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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飲食男女(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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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四覺得聽到這種話她該直接噴對方一臉:你丫好大的臉!姑奶奶沒人要了是怎麼著呀?你小子癩□□想吃天鵝肉信不信錘死你?

    可是她張了張嘴, 竟是什麼也沒說出來。

    她只覺得大概是菠菜面里的辣椒放多了,吃的人怎麼還有點熱。

    於是好端端的, 前一口面已經在半分鐘前咽下去了, 這會子很突然的,用手作扇子, 然後吐著舌頭, 扇了一下又一下。

    辣著了?

    路天章明顯愣了一下, 然後蹭的起來, 去櫃檯直接拿了一瓶汽水, 也不用開瓶器直接在桌子角一磕, 瓶蓋飛了。他順手拿了一根吸管塞進去遞到小四嘴邊, 「趕緊, 喝一口。」

    小四喝了一口:涼的!甜的!

    涼的,能叫人腦子清醒。

    甜的,很有浸透力。從嘴裡進去, 好像不是去了胃裡, 而是朝心臟的位置去了。

    她連著吸了好幾大口,路天章蹭的就把汽水移開了,「不辣就行了, 喝點麵湯。這玩意太涼了, 喝多了咳嗽。」然後自然而然的將吸管叼在嘴裡自己去喝了。

    以前好像常這麼著,她也沒覺得什麼。好兄弟不就是這麼著的嗎?

    可今兒她有些不自在,乾咳一聲,然後抓筷子, 「吃飯。」

    這就吃飯了?

    小四的筷子剛伸到碗裡,碗被路天章給拉開了,「我說姐姐,您這涮人玩呢?我這都認真上了,打算為您犧牲我這一輩子,給您當牛做馬的伺候您,拿您當姑奶奶頂在頭上,您這咋還臨了臨了了,給撤了呢?您看您閃我這一下,我這個老腰啊,壞了啊!」

    去去去!少跟我貧。

    「面涼了。」小四岔開這個話題。臨到跟前了,她有點縮。大概也不是縮,就是吧,這不好往下接。再說下去好像是自己蓄謀已久的想跟他怎麼著似的,跌份知道嗎?

    路天章知道,這要是不說,今兒一準就縮回去了。他拉著面碗沒動,「涼了怕嘛呀?怕老闆不賣給您第二碗?」

    你這人沒完了是吧?

    小四啪的一聲把筷子拍在桌子上,把路天章看的一愣一愣的,連老闆娘都出來瞧了,「好好的呀,別吵架。」

    「……」被一打岔,氣勢全無。飯也不吃了,小四直接起身:「你給我出來。」在小飯館說這種事,我嫌棄丟人。

    路天章『哦』了一聲,跟著就走。

    小四回頭:「你給錢了嗎你就走?」

    忘了忘了!九塊錢一碗麵,兩碗再加一瓶汽水,「老闆娘,二十塊錢給放桌子上了,收錢嘍!」

    老闆娘出來的時候已經不見人了。

    兩人能去哪,外面怪冷的,庫房倒是暖和,但這會子都是人。快遞公司那邊也一樣,他們這種小公司,哪裡有什麼獨立的辦公的地方?老闆跟員工是一樣的,老闆比員工還辛苦,苦力活得干,費腦子的活也得忙,要不然不好做的。

    能去哪呢?

    那輛破麵包車上嗎?

    小四掏了自己的車鑰匙,「上車。」

    上了車其實沒什麼明確的目的地,車裡的空調開著呢,等車裡的溫度上來了,小四渾身也舒緩了,車子停在一處公園空閒的停車場。

    小四這才問:「你以後打算幹什麼?就折騰你的小破公司呀?」

    路天章一愣,「姐姐,我這就不錯了,畢業了在外面碰壁,銷售也幹過。但就是吧,我不太喜歡那種生活,整天的喝的五迷三道的,跟人說那麼些的巴結奉承的話,就為了拿個單子。那活我乾的累心……然後想著自己干吧。可啥活容易上手呢?不是保潔就是快遞!為這個我在保潔幹過半年,在快遞幹了好長時間,熟悉流程了我才弄的。這個公司,一年不多掙,三十來萬吧。你也知道,我這到現在也就是幹了整一年了,也就這三十來萬。你這一問以後吧,你還真把我問住了。現在這行肯定還能幹,我也打算繼續幹下去。過了年,我原計劃就是還這麼著幹著,然後再慢慢的看,看有啥事是我能幹的。你現在問我,我還真不好說。我就是騎驢找馬,但沒找馬之前,沒有把馬馴服的聽話能用的時候,我不可能把驢丟了。這養馬和養驢並不衝突,對吧?」

