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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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什麼都抓不住了。
「時微!」將容大聲喊,衝上前去欲要制止。
秦子玉轉頭看到她,仿佛看到了救命的稻草,用力攥住了她的衣袍,哀求她:「你是來收聚魂陣的是不是?聚魂陣給我,把聚魂陣給我!我求求你把聚魂陣給我!」
「沒用的,」將容哽咽道,「聚魂陣已經徹底封印了,我打不開,你也打不開,我們誰都不可能再開啟它。」
「你騙我!」秦子玉眼中滿布血絲,已狀若瘋狂,「聚魂陣是我煉製的,我能開啟它,我一定能開啟它!你把它給我!」
「你現在是什麼修為?你怎麼可能開啟它?」將容拔高聲音,「他註定要這樣,你別再瘋了!」
樂無晏插進聲音:「姐姐,要不你讓他試試吧。」
徐有冥已落地下來,立刻設下結界,擋去了山外其他人的視線。
秦子玉瘋痴至此,已然聽不進任何勸,將容深吸一口氣,終於將裝著聚魂陣的乾坤袋遞給他:「聚魂陣就在裡面,別說開啟它,你根本不可能再將它從這乾坤袋裡召喚出來。」
而且有一句話,她沒說,樂無晏和徐有冥也沒說,連一旁咋咋乎乎的龍恬恬張了張嘴,都忍住了。
魂魄已散,消弭於天地間,若是沒有提前準備、布置下聚魂陣,事後再用這東西,散開的魂魄怎麼可能還能完全聚起來。
這一點便是連剛入門的低階修士都知道,秦子玉並非不知,只是不願信,抓著這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不肯放。
秦子玉接過東西,立刻開始施法。
他的靈根才剛剛重塑,丹田尚不穩定,見他以掏空一切的架勢不斷嘗試釋放靈力,想要解開聚魂陣上的封印,樂無晏幾次想勸,話到嘴邊,最終沒有說出口。
他也看出來了,將容說的是真的,聚魂陣已徹底封印,再無可能開啟。
秦子玉的面色越來越白,身形已搖搖欲墜。
最後是徐有冥抬手,一簇靈力打入他眉心,秦子玉渾身一震,手中乾坤袋滑落地上,闔上眼軟倒下去。
樂無晏立刻伸手接住他。
徐有冥皺眉道:「先將人就地安頓,我們還要處理後續事情,暫時不會離開極上仙盟這裡。」
之後那一日一夜,秦子玉一直在昏睡。
他不斷做夢,夢裡全是他與謝時故的過往,這輩子、上輩子,和當年。
再一次經歷切膚之痛,流著淚醒來時,他仍在喊那個名字:「雲殊、雲殊……」
樂無晏終於看不下去,直言告訴他:「小牡丹,你清醒點吧,他已經沒了。」
秦子玉渾渾噩噩睜開眼,面前只有擔憂看著他的將容,和眉頭緊鎖,試圖喚回他理智的樂無晏。
他恍然看著他們,大睜著眼睛不斷流淚。
「時微……」將容想說什麼,秦子玉搖頭,卻並不想聽。
將容話到嘴邊又咽回,他這副樣子,也不可能聽進去。
樂無晏道:「你要不先冷靜冷靜吧,有什麼事情稍後再說,我們不打攪你了,先去外頭。」
他與將容起身出去外間,擔心秦子玉想不開,不敢走遠。
將容:「我沒想到,雲殊竟會選擇這麼做。」
「……他知道了小牡丹就是時微,還被他親手毀了靈根,這麼做才不稀奇吧。」樂無晏說罷,心情卻莫名沉重,分明他極其厭惡謝時故那個人,但最後親眼見到他寧願魂飛魄散,也要為秦子玉重塑靈根,到底再說不出埋汰之言,只余唏噓。
「人說禍害遺千年,他竟然就這麼輕易沒了……」
說到最後,他也只剩一聲嘆。
將容轉頭看向屋內,秦子玉的身影在屏風之後看不清楚,但那種無邊無際的悲痛,別說是秦子玉,連她也能清晰感知到。
