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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傻子(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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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翰之津津有味地看著街角的賣藝人表演,雙手抓著個蔥鈾餅大大地咬了一口,芝麻、蔥碎與粉皮頓時掉了一地。隨夢小說網 m.suimeng.co

    明鸞嫌棄地睨著他:「髒不髒啊?你就不能好好吃?那些表演有什麼好看的?眼睛都挪不開了!」

    朱翰之匆匆轉過眼珠子瞥她一眼,又迅速轉了回去,嚼著餅的嘴含糊不清地說:「很………………有意思……」等到他終於把那口餅吞下去了,口齒才變得清楚些:「以前從京城流亡去北平的時候,我遇到過這樣的街頭賣藝,但那時我又飢又渴,心裡還茫然不知所措,哪裡有心情停下來細看?如今大事都辦完了,我心已安定了,還不趁著沒人管,多輕鬆輕鬆麼?」

    明鸞撇撇嘴道:「既然是這樣,那你就走近了去看,看得清楚些,也好給那些辛苦賣力表演的人幾個銅子,叫他們有口飯吃。象你這樣,隔得遠遠地白看,人家都要虧死了!」

    朱翰之回頭沖她笑笑:「你知道的,我兜里沒錢。」明鸞翻了個白眼。

    是啊,這個人身上一個銅板都沒有,他穿著太孫朱文至留下來的衣服,戴著朱文至留下來的斗笠,學習朱文至走路的姿勢,還不滿足,非要讓明鸞悄悄替他在好好的細布衣裳上縫兩個補丁,說是這樣才顯得他是個鄉下窮苦人家的男孩子。

    從走下象牙山的那一刻開始,他就對著每一個遇見的人傻笑,讓他們看他臉上的疤和麻點,如果有人質疑沈家子不僅僅是個麻子臉麼?他就不停地重複一句話:「我不是麻子,我不是麻子………………」於是大家就都了解了,沈家的兒子不是病後成了傻子和麻子臉,而是病後成了傻子和麻子臉,又因為成了傻子不知危險,前不久剛剛把自家廚房燒了,所以在臉上留下了無法痊癒的傷疤。大家都在嘆息:可憐的孩子…連父母親妹都嫌棄他,只有舅舅願意將他帶在身邊撫養,可是他舅舅卻被調離了這個轄區,而他因為有個流放犯的父親…不得不留下來,以前還能閒著不幹活,現在不行了,沒人照應他,所有事他都要自己干,所以才會把臉給燒壞了,也幸好他受了這樣的傷…所以章家那些好心的親戚還願意看顧他幾分……

    明鸞覺得自己都快要嘔死了!她早該想到的,這傢伙絕對不會乖乖頂替沈家子的角色,象朱文至那樣繼續躲在山上隱居,他選擇了出現在外人面前,盡責地扮演著痴呆少年的角色。果然是古代版的奧斯卡影帝嗎?忠厚老實的孝順少年、狡猾的小混混、被嫡母陷害後艱難逃出生天的悲情皇孫、深明大義不惜犧牲自己的好弟弟,現在又是天花後遺症的痴呆兒,還有什麼是他不能演的?

    由於扮演的是個傻子,所以朱翰之可以光明正大地走在大路上…想幹嘛就幹嘛,沒人敢欺負他,因為傻子會罵人…會打人,打起人來還很有力氣,就算告到官府,官府也不會受理的,欺負一個公認的傻子本就不占理不是嗎?本來他一個尋常軍戶子弟,連軍余的身份都沒有,衛所里隨便一個人就能支使他去幹活的,但現在沒人會對他開口——誰會讓個傻子去幹活?於是他在千戶所晃了一圈就出來了,然後光明正大地逛街,跟街上遇到的小孩子玩遊戲…買東西吃。他不付錢,不過跟著的人會幫他付的,這個不幸的跟班就是章家三姑娘、我們的女主人公明鸞。