    小四聽了半晌,這話是說了不少,拉拉雜雜的,但其實就是對未來還沒有明確的規劃。可是該死的,這張嘴說出來,就是覺得他這人還挺靠譜的。掙的不少吧,但看跟誰比。跟自家那邊的情況比起來,那是真沒看頭。不說掙錢,就只說職業吧,他這人說是一老闆,呵呵呵,可實際就是個送快遞的。忙的時候,他還是要親自上場的。

    小四把這話放在嘴裡砸吧了半天……好吧,其實三十來萬也不少了。

    跳過這個話題,小四繼續往下問,「那個……房子,你有嗎?」

    為了照顧店裡,他一直是住在店裡的上層的。那鋪子本來就是上下,上面那層樓層底,放了個床墊子當床,在上面住的。所以,他有房子沒,她還真不知道。

    房子啊!

    「有!」路天章馬上就接話了,「我不是跟你說我以前在城中村住過嗎?可那地界,你知道的,跟你們這種住戶是不一樣的,一層一個廁所,我租的那家,連個廁所都是壞的,整天的壞,一叫房東修,房東就拉著個臉,挨個的敲門告訴你廁所再要是堵住就收費叫人家來修……我那房間吧,挨著廁所,實在是受不了了。我不是跟你說,我在保潔幹過嗎?別小瞧保潔的,只要肯動腦子了,這活其實也挺掙錢的。我當時是在人家公司乾的,公司給我派了單子,之後就叫我聯繫客戶。人家一天干一個單子,我一天干兩個,甚至更多。早上七點趕到,晚上十點不歇。有些開荒給新裝修的房子打掃,連不住人的那種,我連夜不休息的干。公司的單子繼續接,其他後續聯繫我的客戶,我就去人力市場找那些零散的保潔的去干,每單里拿提成。從開始一天掙兩三百,到後來多的時候一天能掙一千多。過年前那一個月,你猜我掙了多少,八萬多。過了年就是淡季了,活少的多了。我就辭職不幹了,那時候不想在城中村住了,要搬家,我還打過開搬家公司的主意。手裡的錢我當是就想,是買貨車呢,還是先買個房子?剛好趕上房價還不高的時候買的,兩居室的房子才二十三萬。我當是手裡有個十七八萬,跟朋友借了點,全款把房子買下了。不大,七十來平。要不,我帶你去看看?」

    七十來平的老房子?

    行,看看吧。

    「在哪呢?」小四就問說。

    不遠,東郊那邊呢。

    哦!那現在那邊還是沒發展起來,怪不得房價這麼便宜。

    兩人一路上誰都沒說話,路天章一眼一眼的看小四,小四就繃著臉也不說話。

    到了地方,比較難找,從大馬路上的小巷子穿進去,有個七八十米的距離,裡面應該是個住宅區。外面臨街的是高聳的商業樓,藏在這樓背後的,是老舊的小區。

    斑駁的水泥路可以忽略,一進小區,那兩行高大粗壯,兩人合圍都抱不住的銀杏,此時黃燦燦一片,樹葉掛在樹梢,鋪在地上。陽光透著縫隙撒進來,路兩邊的休閒區,三五米一個小石桌子,三四個老人圍一桌,有的下棋,有的打牌,還有些將菜拿出來在這邊聊天邊摘菜。