「之前,我一直覺得時微想起來就好了,現在才發現他想起這些還不如一直不記得,尤其還是在他準備親手殺了雲殊的時候才想起來。」
輪迴了萬年,受盡苦難,最後還是救不了自己想救的人,甚至親手殺了他,他們都不是時微,誰也無法感同身受他的心情。
將容不忍心再說下去:「……我只希望,他還能走出來。」
但是可能嗎?她不知道,樂無晏也不知道。
徐有冥稍晚一些時候才過來,昨日除去謝時故後,他被懷遠尊者叫去一起處理後續之事,到這會兒才見到人。
樂無晏打起精神問他:「外頭怎麼樣了?」
徐有冥還沒開口,跟進來的龍恬恬先罵道:「那些玄門修士,一個個的都好不要臉,開了極上仙盟的寶庫沒看到東西,便懷疑都被仙尊的弟子拿走了,我說當時就是仙尊他弟子殺的那個瘋子,他們是不是都瞎了,嘿那些人,就縮著腦袋不說話裝孫子,反正就是不服氣唄,一個個陰陽怪氣的,什麼玩意。」
樂無晏:「這些人來極上仙盟一趟,就只惦記這個?」
同來的宿留豐也搖頭道:「那不然呢?除了如太乙仙宗宗主那樣跟那個瘋子有深仇大恨的,其他人宗門裡死幾個弟子,不過是他們拿來討伐極上仙盟,趁機想瓜分好處的藉口罷了。」
「讓他們都滾,」樂無晏頓時沒好氣,「想找小牡丹麻煩來一個我扇一個。」
「無事,」徐有冥安撫他,「有師兄在,他們不敢如何。」
將容問:「極上仙盟,之後會如何?」
徐有冥:「已經商議定了,極上仙盟除去宗門名,門中眾長老弟子,有先前已知曉謝時故所作所為,且幫助其作惡者,令死,知而不報、冷眼旁觀者,關禁閉百年起,其餘人放出,日後或加入其他宗門,或為散修,皆看個人造化。」
「人倒是好說,」宿留豐目露不屑,「就是極上仙盟留下的這偌大一塊地盤,人人都眼紅,中部大陸那些宗門,先前讓他們出手時推三阻四,要瓜分地盤了一個個跳得比誰都高,原本他們拿地盤,其他大陸門派上的人拿極上仙盟的宗門財產倒也好說,誰料那個瘋子把那些寶貝都藏了起來,其他大陸宗門的人白來一趟,自然不樂意,便說要中部大陸這些宗門拿了地盤,須得另外拿東西出來補償他們,為著這個,幾方吵得不可開交,怕是再給他們十天半個月都不會有結果。」
有句話他到嘴邊,看在徐有冥的面子上還是忍了,這些道貌岸然的玄門修士,就這個德性,好意思自詡正道日日對他們魔修之人喊打喊殺嗎?
樂無晏一撇嘴:「結果到頭來還便宜了他們。」
將容道:「也不必這麼說,並非人人都是這樣,往往是這些心思不正的聲音大而已。」
樂無晏:「還是姐姐最豁達。」
將容搖頭,事到如今,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並不值得他們費心費神罷了。
說完這些,見裡間依舊沒有動靜,將容猶豫想再進去看看,被樂無晏叫住了:「算了姐姐,讓他獨自安靜一會兒吧。」
將容又看了一眼裡頭,停下腳步。
讓了龍恬恬和宿留豐離開,樂無晏問起徐有冥:「之前你說得天道獎賞才有可能重新長出靈根,小牡丹是因為這個,所以這輩子生出了靈根嗎?」
徐有冥沉吟片刻,問將容:「你也不知道?」
將容:「天道規則,不是我能算透的,時微上輩子不過一個凡俗界的普通人,我本以為他無論如何,也沒法做出讓天道規則判斷能給予獎賞的事情。」
徐有冥道:「鼠疫。」
樂無晏也想起這個,那王德說的,當年在周朝邊境之地發生鼠疫,是謝時故救了他們。
將容道:「滅絕鼠疫的是雲殊,為何會算到時微的身上?我之前算過,若無雲殊插手凡俗界之事,那一場鼠疫最後會禍及凡俗界那個國家近三成國土,之後紫微星登位,力挽狂瀾,救黎民於水火,可因為雲殊的出現,鼠疫是滅了,紫微星也隕落了。斬殺紫微星,他所受的天罰,不會僅僅是十幾年傷重不能動,我原以為,那已經是他功過相抵之後的結果。」
