清麟冷冷的說,轉身走出小樓。
潘語辰先是含義莫測的盯著我,突然她眼睛一亮,沖我一笑,眯起雙眼,也轉身,去追雲清麟。
我皺起眉頭,不解,隱隱的,又仿佛能看出她的意思:她有辦法了。
搖搖頭,也跟著走出去。
午飯,家常菜,故作輕鬆的氛圍。
用餐過半,忽然成軼神色慌張的進來,聲音也有顫音:「莊主,發現他們了。」
「昨夜的兇手?」
「是。」
「在哪裡?」
「山莊三里外,一片雜草叢中。」
「死了?」聞人思的聲音中透露著震驚。
「是。有五人,全死了。」
「是前幾日的人?」
「只有一位是。」
聞人思靜想了一會兒,又問:「怎麼死的?」
「七星鏢,一擊斃命。」
「什麼!」聞人思驚訝的說:「是辰天靈?」
「竟是辰天靈?」雲翊磊也脫口而出。
雲清麟緩緩說:「是滅口,還是殺人?」
我們都聽懂了他的意思,滅口和殺人不同。滅口,辰天靈和他們五人就是同夥關係,指使與被指使,或同一組織的不同行動組;殺人,則辰天靈與他們毫無關係,他出手也許是為了懲治,懲治他們膽大包天,借煙雲澗之力行自己苟且之事。
「無從得知。」成軼回答。
我的感覺與在座其他六人也許不同,我覺得辰天靈越來越有意思了:辰天靈大概有屬於自己的心理底線,對於底線之上的人或事情只點到為止,像是對我、對成軼和對雲清麟;而行為超出底線的人就會嚴厲對待,正如這些坐收漁利的人。
「防不勝防。」
聞人思說完,又補充了一句:「卻還要防。」
「我有個問題,不知這位辰天靈是將五人引入雜草叢中後取其性命,還是先取命後扔入雜草叢?」不過剛問完,我就知道了答案,是前者。辰天靈是一位很有人格魅力的人,他的舉止禮儀得當,又喜好用遠程武器七星鏢。這都說明了一點:他不喜歡與人近距離接觸。我之所以回問出這個問題,是因為想到一個有意思的可能性:辰天靈是獵殺,還是屠殺?
成軼為難說:「這個,我們並沒有仔細看。」
我點點頭,心中卻一笑。
潘語辰難得看了我一眼,如果我沒有看錯,那是欣賞的目光?
本以為飯桌上的話題就此結束,聞人思問了一個讓我驚訝的問題:「曦晗,你既是水氏族人,不知是否學得寒瀟劍法。」
這句話很耳熟,不久前,在虹州燕城雲府,雲玥琅也是這樣詢問過我是否學得識毒辨毒。他們關心和疑問的問題,很相似。
這個問題,我如何回答?族人所知的水氏寒瀟劍法共十一層,大多數族人練習此劍法只到六層,能做到以一敵三;水月夫人在族內的地位稍高,但她嫁與外族人,所以她的孩子云清麟和雲翊磊只可學到九層,劍隨意動,劍鋒凌厲,以一敵五沒有問題;水月夫人的同胞哥哥水南朝地位更高些,他的寒瀟劍法練至十一層,劍法媲美流水,水霧迷濛、涓涓細流、波濤洶湧,達到了傳說中的以一敵十。
實際上,寒瀟劍法共有十三層。這套劍法之所以取名為寒瀟,因為第十二層是寒,第十三層是瀟。劍氣寒如冰、冷若嚴霜,第十二層的劍法咄咄逼人、兇狠無情,持劍者與劍合為一體,如寒冰衝破漫天的西北風和暴雪一般,可短時間內取多人性命。第十三層是瀟,瀟灑俊逸、踏雲拂月,劍法變幻莫測,點到為止,是胸襟最開闊、大悲憫的劍法。
在尤溪谷中,我以摺扇作短劍,與白水過招。我只守不攻,招式剛中帶柔、柔中帶剛,用的正是第十三層寒瀟劍法。
「使用劍的水氏族人,都習寒瀟劍法。我平日不用劍,但也會些。」我思考後,不露聲色的回答說。
「不知你對今日清麟和那名女刺客的劍術交鋒,怎麼看?」聞人思又拋出一個難回答的問題。
「曦晗很少用劍,只看出清麟攜人質,因而行動多有不變。」我簡明扼要的指出雲清麟的劣勢在於劍法和身形不夠快。
顯然這不是聞人思希望聽到的答案,他又準備開口,想繼續從我口中打聽寒瀟劍法。
雲清麟及時開口,將話題結束:「聞人世伯,午飯後我和翊磊找您詳細分析昨夜的經過。」
既然雲清麟開口,聞人思面露遺憾,不再追問。
這樣的飯局,再吃上幾次,想必之後很長的一段時間內,我都會嚴詞拒絕參加。
飯後,雲清麟和雲翊磊果然與聞人思一同去了書房;聞人湘回房午休;潘語辰善於交際,不知何時已約好當地的幾位有名氣的公子小姐,精心打扮後前去赴約。
我慢悠悠往住處的方向走,路上竟又看到那隻翠綠的小鳥,它並沒有找我,而是飛去莊外,樣子看起來很興奮。我在心中先驚後喜:難道紫杉大人也在黎州府?