    從主幹道拐進去,這個小區很大,後面好些個樓。而樓兩邊,種的全是這種樹。小區裡帶著幼兒園和小學,還有郎朗的讀書聲傳來。

    路天章就道,「這是原來的重工機械廠的小區,年輕人都不住這裡了,留下的都是退休的老人帶著孫子。我當時做保潔的時候來過這個小區。一進來我就喜歡這銀杏,而且這裡面舒服呀,外面的快節奏,一進這裡面,不自覺地,自己就放慢了腳步。我覺得心理上的放鬆比啥都重要。」總之一句話,住在這裡,有助於養成自己良好的心態。

    人嘛,總要給自己的心靈放放假。

    還沒見房子呢,就被路天章灌了點雞湯。愣是把破地方說的跟高級療養院似的。

    小四沒說話,在比較角落的一棟樓前被叫停了。

    「到了。」路天章拉了車門下車,「走,跟我去看看。」

    看看就看看。

    房子在一樓,這種老房子,外面種著高大樹木的這種老房子,一樓是特別潮的。

    路天章開了門往裡走,然後開了燈,「進來隨便看。」

    小四一腳踏進去還微微愣了一下,「裝修了?」

    「我當初還想著弄個裝修公司來著?認識了兩個搞裝修的人,然後自己跟螞蟻搬家似的,弄點材料抽空回來自己裝,就裝了一遍,裝好都一年半多了。別怕潮濕,我親自給做的防水防潮,靠譜著呢。」

    小四就進來,裝修的很簡單,但是布置的還可以。她一邊看一邊問說,「那你怎麼不干裝修?」

    路天章一邊開窗戶一邊道:「裝修行業里這水深的很,幹這個要想賺錢,你多少就得干點虧心事。要是不想干虧心事,那就賺不到錢。你看我這裝修的,猜猜大概得花多少錢?」

    「不算人工……不算家具家電,你這重新做了防水,暖氣也改成地暖了吧……這得三四萬?」

    「花了五萬還多點。都是好材料。有些人花錢裝修那個花錢啊,聽著是不少,人家公司還賺錢了,你說他們能用多好的材料?我花了五萬多,我自己走水走電都是自己一個人……你看地上的瓷磚,看著是造型,其實是買的一些殘次品的瓷磚……」

    還有這手藝呢!

    「其實我想等過手裡的錢攢一些,開個建材店,買房的多,這裝修的就多。建材生意就好做,我跟你說,我把這裡面的水都摸透了……」

    小四一邊聽著一邊轉,廚房不大,把窗戶打開,朝外挑出半米寬做灶台,這才顯得廚房大了點。也就是老小區就能由著他這麼改造。兩個臥室都不大,衣櫃一半在牆裡,一半在外面,夠放東西。雙人床床頭櫃之後,沒多大的空間了。小臥室更小,用了一米五的床,其他的跟主臥一樣。兩個臥室中間夾著一個衛生間,啥都有,但就是空間只有兩平米的樣子,洗臉池被放在了衛生間的外面,不咋占地方,下面塞個洗衣機。

    「你洗衣機放在這裡,陽台呢?」小四問著,就往陽台去。

    陽台包裹的很嚴,掛著三層的窗簾。有個長沙發擺放在陽台上,「這是……」

    「沙發床。房子小,得利用空間呀!這一樓的陽台,我給隔成房間了,當客房用的。」

    小四秒懂,這是給父母準備的房間。

    麻雀雖小,五臟俱全。

    見小四不說話,路天章就趕緊道:「你別灰心吶。我跟你保證,以後我好好掙錢,掙錢給你買別墅都成啊。」

    光練嘴炮。

    路天章就跟在她後面說呀,「這房子別管大小,只要有片瓦遮身,這就是一個家對不對?進了家門,夏天涼快冬天暖,一碗熱湯一碗飯,再有個心裡惦記你的人,你說說,人這一輩子,還有啥求的?說到這個夏天涼快冬天暖,那這小區真是。看外面那樹,一樓夏天幾乎不用開空調,冬天是自己供暖,那溫度沒的說……還有這地段,現在都發展到五環去了,這二環半算是好地段了,交通多便利的,出了小區門,二十多趟公交車,小區里自帶學校,教學質量雖然一般,但是孩子小的時候不用給那麼大的壓力吧……活的開心快樂最重要,你說對吧?」

