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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十四章 你可有膽下令?(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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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月二十五,左武衛大將軍崔弘升兵臨鴨綠水。

    飲馬鴨綠,豪情萬丈,將士們摩拳擦掌,氣勢如虹,但崔弘升很冷靜,他抬頭看看湛藍天空,又遠眺對岸津口,再回頭望向身後飛舞的旌旗和戰意盎然的衛士,不禁暗自鬆了口氣。

    迫於各方壓力和現實困境,他不得不止步於鴨綠水,但他卻兌現了對李風雲的承諾,接下來就要看安東大軍能否如願以償殺到平壤城下了,而他能否東渡鴨綠水,能否在第三次東征中建下功勳,能否像預計的那般為以博陵崔氏為首的冀北和幽燕豪門世家贏得巨大利益,則只能寄希望於李風雲亦會兌現承諾了。

    崔弘升聽著滔滔不絕的江水聲,聞著空氣中的淡淡清香味,情不自禁地想到了自己的女兒。現在十二娘子在哪?是在扶餘城潛匿身形,還是與李風雲一起攻打晦發川?抑或,現在已經攻陷國內城,渡過了鴨綠水,正在向平壤攻擊前進?

    崔弘升忍不住笑了。自己的女兒就像脫韁野馬一般桀驁不馴,無法無天,恣意妄為,不出意外的話她現在肯定跟在李風雲身邊衝鋒陷陣,而李風雲同樣是一個可怕的連他都倍感忌憚的「狠人」,所以這兩人攜手合作,哪怕征伐路上有千難萬險,安東大軍也不會停下攻擊腳步,但即便如此,安東大軍現在最多也就是殺到國內城下,絕無可能渡過鴨綠水。看來自己是心切了,對功勳和戰績還有相當強的慾念,竟然奢望李風雲此刻已在鴨綠水東岸攻城掠地了。

    駐馬立於崔弘升身側的武賁郎將羅藝恰好看到崔弘升撫髯而笑,知道其心情好,稍作遲疑後,試探著問道,「明公,兵貴神速,既然將士們士氣高漲,高句麗人又聞風喪膽,何不立即渡河,乘勝追擊?」

    羅藝祖籍荊襄,其祖上在中土三足鼎立時期效力於獨孤信帳下,與獨孤信的心腹大將楊忠並肩作戰,而獨孤信是本朝武川系政治集團的開創者,楊忠則是先帝之父,所以羅藝的父親羅榮不但是武川系的重要成員,亦與先帝情同手足。先帝開國,羅榮擁立有功,官拜監門將軍,常年宿衛禁中,可見先帝對他的信任和倚重,然而在皇統之爭中,羅榮站錯了隊,雖然他死得早,涉足未深,但終究還是連累了兒子羅藝,影響到了羅藝的仕途。好在羅藝勇悍,每逢戰事必衝鋒陷陣,屢立軍功,再加上他在武川系所擁有的深厚人脈關係,如今他官居正四品的武賁郎將,躋身衛府高級軍官之列。

    羅藝作戰勇猛源於其剛毅豪爽的性格,而剛毅豪爽的羅藝,在日常生活中卻表現得傲慢自大、驕橫跋扈,這樣一位能打仗卻又不好約束的統軍大將,當然不被上官所喜,所以隴西籍的右武衛大將軍李景排斥他,河東籍的左御衛大將軍薛世雄也厭惡他,正好左武衛大將軍崔弘升主動請纓為東徵選鋒統帥,於是宇文述和郭榮順水推舟,就把羅藝安排到了崔弘升的帳下。

    崔弘升更不喜歡羅藝,倒不是因為彼此身份地位的差距,也不是因為彼此分屬不同的政治陣營,而是單純從軍事上來說,任何一位軍事統帥都不喜歡自己手下有一位不聽指揮、膽大妄為的統軍大將,這其中所蘊藏的隱患和風險太大,尤其崔弘升別有圖謀,更需要絕對權威掌控局勢,需要帳下大將對自己言聽計從,但羅藝顯然是一個不確定的變數,而這個變數一旦爆發極有可能導致局勢失控,直接把崔弘升推進萬丈深淵。