徐有冥:「你這麼想,謝時故也是這麼想,可天道確實把獎賞給了時微。」
將容頓時無話可說了,他們確實都太過自信,完全沒有想過另一個可能。
樂無晏還有疑問,忽地瞥見什麼,神色一變:「小牡丹!」
秦子玉已從裡間窗口躍身而出,身影很快消失在黃昏暮色下。
「他去了山頂。」
將容的語氣也變了,追出去時被徐有冥攔住:「別去了,讓青雀一個人去吧。」
將容:「可……」
徐有冥:「這個時候他不會想見到我們這些『故人』的。」
至少,樂無晏不記得從前之事,秦子玉或許願意與他說。
樂無晏走上山頂時,秦子玉仍站在昨日那個地方,閉著眼仰頭朝前伸出手,似在感知什麼。
餘暉落在他不斷顫動的眼睫上,悲傷仿佛融進了漫無邊際的暮色中,卻將他圍困當中。
樂無晏始終沒有走近,安靜站在他身後看著他。
夕陽一點點沉下,漫天紅霞只剩下天邊最後一縷。
秦子玉終於睜開微紅的雙目,啞聲道:「你們別一直盯著我了,我不會做不該做的事。」
樂無晏走上前,秦子玉轉身面向他。數年不見,秦子玉人瘦了不少,原本神采奕奕的那雙眼睛變得黯淡無光,隱約含淚。
樂無晏問:「真的不會?」
秦子玉:「不會。」
那個人寧願魂飛魄散也要幫他重塑靈根,即便他想跟著去也不能這麼做。
「他之前,不知道我是時微,說不能給我,不能讓時微曾經做過的事情變成一場笑話,」秦子玉喃喃道,「他的魂魄是時微救回來的,只能還給時微,我就是時微,所以他還給了我,我若是就這麼跟著他去了,他做的這些一樣沒了意義。」
「而且,他罪孽深重,這樣的結局,早就是註定的,我留下來,……能幫他贖多少罪算多少吧。」
樂無晏:「他做的事情與你無關,不需要你來贖罪。」
秦子玉:「我也做不了什麼,勉力而為吧。」
樂無晏一時甚至不知道能說什麼:「……後悔嗎?兜兜轉轉,最終還是回到了最初的結局。」
秦子玉眼中的悲傷愈濃,沉默許久,搖頭:「不後悔,哪怕重來一次,我還會做一樣的選擇。」
那個人也說,總要試一試的,要不怎麼甘心。
樂無晏並不意外他的答案:「可他不知道你是時微,卻變了心。」
秦子玉仍是搖頭:「我不怪他,現在說這個也沒有任何意義,我是時微,他才會喜歡我,我也才會喜歡他,我若不是時微,我與他便是陌生人,我不會明知道不能,依舊對他動心,他也不會控制不住,一再靠近我。」
可惜這一點,他到今日才真正想明白。
「我若是能早一點想起來就好了……」
當初去絕域之地,親眼看到天瑤池時,他已隱約有所感,但從未想過,他是時微,時微便是他。
他只是遺憾,這短短几年相處的時間,他與那個人之間大多數時候只有爭執和怨懟,若是他能再早一點想起來……
若是能再早一點想起來,他還可以來得及阻止那個人做出這些不可挽回的事情,或許他們之間真的還能有以後。
那個人說自己運氣不好,他不想怨天尤人,但或許是真的,他們就是差了那麼一點運氣,所以一直在錯過。
可如今說這些,確實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
樂無晏:「之後有什麼打算?」
秦子玉想了想,道:「把該做的事做了,找個地方,安心修煉吧。」
樂無晏終於無話可說:「也好。」
夜色逐漸降臨,遠近的山頭上有點點燈火亮起,襯著天邊初升的新月和星子。
秦子玉目不轉睛地看著,又想起許多年前,在星垸海,那人與他並肩而立,看遍山川錦繡、日月星辰。
再次伸出手,拂過指尖的夜風也變得格外溫柔。
風聲低吟,有如情人間的喁喁私語。
終一點一點,填補進他心底那個空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