    對你個大頭鬼。

    想的倒是挺多。

    小四往外走,路天章跟著,「你別失望呀。不就是房子嗎?你要是覺得不行,我再把它賣了,加上我手裡的錢,再買個大點的房子交首付也行呀。有六十萬當首付,以現在這房價,能買個比你家還大的……」

    「買了房拿啥買車呀?」小四回頭就問。

    路天章心裡一樂,這是有門呀。他也繃著追出去直到上了車,「總還有點剩餘的。不過我覺得,車這東西,跟房子還是不一樣的。房子是升值的,車子是貶值的。房子當時買的二十三萬,現在差不多三十萬了。可我朋友十萬買了一輛新車,到現在三萬都賣不出去。一到手就成二手貨。你看我那倆破麵包,當時買的時候是一萬,開了這好幾年了,代步是它,拉貨也是它,可轉手再去賣,少了八千我還不賣,沒啥損失呀。」

    啥都算計,咋不累死你算了。

    小四坐在車上沒動地方,路天章閉嘴前就再追了一句,「姐姐,成不成的……你倒是給句話唄。不光是你被催婚,我也被催婚呀!」

    「你催婚跟我有啥關係?」

    「咋沒關係呀?本來我都被我媽說動了,說是去年過年回家去跟一個叫翠花的姑娘相親,可去年咱倆不是認識了嗎?我心說,相翠花幹啥呀?這不是一現成的嗎?可這知道你家那實力,我這不是一直有賊心沒賊膽嗎?我的姐姐呀,你咋一直都沒想起我呢?我整天圍著你轉圈圈,就我這種死算計的,要是沒點好處,我能搭著時間搭著力氣給你賣力的干不?」

    小四被說的臉熱,抬手把車上的暖氣關了,「你是蓄謀已久?」

    「那也不能這麼說……」路天章垂下眼瞼,難得的沒用調侃的語氣說話,「那什麼……咱這情況呢,就是這麼個情況。要是你心裡對我有點意思呢,以你這脾氣,那誰也攔不住。要是你沒那個意思呢,我好歹還是你兄弟,你一慣大線條,只要我不說,你也不能知道。你有啥事不是一樣還會想起找我,我這不也能常常見到你,知道你過的好不好……」

    這話聽的小四突然心口一顫,眼睛看著窗外半晌沒言語。

    就這麼都得有十多分鐘,小四突然開了車門,「下車,咱倆換換,你來開車。」

    路天章被弄的一愣一愣的,「幹嘛呀?」但腿上不慢,從車上這就下來了。

    兩人換了位置,小四繫上安全帶,「去你家!」

    啊?

    路天章趕緊摸出電話,這得提前跟家裡說一聲呀。

    小四一把把電話搶過來,「開車。」

    不叫通風報信呀。

    路天章有點戰戰兢兢的,「嘛意思?搞突然襲擊呀?」

    「我的情況,我家裡的情況,我家裡的人,你有啥不知道的?連暖暖都覺得你好玩,你這功課做的不錯呀?」每次幫自己拉東西,在藥店那邊,差不多都能碰到自家媽和暖暖,然後他這人本就好玩,暖暖那小模樣又長的可人意,誰都愛逗,她沒在意。可這一來二去的,竟是跟暖暖都熟悉起來了。

    路天章是真冤枉,「那丫頭我都恨不能偷回家去,是真稀罕。」不過你要是那麼理解也成啊,預謀已久這種事,姑娘家聽了心裡會很高興的吧。

    小四再不說話,一路上都沉默的看著窗外。


    路天章的家在郊縣,其實是真不遠,出了城區,半個多小時的車程就到了。

    他家不算縣城,只能算是距離縣城比較近的鎮子上。

    鎮子看上去很繁華,最中心的位置,超市進進出出的人流量不比城裡的超市少。

    過了這個鎮子的中心,小四心說,應該就是一般的農戶人家,這周圍都是種大棚蔬菜的,到處都是白色的塑料溫室棚。

    「你家現在種什麼菜?」小四問了一句,打開了話匣子。

    路天章心裡一松,肯說話就好。猛的一深沉還有點嚇人。

    但這個問題吧,「種菜嗎?我家不種菜。」

    不種菜乾嘛呢?