    城裡的人都只是圍觀看笑話,沒有一個人想到,這個傻子除了呵呵傻笑、被人欺到頭上時會罵人打人以外,路走得很穩當…說話從不結巴,也不會跟路人胡鬧,不好吃的東西絕不會碰,吃東西的時候也絕不會弄得滿臉狼狽,而且從不會拿起一樣東西就走。他每買一樣東西,都會回頭看跟班一眼,接著後者就會付錢。他買的東西都不貴,一個錢,兩個錢………………五個錢,每天的消費都剛好壓在四十文錢這條線以下。

    明鸞深深地懷疑,這麼有規有矩的「傻子」,怎麼就沒人看穿他的真面目呢?她奉祖父之命,陪他進城玩三回了!她還有很多正事要做呢,哪裡有空陪他天天到處去玩?可她一抱怨,朱翰之便呵呵沖她傻笑,瞬間從思維正常的腹黑少年轉變成了痴呆兒,她都快抓狂了,但又不能對著他狂吼。路人會看不過眼的,會來勸她:「小姑娘,他是個傻子,你跟他生什麼氣呢?」回到家,祖父、伯父和父親還會跟她說:「那位殿下還從來沒有過這麼輕鬆的日子,你就多忍一忍吧,家裡的事不必操心。」

    她還能說什麼?她甚至在懷疑,這人是不是前世跟她有仇,專門來報復她的?!

    又逛了半天,明鸞瞧著太陽已經升上頭頂了,路面熱得可以燙熟生雞蛋,行人都爭相尋陰涼之處避暑,朱翰之卻還是不緊不慢地走在大路上,終於忍不住對他開口:「你還要玩到什麼時候?前面那條街我們不是來過兩回了嗎?有意思的地方你早就逛過了,你不餓嗎?趕緊找個地方吃飯吧我都快熱死了!」

    朱翰之吊兒郎當地踢著路面上的小石子,道:「我不餓,你要想吃東西,就隨便買個包子好了。」

    明鸞咬咬牙:「我可以隨便買個包子充飢,但你也該歇了歇了吧?就算你肚子早就飽了,這太陽也夠曬的,而且你走了半天路,就不覺得累?」

    朱翰之轉頭一臉無辜地看著她:「我不累啊,這點路算什麼?我更遠的路都走過呢。三表妹,你這樣太嬌弱了,不好。」

    明鸞頓時有一種想吐血的衝動,她握了握拳,閉上眼深呼吸一口氣,才睜開雙眼擠出一個微笑:「我說,沈表哥啊——」朱翰之打了個冷戰,輕咳一聲:「不必這樣多禮,有話直說好了。」明鸞皮笑肉不笑地問:「你不是一直擔心那個姓郭的人會來嗎?呂先生可是說過,你最好躲著些,別跟他撞上的,你就不怕他已經到了…隨時都有可能出現在前方任何一個路口?」

    朱翰之一笑,露出兩排小白牙:「那個人啊,我知道,他已經來了…不過前兩天離開了德慶城,估計一時半會兒是不會回來的,所以不必擔心。」

    明鸞一怔,顧不得生氣了,驚訝地問:「你怎麼知道他不在?」想了想,更驚訝了:「你有消息來源嗎?是誰?我以為你是一個人在這裡!」

    朱翰之笑笑:「呂先生為人素來謹慎,你以為他真會把我一個人獨自留下來…卻不留任何後手麼?我再聰明能幹,終究只是個少年,在此地除了章家,便別無依靠,身份上又是卑微的軍戶子弟,若是有哪個不長眼的人要欺負我,萬一章家救援不及,我出了什麼事…他可是要負責任的,畢竟是他答應讓我獨自留下來。既然好不容易掙下了接回太孫的大功勞,他才不會因為這點小疏忽便讓自己陷入麻煩之中。」

