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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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中無大路,從前樂無晏特地以靈力鑿出的平整天階早已被毀壞殆盡,沿途精雕細琢出的山川景致也盡皆損毀,唯余雜草叢生、密林遮頂。
越往上走、越顯荒涼。
樂無晏不動聲色地看著,心下萬分不是滋味。
從前他閉著眼睛都能回來的地方,竟變成了如今這副模樣,連他自己都快認不得了。
一隻手被身邊人忽然握住,樂無晏抬眼,對上徐有冥微沉的目光。
「做什麼?」樂無晏心有不快。
徐有冥沒說別的,溫聲提醒他:「注意腳下,別摔了。」
樂無晏懶得理他,想掙開手,被徐有冥握得更緊,試了幾次只能算了,別彆扭扭被他帶著繼續往前行。
山林中格外安靜,一絲蟲鳴鳥叫都無,當年熱鬧喧囂的逍遙仙山已變成了一塊死地,唯余魔氣橫生……
樂無晏緊擰起眉,不對,連魔氣都不對!
從前逍遙山中魔氣濃郁非常,但是方才他們這一路走上來,他竟快感知不到四周的魔氣了。
為何會這樣?
徐有冥他們竟有這般大的本事,將這整座山上的魔氣都封住?
徐有冥回頭,見樂無晏神情怪異,問他:「怎麼?」
樂無晏略一猶豫,沒忍住問了出來:「這山上,似乎不如世人傳言的那般魔氣充裕,是我修為太低所以沒感知到嗎?」
走在前方的謝時故停下腳步,回身搖著扇子沖他們笑:「仙尊夫人也發現了?我也正覺奇怪,怎的不過二十年,這地方魔氣竟仿佛跟散盡了一般,明止仙尊以為呢?」
徐有冥冷淡道:「不知。」
謝時故微眯起眼,沉目瞅向他,徐有冥不為所動,鎮定如常。
僵持片刻,謝時故收起扇子,一聲輕哂。
樂無晏心頭疑慮更甚,看徐有冥和謝時故這反應,這裡的魔氣減弱卻與他們設下的禁制無關,他二人竟也不知到其中原由,……至少表面上不知道。
謝時故沒再糾纏這個話題,繼續往上走了。
樂無晏看向身邊人,眼中盛著疑問,徐有冥只道:「往前走吧。」
樂無晏心知這人不想說時,便絕對撬不開他的嘴,只能生生將一肚子疑問暫且壓下。
之後一路無話,到達山頂。
一如樂無晏所料,山頂上從前的殿宇樓閣、亭台水榭只剩斷壁殘垣、破敗不堪,放眼望去,一片蕭索。
饒是早有準備,眼前的景象依舊叫樂無晏失望不已,更鬱憤難消。
謝時故的神識四處探了探,順嘴感嘆了句:「這地方除了草木,果真連個活物都沒了。」
言罷他轉頭對上神色沉冷的樂無晏,問他:「仙尊夫人看著這般不高興,可是觸景傷情了?」
樂無晏沒搭理他,沉默片刻,和身邊徐有冥道:「我想四處看看。」
謝時故也道:「那便分頭行動吧,我也想四處看看。」
這人分明別有目的,樂無晏此刻卻沒心情多盯著他,謝時故也不過知會他們一聲,話說完很快便沒了人影。
樂無晏安靜往前走,茫然四顧,竟不知自己想要看到什麼。
偶爾有拂面過的風輕微的響動,除此之外再無別的聲音,整座山頭一片死寂。
他曾經的洞府就在前方至高處,洞口已被巨石和蔓延而生的野草徹底封掩,或許一絲光都再進不去。樂無晏遠遠看了片刻,輕閉了閉眼,始終沒有走近過去。
徐有冥沉默跟在他身後,沒問他去哪,也沒問他想做什麼。
樂無晏忽然停下腳步,回身看向身後人,拼命忍耐住聲音里的情緒,道:「仙尊別跟著我吧,我想一個人到處看看。」
他們隔著幾步的距離,徐有冥的神情在初生的刺目日光下看不分明,低聲道:「我就在這裡等你。」
樂無晏轉身繼續往前走,明知自己這樣會叫徐有冥起疑,此刻他卻實在不想再面對這個人。
靠著地上的殘垣分辨方向,樂無晏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向他想去的地方。
沒了叫他心裡不痛快的那個人緊跟著,他這會兒終於能冷靜思考,並不是他的錯覺,整座逍遙山上的魔氣都在消散,在這山頂上感覺愈發明顯,剩下的這點只怕連尋常的低階魔修都看不上。
但是,為什麼?