    不等路天章回答這個問題,家就到了。

    這是鎮子的最東頭,房子邊上就是莊家地的那一戶就是了,因為路天章把車停在了這家的門口。

    嚴格說不算是門口,是門口的馬路上。

    因為這家的門口特別大,二三百平米,占一個宅基地的大小,這宅基地上面用彩鋼瓦做了簡單的搭建,能夠遮雨。而此時這空地上,這會子正忙呢,跟趕集似的,各種的農用車小三輪停了好幾排,三三兩兩的聊著天。

    一個長的粗壯的女人,五十多歲的樣子,大著嗓門,「黑蛋,你的貨在這兒,你出溜個啥……這邊領。」

    路天章就有點不好意思,「那個……那個說話的,就是我媽。」

    啊?

    小四看看路天章,體格不錯,長的也算俊秀,跟他媽媽完全是兩個模樣。

    路天章乾笑兩聲,「我長的隨我爸。」然後說著一指,「那個……那個是我爸。」

    小四順著路天章手指的方向看過去,那粗壯路媽媽的邊上,站著個中年男士,頂多有五十歲的樣子。哪怕是現在上了年紀,但不難看出年輕的時候應該屬於斯文俊秀的那一類。他現在舉著手,手裡端著暖水杯,一遍一遍的往路媽媽的手裡塞。這位路媽媽正忙著呢,手裡拿著小本本,應該是貨單。眼睛盯著貨單,嘴裡喊著:「……不對,他要的是十米乘五十米的,那是八十米的卷……東邊,去東邊取……哎呦我的老天爺呀,那麼大的字瞧不見嗎?趕緊的……」眼睛盯著出貨的那邊,手把杯子推遠,「沒看忙著呢嗎?搗什麼亂呀?去去去!趕緊去看電視去,礙手礙腳的。」

    路天章不自在的咳嗽了一聲,「我家吧……反正就這樣……」

    小四看他:「你家做生意的?」

    路天章就道:「做生意的也不一定賺錢呀?」

    「賠錢了?」

    路天章搖頭,「也不是賠。反正就是今年賺了,明年也許就賠了。賠賠賺賺,日子能過而已。我就想著將來,我再穩定點,不叫我媽再幹了。跟著提心弔膽的,賺一熱鬧。」說著就拉開車門,「下車吧,今兒就是急著回去,也得等吃了飯再走呀。」

    小四突然有點緊張,覺得來的太冒失了,「要不……今兒算了……」

    話沒說完呢,就聽外面有人吆喝了,是路媽媽,「噯——那誰的車,稍微往後倒一下,拉著貨呢,退出去再剮蹭了。塑料剮蹭不了你,但是你們把人家的塑料剮蹭了,這可就得賠錢了……咱都讓讓……」

    邊上的人還問說:「這誰家的車?沒見過呀。」

    「過路的車吧……」有人就過來敲窗戶,「師傅,麻煩朝後倒一下……」

    路天章就搖下車窗玻璃,「叔,是我。我這就倒……」

    哎喲!是天章啊!

    還帶了一姑娘回來了。

    車朝後倒去,路天章看小四,「走不了了,下車吧。」

    小四整了整頭髮,將大馬尾邊的碎發順了順,然後整理好衣領,輕咳一聲,推開車門就往下走。

    正在那裡忙活著的路媽只聽見說兒子回來了,站在高處朝這邊瞟呢,心說這小子啥時候換車了,結果兒子下來了,副駕駛上還下來一個高挑身材的姑娘。

    大馬尾的頭髮扎的高,人更顯精神。走過來兩步,沒車擋著,發現人家姑娘竟然沒穿高跟鞋。喲!不用穿高跟鞋就這麼高個了,長靴子把一雙腿趁著又直又長,牛仔褲把腿繃得緊,腿上沒肉可瞧著也有勁兒。再看看人家那腰,我的天爺呀!多細呀。上身穿一件白色小棉襖,利利索索的。

    再走兩步到跟前,嗯!好看!