    明鸞忙湊近了問:「可是之前不是只有你和呂先生兩個人過來嗎?當時為了找太孫的行蹤…你們可是親自監視我們家和沈家的!」否則堂堂廣安王也不至於親自跟蹤她上山了。

    朱翰之朝她眨眨眼:「他們才走了五天,廣州的人手就過來了。人不多,但足夠我使喚,只是打聽消息而已。郭釗又不曾隱藏行蹤,這事兒並不難。」

    明鸞恍然大悟,但又正色勸他:「這些人是過來保護你的吧?就算你有事差他們去做,也應該留下一兩個在身邊,好以防萬一。不然,如果真象呂先生害怕的那樣,有人不長眼地來欺負你…比如前兒那個以為你真是傻子就來玩弄你的傢伙,也有人可以護著你啊!」頓了頓,便學著他先前的語氣道:「你再聰明能幹,終究只是個少年,我雖懂一點淺顯的拳腳,那也只是懂一點而已…萬一遇上我們對付不了的人,逃又逃不掉,那不是自找苦吃嗎?有人跟著會安全很多。

    朱翰之望望天,又再轉頭望望她:「你是在擔心我嗎?」隨即露出一個笑容:「我真感動,三表妹,其實你只是嘴上不饒人,心裡卻還是很關心我的。」

    明鸞怔了怔,隨即心底的怒火便噌噌噌地冒起來了:「誰關心你啊?!你個混蛋傻子!我是怕你胡鬮,會連累我而已!」

    朱翰之又恢復成一臉懵懂無辜的表情,呆呆地說:「表妹表妹,不要生氣……」


    明鸞望了望四周,壓根兒就沒幾個路人,便忍不住咬牙切齒地道:「這裡沒有觀眾,你就別裝了!」

    朱翰之嘻嘻一笑,腳下轉了個方向繼續走著。明鸞欲哭無淚,想要丟下他走人,又不敢,只得忍氣跟在他身後,也沒留意他往哪裡走,心裡只是想著:隨便吧,隨便他愛去哪去哪,反正人人都縱著他,到了時間他自然會回去了……

    結果走著走著,他忽然停下了腳步,她一時沒留意,便一頭撞到了他背上,鼻子疼得不行,她眼淚都快掉下來了,連忙捂著鼻子叫道:「你幹嘛啊?!」

    朱翰之莫名其妙-地指了指前方:「到了,你不是想來這裡麼?」

    明鸞抬頭一看,卻是茂升元的德慶分號,馬貴正站在店鋪門口一臉好奇地望過來:「鸞姑娘,你怎麼來了?正好,快吃午飯了,你們要不要來點兒?」

    明鸞忽然有一種失意體前屈的衝動。

    馬貴準備的午飯很簡單,但味道乾淨清爽,讓人胃口大開。朱翰之吃得津津有味,還多要了半碗飯。明鸞心中暗暗詆毀他是個飯桶,眼角卻瞥見馬貴在門口悄悄給自己使眼色,便匆匆扒完飯出去了:「什麼事?」

    馬貴瞧了瞧屋裡的朱翰之,小聲問:「鸞姑娘,那個………………是你們家那親戚………………沈家的兒子?我怎麼瞧著好象跟上回見的不大一樣?雖然看起來很像……」

    明鸞心中鬱悶,這種連自己人都要瞞騙的感覺真糟糕,不過她還沒有失去理智:「不小心弄出一場小火災,臉上留了傷疤,病了一場,人就瘦了,所以多少有些不同。你別理他,他是傻子。」

    馬貴理解地點點頭:「明白了,聽說他先前生了一場大病…病好之後就傻了,雖然能聽懂別人的話,但是沒法說理。」

    明鸞鄭重點點頭:「是啊,真是沒法說理…我常常被他氣得半死,可又不能跟他計較,真是……………」咬咬牙,決定將他暫時拋開,便問馬貴:「最近吉安可有信兒來?周掌柜有沒有過來的打算呀?你們這兒的生意怎麼樣?」

    馬貴笑道:「吉安還沒有信來,但依照慣例,端午後應該會有一船雜貨過來…說不得會捎上封信。周掌柜如今年紀大了,輕易不挪動,未必會來呢。不過我們這兒的生意挺好,除了收購貢柑、藥草、竹編與蠟染布以外,也在城裡開了兩處鋪子,進項都還過得去。鸞姑娘,你先前給我們引介的瑤家蠟染綢,聽說在江南賣得不錯…最近甚至有一些販到京城去了。這蠟染的絲綢,可比棉布要吃香多了,我叔叔叫我多進些貨呢。姑娘認得的瑤民多…不知能不能幫我問一問,看他們是否願意多染一些?只要染得好,不管有多少貨,我們商號全包了。」