百思不得其解,不知不覺間他已走到了山背面,這裡也有另一座洞府,同樣被聳立而起的巨石封住,是他父母曾經的修煉之所。
樂無晏繞著洞口走了一圈,目光落向了幾丈之外一株不起眼的花樹。
樹已枯死,只剩一截被不知什麼尖銳之物削斷的樹樁。
樂無晏的目光落過去,微微一滯。
很小的時候,有一回他在這邊玩,他娘過來找他,順嘴提過一句從前就是在這棵樹下撿到的他。
「無晏是從蛋里出來的,我跟你爹在這裡撿到你時你只有這麼點大,蛋殼就在這樹下埋著呢。」他娘說這話時笑嘻嘻的沒個正經,手上比劃著給他看。
魔修之人大多如此,性子跳脫,十句話里不定有兩句是真的,樂無晏從小被他娘這樣逗到大,類似的話聽得多了,從未當真過。
他走上前去,一簇靈力自指尖送入那樹根之下,觸到什麼時,靈力出現了輕微的震盪。
深吸一口氣,他接著釋出真靈,真靈直入地下,幾息過後,那赤色真靈包裹住一樣東西自樹根下鑽出,漸浮近他面前。
是一枚完整的蛋殼,五彩呈赤色,拳頭大小,蛋殼中間橫亘著一道裂縫,與他在鳳凰族傳承的記憶里看到的鳳凰蛋,一模一樣。
樂無晏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之物,腦中一瞬間閃過無數模糊不清的畫面,最後定格在他在北淵秘境山洞裡看到的那幅壁畫上。
成千上萬的鳳凰,比翼迎飛向紅日的鳳王凰後,和跟隨其後的,那隻青鸞。
目送樂無晏離開後,徐有冥在原地坐下,閉目打坐。
時間一點一點流逝,身後忽有一絲不易察覺、極微弱的靈力波動襲近,徐有冥側身後仰,偷襲而來的靈力擦著他面頰過,他一抬手,劍意釋出,藏在暗處之人現了身,猛揮開扇子,擋下這一擊。
謝時故勾起唇角笑,眼神卻是冷的:「明止仙尊好本事。」
再「唰」一聲,用力合上扇子,他道:「或許我該叫你,扶旴天尊?」
徐有冥手中那柄劍陡然分化成千百柄,劍意撼天,齊沖向謝時故。
謝時故站立著仰身快速後退,不緊不慢地再次揮開扇子,剎那間無數冰刀被帶起的颶風裹夾著回擊向徐有冥,徐有冥一動不動,那些冰刀齊齊停在了距離他身體寸於處,仿佛被一道結界擋住,再不能近身半分。
劍意消弭的瞬間,徐有冥身前的冰刀也盡數落了地。
謝時故站直起身,沉聲問道:「你什麼時候記起來的?」
徐有冥並不答他,劍在手中,隨時準備再次出手。
謝時故冷笑,薄唇輕吐出三個字:「聚魂陣。」
徐有冥眼中有倏然划過的黯光,仍未出聲,手握得劍柄更緊,戒備著面前人。
謝時故道:「聚魂陣當年掉下凡界恰落在此處,所以這逍遙山魔氣叢生,蓋因聚魂陣借的是整個魔界的魔氣所煉成的邪陣,從前是我疏忽了,竟從未想到這一層,你就是利用了這個,重新聚攏了他的魂魄,騙過了天道,如今這裡魔氣幾近散盡,是因你將聚魂陣封印後藏了起來。」
徐有冥的回答只有四個字:「無稽之談。」
謝時故哂道:「你自然不會承認,若是認了,便是前功盡棄、功虧一簣,所以寧願讓他誤會你背信棄義、殺妻證道,也不肯跟他透露半個字,扶旴天尊這般情深義重,當真叫人欽佩得很。」
嘴上說著欽佩,謝時故的語氣卻很有些咬牙切齒,只恨自己終究棋差一著,不能得到他想要的。
他接著道:「當年他放丹田火自焚,玄門中人措手不及,被那把火波及到,只能後退,待到大火焚盡,他的洞府里已片草不生,什麼都沒了,你取走了真的鳳王骨,留下一根假的給我,你從一開始就知道我的目的,為了騙過天道,騙過我,騙過天下人,謀劃了所有。」