    路天章到了跟前,就給他媽使眼色,別老這麼盯著人看,把人瞧的都不會走路了。

    這當媽的沒搭理到跟前的兒子,一巴掌蓋在兒子的臉上,把親兒子推開,然後喊後面的人,「大強,過來分貨……」她把 手裡的單子遞給跑來的小伙子,然後直接來拉小四,沒拉胳膊上,主要是人家的衣服太白,怕一爪子上去給人家抓髒了,她手翹著,用胳膊攬小四的背,「快快快,家裡去坐。這裡風大,多冷啊!」

    小四叫了一聲『阿姨』,這熱情的勁兒她很不習慣。

    邊上的人就喊:「大胖嬸兒,是不是該吃喜糖了!」

    路媽樂呵呵的笑,一邊用餘光瞟人家姑娘的臉色,一邊應和這邊的人,一瞧這姑娘臉紅了,她哈哈就笑:「那肯定的!光吃喜糖還不行,北街的葫蘆頭,改明兒不來我都不答應。」

    小四就看路天章,示意他說話,我就是來看看的,你說我是你的房東能死嗎?

    路天章看她,沒人攔著你,你說唄。

    不等小四說,就被半攬著帶進去了。從這前面寬闊的大院子穿過去,後頭才是住人的地方。這裡沒有這個遮雨棚子的遮擋,一下子亮堂了起來。高大的院牆,大紅的鐵門,進去之後停著一輛也不怎麼打眼的麵包車。轉進去就是院子,院子水泥地面,一邊應該是廚房,因為有蒸汽從裡面湧出來。上了台階,是新式的小別墅。

    路媽在邊上介紹,「門口那倆是雜物房,農村這地方,別管種地不種地,各種農具啥的雜七雜八的能堆兩屋子。外面這個廚房家裡很少用,這做生意上貨下貨,工人不少,都是管飯的,請了廚子在這裡做飯,家裡也跟著吃……」說著就朝廚房裡喊,「大嬸娘,家裡來客人了。把滷的肥腸燴上……豬頭肉切盤……」

    大神娘耳朵背了,但幹活很利落,勉強聽見了就應了,探頭一看是個俏姑娘。又看路天章回來了,就明白了,嘀咕道:「哪有兒子帶了對象回來,給人家姑娘吃肥腸和豬頭肉的?」

    那邊才被趕回來的路爸爸撩開帘子從裡面出來,一看這情況先是一愣,然後很溫和的笑了,「快進來……屋裡暖和。」

    家裡是燒著地暖的,自帶的小鍋爐。

    進去先是一道玻璃走廊,裡面花花草草的擺著不少,衣服也晾在這裡。就跟陽台似的。有個兩三米寬。從這裡再進一道門,裡面才是客廳,跟城裡的房子裝修啥的沒啥兩樣。

    小四看了路天章一眼,這家裡在農村算是頂頂好的日子了吧。

    路天章心說,這就是看著闊氣,城裡人覺得有這麼大的地方太爽。可在農村這偏僻的鬼地方,鎮子的最邊上了,花了二三十萬弄這一院子,人家都說著是二百五的行徑。按照自家老媽的說法,老天拔地的,這院子把家裡的積蓄都花光了,做生意全是貸款,還欠著銀行好些呢。這會子,他真挺心虛的,他其實還憋著勁,想著趕緊攢兩年替爸媽把這債都給還上呢。

    雖然心裡很不願意蓋這一院子房,但是看著小四進來之後那舒緩的表情,他覺得其實這錢也沒白花呀。老媽本來就是為了把家裡蓋的好的一點,就是為了給自己哄個媳婦回來的。用她的話說,要不是給你娶媳婦,怕人家瞧不上,我幹啥費勁的蓋這房子。