    明鸞喜道:「那真是太好了!我一回去就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他們!你放心,既然絲綢比布吃香,那就讓他們都染絲綢得了!只不過絲綢料子貴,成本也高,你們若是能解決絲綢來源,那就更好辦了!」

    馬貴忙打了包票:「這有何難?我們商號在城裡開的鋪子,就有一家是賣綢緞的。」他給了個對牌做信物…讓瑤民自行去領綢子,又命人取了一包銀子來,說是定錢。明鸞數了數,居然有十兩,是一百匹蠟染綢的定金。她仔細一想,如果茂升元包了最昂貴的一種材料…訂一百匹蠟染綢,還能有十兩定金,也不算小氣了,等貨物交割完,盤月月她們就能大賺一筆,居然比她家養半年鴨子還掙得多………………

    明鸞小心將錢收好,回頭看朱翰之已經吃完了,正饒有興致地盯著自己看,便朝他做了個鬼臉,轉頭沖馬貴笑道:「多謝你了馬大哥,我一定會把事情辦好的,天天都督促著月月她們,要認認真真地染好這批料子。」

    「鸞姑娘辦事,小的還不放心麼?」馬貴笑道,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對了,柳大人那邊來過口信,說姑娘什麼時候得空,就請過去他家裡坐坐,柳大人有事尋姑娘呢。」

    明鸞疑惑:「你可知道是什麼事?我自打過完年就沒怎麼見過他了,聽說他如今忙得很。」

    「這個我也不知道,但聽柳大人的口風,似乎也不是特別急。姑娘什麼時候得了空再過去也行。」

    明鸞想了想,她是個藏不下心事的人,想要做什麼,立時就要做,如果不是帶著個大麻煩,只怕今天就去了。可是………………她又看了朱翰之那邊一眼,有些泄氣地道:「今天是不行了,趕明兒我再找時間吧。你能幫著打聽一下是什麼事嗎?如果是要緊的,我也不至於耽擱太馬貴摸了摸頭:「這種事我哪裡知道啊?要不………………左老四如今就在同知衙門當差,姑娘上他那兒打聽打聽去?正好,你也有日子沒見小泉哥他們了吧?」

    明鸞想想也是,便笑道:「行,我就找時間上他那兒去坐坐。」

    馬貴還要忙活店裡的事,說了幾句閒話便走了,臨行前交待夥計收拾出兩個乾淨的房間給明鸞與朱翰之休息。明鸞便問朱翰之:「走了半天路,又吃了飯,困不困?要不你在這兒小睡一會兒,等歇過了再走?你也別老在城裡逛了,趁天早趕緊回去吧,該玩的都玩過了,別叫家裡人擔心。」

    朱翰之挑挑眉:「你是想趁我午睡的時候溜出去找人麼?」

    明鸞ˉ知道這種事很難瞞得過他,便沒好氣地說:「本地州同大人要找我,怎的?不行啊?我不能去嗎?」

    朱翰之笑笑,眯了眯眼:「你不是找州同大人去的吧?我怎麼聽著……你是找一個小泉哥去的?」

    明鸞瞪他道:「那是為了打聽柳大人找我的用意,才找人打聽一下消息罷了。你既然聽見了,也應該知道吧?小泉哥的舅舅在同知衙門當差,天天都能見到柳同知,說不定能知道他為什麼會找我。」

    朱翰之湊近了她問:「所謂的小泉哥……是不是崔柏泉?他是崔萬山的小兒子,你好象跟他交情不錯啊……」

    明鸞睨著他:「那又怎麼樣?崔統領其實也不是什麼背叛者,只不過是被越王用假聖旨騙了,事後又被當今那位砍了頭,只是個可憐人而已。小泉哥當年也還只是個孩子,什麼都不知道,要怪也怪不到他身上。這三年多的時間,他幫了我們家不少忙,難道我還不能跟他交朋友嗎?」

    「交朋友嗎?」朱翰之挑了挑眉,忽然笑道,「當然可以,聽你這麼一說,我也很想去見一見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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