「待玄門中人離開後,你又獨自回來了這裡,當時設下這一禁制時你便做了手腳,即便沒有我,你一個人也能打開禁制,你回來帶走了他重新聚起的魂魄,封印了聚魂陣,之後閉關數年,以鳳王骨為他重塑肉身,孕養魂魄,送他重回人間。」
徐有冥仍是那句:「無稽之言,不過爾爾。」
謝時故的神情格外陰鷙,與人前時的嬉皮笑臉、玩世不恭判若兩人。
徐有冥道:「沒有什麼聚魂陣,你方才已經找過了,沒有。」
聞言,謝時故的面色陡然更陰下,他來這裡的目的,確實是為了確定聚魂陣的位置,但是方才,無論他用何方法試探,都找不到聚魂陣所在。
除非這人竟將聚魂陣封印、藏在了逍遙山之外的地方。
徐有冥的聲音更冷靜:「青雀只是青雀,與逍遙山魔尊從無干係,魔尊已死、魂飛魄散,你說的這些,全然一派胡言。」
僵持許久,謝時故忽然仿佛泄氣了一般,緩和了語氣:「扶旴,我非有意要與你和青雀作對,但天道不公,我只能如此。」
「你承認也罷,不承認也罷,總歸不是為了說服我,且有些事情,我也好奇,你身上到底還經歷了什麼,才會斷了仙根?」
此言一出,徐有冥神情驟沉,如同那日在北淵秘境之外,謝時故問了他同一個問題,之後他們大打出手。
仙根之物,生於靈根,但不同於靈根,修士修為達合體期之後,靈根之外便會生出仙根,無形無狀,仿佛一層虛無縹緲的「氣」,罩於肉身之上,唯高階修士,才能感知到自己和其他人身上的這層氣,稱之為仙根。
這層氣無任何攻擊防禦之用處,它僅僅是存在於那裡,仿佛可有可無,但一旦這層氣凝形,便是得天道感召,渡劫飛升之時。
反之,若這層氣消失了,仙根斷裂,則意味著永無飛升之日,一旦壽元耗盡,只能重入輪迴。
謝時故在秘境裡外試探了徐有冥數次,起初以為是自己錯覺,後頭當他確定確實感知不到徐有冥的仙根後,才去問了他,徐有冥雖未承認,他的反應卻已然證實了謝時故的猜測。
謝時故微微搖頭,並無與他再打一場的意思,只道:「你師兄太乙仙宗的宗主,怕是幾年之內就能突破進境了,一旦他的修為達到渡劫期,便能發現你身上的不對勁,到時候他若是問起你,你打算如何回答他?」
「沒了仙根,你這輩子再無飛升可能,待壽元耗盡重新投胎,便要一次一次重走修行輪迴路,說不得要再花幾輩子,才能重新修成正果,你費盡心思,也只得到了這麼個結果。」
「當然了,這樣確實好過他魂飛魄散、滅了元神,你運氣還是比我好些,至少還有希望,換了我也會這麼選,我可真羨慕你。」
徐有冥寒聲道:「你廢話說夠了。」
謝時故仰頭看向前方蒼穹泄下的天光,輕閉了閉眼,喃喃道:「扶旴,我可真懷念我們以前的日子,但註定是回不去了,我知道你厭惡我,你和青雀如今經歷的種種,皆是我之過,可你以為我就不恨嗎?仙魔之戰因鳳凰族而起,我與時微,本也不該經歷這些。」
再又看向面前神色依舊冷然的徐有冥,謝時故道:「罷了,我何必跟你說這些,不必這麼虎視眈眈盯著我,我不會多管閒事,你不想叫青雀知道仙根之事,我閉嘴就是了。」
「我不會就此放棄,我們各憑本事吧。」
話說完,謝時故最後丟下句「秦城見」,轉身先走。
徐有冥收劍回鞘,默然片刻,重新坐下。
打坐入定,湧上喉口的心頭血被他生生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