    房好了,只要能叫小四沒負擔的點頭,他咬牙再去給人擦地板去,這錢也得趕緊給還上。

    那邊路家兩口子熱情的給小四拿水果,倒茶,取飲料,一眨眼的工夫,擺了半拉子茶几的東西。路媽還吆喝路爸,「還有酸奶呢,在冰箱上面的格子裡。」

    「不用了阿姨。您別忙了……」小四有點招架不住。

    「要的要的,也不知道你喜歡吃啥。」說著就開了飲料要遞過去。路爸爸直接把易拉罐飲料不動聲色的奪過去,然後放在一邊的大缸子裡,大缸子裡的水冒著熱氣,他把飲料罐放進去,然後倒了一杯茶,「先喝這個,飲料一會子喝。」

    「對對對!」路媽就笑,「女孩子喝點熱的好,今兒天涼。」

    小四見慣了林忍讓那種不瞪眼睛不會說話的,猛的一見這麼溫和的大叔,覺得特別暖,聲音不由的都輕下來了,「謝謝叔叔。」

    路爸還有些羞澀,「你阿姨就是這麼個急急火火的人,也沒問你喜歡吃什麼。孩子,喜歡吃啥,這就叫人買去,騎車出去兩分鐘就是超市。」

    一個鎮子能有多大?距離很近小四也知道。

    「叔叔,我不挑。」小四是不挑剔,別的姑娘不吃內臟啥的,她完全沒那個概念,肥腸小腸,心肝脾肺,她還挺喜歡吃的。

    路爸就看兒子,路天章就道:「她跟我口味一樣,沒啥挑剔的……」

    路爸都不帶搭理兒子的,直接路過,然後找大嬸娘商量,「現在還來得及做啥菜?」

    大神娘就說:「有高壓鍋,啥菜都能做。」

    雞鴨肉嗎?路爸覺得小姑娘會覺得膩,那就:「魚吧,弄條新鮮的鱸魚,清蒸上。」

    行!

    「再買幾斤大蝦,白水煮一煮就行。」

    可以,這都是半小時能出鍋的。

    大嬸娘還追著小聲問了一句:「是對象不?」

    看著是!這小子也沒帶姑娘回來過呀,這是第一個,八成是了。

    「那咋不提前打個電話呢,你看這都沒啥拿的出手的。」

    說的路爸新來怪忐忑的,心說,這到底是呀還是不是呀。

    裡面路媽也是這麼想的呀,她看兒子,「你小子別愣著呀,介紹介紹呀,橫不能下回見了都不知道咋稱呼。」

    「媽你知道的,我那邊公司租的就是她的房子。」路天章就道,「叫林雨苹。」

    路媽給了兒子一個『你很行』的眼神,回頭就叫:「那我叫你苹苹?」

    「叫小四吧。」小四就道,「我在家行四,家裡人都喊我小四。」

    「小四好,小四親切。」路媽馬上就道,「這小子從去年開始,說是弄了個公司也忙,回來的都少。上回要不是他奶奶過生日,還不見回來。他妹妹就在一個城裡念書,結果兄妹倆都不打照面,也不知道一天到晚的都忙啥呢。閨女,你跟阿姨說實話,這小子在外面不是搗亂,是正經的幹活掙錢的不?」

    「是!」小四覺得這種家庭模式跟自家好像有點不一樣。自家是爸媽說是不管吧,但有些事上特別愛管,該管的未必就真管。反倒是這邊,兄妹倆都考上大學了,看路天章這樣,也不是不靠譜的。但兒子在外面幹啥的,能掙多少,家裡卻好像很陌生。她就道,「公司挺忙的,那邊是好幾個村子合併之後的拆遷安置區,加上外來人口,那個片區是城裡最大的一個片區。掙的還挺穩定的。」

    這麼好啊,「那得空得去看看呀。」要是真是對象,趁著這個機會該上姑娘家的門才對呀。

    小四不習慣老被問,跟個傻子似的,她也主動搭話,「家裡平時也這麼忙?」

    「那可不,一年到頭也不見清閒的。這是入了秋了,地里的薄膜該換了,還有些搭棚的竹篾子,有更講究的也要鋼架子,咱都賣。這個營生一直持續到過了年。春上的風大,風吹破了塑料薄膜,這不還得替換了。這一岔子還沒忙利索了,地里還用化肥了。咱就是搞農資的,化肥種子農藥啥都帶。現在農藥和化肥,是莊稼全程離不了的,東邊的庫房存的都是貨……」