走上一條湖邊的石頭小道,瞧見一位身披蓑衣頭戴斗笠的老翁,他坐在小馬紮上,單手握著一根長釣竿,一旁還放著裝魚的編織桶。
我踩上草叢,輕步走過去。
探著頭,看見編織桶的內側還套著一個銅桶,裡面裝著水,已經有四條魚在水中不時的扑打。
在老翁的身旁蹲下,待轉頭看清對方的長相後,我慶幸「老伯」、「大爺」這樣的稱呼到嘴邊還未說出口。
這分明是一位年輕人。他長得濃眉大眼,氣宇軒昂。我怎麼會把他看成老翁?我又上下左右仔細打量了一遍他的背影,明白了原因:安靜,他太安靜了,沉穩得如同一位長者。
我有些尷尬。我有一個毛病,遇見年輕帥氣的男子時,在狀態很好的情況下,可以談笑自如、心如明鏡,譬如我和陳逸飛他們的相遇;相反,狀態不好時,我的大腦空白、思維短路,會避開對方的視線,在不得不回應的時候,最多只頷首行禮,我和紫杉大人的第一次相見,就是這種,此時此刻,又是。
嘴角扯出微笑的痕跡,沒敢看他的眼睛,右腳退後,打算悄悄的離開。
釣魚年輕人不知從哪裡摸出一把馬扎,遞給我。他的眼睛像是會說話,目光深邃而明亮,似乎在對我說:坐下吧。
他的眼神有一種魔力,和他四目相視,我大腦的線路再次連上,思路又變得清晰。把馬扎打開,我坐在上面。
初夏的風,溫熱。環視腳旁一圈,不見蚊蟲,再仔細看,草叢裡被撒上一圈草藥,驅蟲的草藥。坐了一會兒,有幾隻飛蟲從眼前躥過,頓時明白了他為什麼穿上蓑衣:防飛蟲。
長竿跳動幾下,年輕人的手中使了巧力,兩下便從水中拎出一條肥魚。
我張開嘴,笑逐顏開的看著他把魚從繩子端頭取下,放入桶中。
年輕人給我的感覺還是像老人,他動作嫻熟,我的欣喜之狀在他的眼裡猶如兒童的快樂情緒。他渾身散發慈祥的光芒,耐心的,又釣了一隻又一隻。沒錯,就是慈祥。我開始懷疑,我是不是遇到了一隻老妖精?
他把釣魚竿收起的時候,我才發現太陽已經跑到西邊。把馬扎收起,還給他。
他接過馬扎,雖未看我,我卻看著他,他的目光深邃卻有笑意。
回到房間,梳妝檯上壓著一張紙條,上面的字跡俊秀,寫著:可不必回答。
我心下明鏡,吹燃火摺子,將紙條燒掉。
轉頭正好瞧見關上的房門,忽記起潘語辰撞見雲清麟為我綰髮時的神情,心中竟有些忐忑不安。
走到鏡子前,端詳自己的妝容和髮型,目光下移,我注意到腰帶有異常。
手伸到後背腰帶處,臉色一變:果然。今日的腰帶只作為裝飾,簡單縫在腰部,所以裡面夾上書信紙條,不會被感覺到。
從腰帶里拿出兩封紅紙封口的小信封,紅紙上還有一隻夜鶯的爪印。我眉角一挑,眼睛一亮:任務書。
彩七殺的殺手分布在全境的許多地方,任務的下達一般通過任務書。任務書由彩七殺的地位最高者紫親手書寫,並親自交由各位代號殺手。紫有一隻特別的夜鶯,名字叫小樂兒,它的體型較平常的夜鶯稍小一號,但爪子長得又比平常的夜鶯大一號,所以它的爪印會淺一些;印爪印的時候,小樂喜歡翹著腳,所以爪印並不完整。
紅紙上的爪印毋庸置疑是小樂兒的作品。那麼紫杉大人是何時靠近我,將任務書放在我的腰帶後?
紫杉大人的輕功在我之上,來無影去無蹤。但他要確保,只有我可以看到任務書。我回憶午飯後的行程,難道那位釣魚的年輕人,就是紫杉大人?我心中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