    小四也沒往心裡去,這會子全程腦子是不怎麼能思考的,能找到話題就不錯了。

    兩人聊的還挺好的,路爸來叫吃飯了,兩人還在熱聊。

    餐廳很大,裡面擺著的是圓桌,餐具是那種拼一個圓的那種。這種玩意自家二姐家肯定不用,大概在姐夫眼裡這屬於俗氣的一類。但在這裡這麼擺著,就顯的很正式。

    路天章指了指衛生間,「去那裡洗手。」

    小四先過去了,人一走,路媽就揪住兒子,「是對象不?」

    路天章齜牙咧嘴,「這不是叫人家看看咱家啥樣,願意不願意的,再說?」

    「那你趕緊抓緊呀。咱家這蓋的也不磕磣呀。」

    「人家是我的房東,人家家裡是在城裡有別墅的……」

    「咱家也能在城裡買別墅呀!只要人家開口,聘禮多少錢你都別打磕巴……」當媽的揮著手,豪氣干雲的樣子。

    這話頭怎麼不對呢?之前你可不是這麼說的呀!

    路天章心裡賊呀,就故意道:「我不是早前跟你說過,人家姐姐出嫁的時候,都是幾百萬的彩禮?」

    「咱家也給呀!」陪嫁房子的,我不給我傻呀!「到底是幾百萬呀?兩百萬和八百萬差的遠著呢!」

    「您可別打腫臉充胖子!」路天章就掰著手指頭,「前年您跟我說,春上壓的那批鋼架子,砸在手裡了,押貨壓進去五十多萬,還從誰誰誰借了多少……去年我說辦公司,您跟我說,全投到水泥柱廠子裡去了,還貸款了四十多萬……好傢夥,這會子怎麼兩百萬八百萬在您這裡好像張嘴就能有呢?您這是打算貸款給我娶媳婦,等人進門了,賺了人家的陪嫁了,再把錢還上?」

    放你娘的屁!

    路媽朝衛生間的方向看了一眼,心裡氣啊,想說:你媽我做生意做三十年了,從開始販紅薯販粉條開始,分分毛毛的掙,掙到現在,你媽我就沒幹過賠本的買賣。瞧不起農村的買賣人是不?告訴你,錢好掙著呢。人家種糧食,咱賣種子賣化肥。人家改種果樹,咱家賣農藥和化肥。人家現在種菜用薄膜,咱家就賣薄膜,這最好的薄膜,咱就是整個縣的代理商。你知道這一年趁多少錢嗎?就你癟犢子那樣,叫你回來跟我做生意還不干,非得在城裡撲騰。你掙的那三瓜倆棗,都不夠你老娘一年掙的零頭的。但是這些,我能跟你說嗎?你要是啥都知道了,不得躺在家裡啃老本呀?

    見兒子賊賊的看她,她差點順嘴說出來,但到底忍住了,對孩子好可以。吃喝由著都沒問題,但路得自己走,苦得自己受點,撞幾回頭,就知道錢來之不易。她不吐口,只道:「給你娶媳婦,那是我跟你爸的責任。你把人家姑娘帶回來了,但你老娘沒把這婚事趟平,是你老娘沒能耐。之前我就說了,只要看中人了,剩下的就是我跟你爸的事。人家要啥,要多少,我跟你爸兜著。反正給你把媳婦娶回來,把我這輩子的任務給完成了就行,至於錢啊啥的,不要你操心。我就是借錢給你娶媳婦了,那也是你老娘我的本事。有人敢借給我,你管的著嗎?」

    那可不得我還嗎?

    路媽一臉的這不關我的事,「你是我兒子,母債子償這也是天經地義。真要是欠債了,替我們還債那是你的任務。咱們各人做好各人的事就行了。不用太計較這個。」

    路天章氣的差點一個倒仰,這跟我借錢娶媳婦的差別在哪?完了我得還債,我拿啥還債?我拿林家退回來的彩禮再去還債去?這不是空手套白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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