    羅藝的試探讓崔弘升頓生警覺,他笑容微斂,毫不猶豫地搖頭說道,「是否橫渡鴨綠水,決定權不在某。」

    說到這裡他看了羅藝一眼,鄭重其事地告誡道,「你很清楚鴨綠水對整個戰局的重要性,所以是否橫渡鴨綠水,實際上許公和蒲城公亦無權決策,唯有奏稟聖主和中樞,等待聖主和中樞的決策。」

    羅藝看到崔弘升嚴肅告誡自己,眼中當即露出不屑之色,不以為然地說道,「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若事事請示,如何抓住稍縱即逝的戰機?抓不住戰機就會貽誤戰機,所以薩水才會大敗,二十萬將士才會埋骨他鄉。」羅藝越說越激動,聲音漸漸激昂,最後聲色俱厲,「如此刻骨銘心,用累累白骨堆砌而成的慘痛教訓,衛府為何不知吸取?為何不能反思?不予改正?」

    面對羅藝的厲聲質問,崔弘升的好心情霎那煙消雲散,又驚又怒,不祥之感更是油然而生。

    崔弘升雖首次與羅藝共事,但對羅藝暴戾性情卻聞名已久,而對付如此桀驁之徒,一味退縮忍讓肯定不行,強硬對峙更不行,只能以柔克剛,順著毛摸,即便不能親密合作也要爭取把矛盾化解到最小,以便各取所需達到利益最大化。

    崔弘升壓制了心中憤怒,抬頭望天,忍不住無奈苦嘆。

    事實上他和羅藝一樣,對中央集權很牴觸,很反感,尤其軍權過度集中危害太大,東征失利就是個鮮明例子。聖主和中樞在東征過程中,事無巨細,事必躬親,大小決策無不干涉,結果一次次貽誤戰機,甚至下達錯誤乃至荒謬命令,而遠征軍為此付出的代價就是二十萬將士葬身薩水。


    「這不是衛府之過,亦不是衛府力所能及之處。」崔弘升語調低沉地說道,「到目前為止,聖主和中樞都明確表示要御駕親征,雖然聖駕還沒有抵達遼東,行宮還滯留於北平,但我們的自主權非常有限,我們執行既定決策的時間也非常有限,而我們若想在有限的權力和時間內達到一個不會觸及到聖主和中樞底線的目標,便是鴨綠水。」

    崔弘升舉起手中馬鞭指向滔滔江水,以悲愴之語氣重複說道,「鴨綠水,肯定不是衛府的底線,但或許,它就是聖主和中樞的底線。」

    停頓少許,崔弘升轉目望向神色冷冽、目露寒芒的羅藝,「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議和,認輸,丟下二十萬英魂,帶著洗刷不掉的恥辱返回東都。」羅藝冷笑,鄙夷罵道,「懦弱畏戰,無恥之尤。」接著話鋒一轉,質問道,「剛才明公說鴨綠水肯定不是衛府的底線,那麼某能否理解為,我們肯定會渡過鴨綠水,但需要等待一個恰當時機?」

    崔弘升稍作遲疑,略作躊躇,右手在長髯上輕撫數下,終於還是點了點頭,「的確存在這個可能,但若想把這個可能變成現實,需要的不僅僅是時機,還要有實際行動,否則就目前形勢來說,我們在兵力上沒有絕對優勢,遠征平壤又沒有糧草輜重的保障,若想確保第三次東征贏得一定戰果,也就只能止步於鴨綠水。」

    羅藝聽到這話,心念電閃間已有所估猜,不假思索地追問道,「明公所謂的時機,是不是指安東軍兵臨鴨綠水,與我主力大軍形成左右夾擊之勢?」

    崔弘升微微頷首,「去年底,你曾隨舞陰公(薛世雄)北巡遠東邊塞,攻陷扶餘城,並深入弱洛水下游,與東胡諸種對峙月余,對安東有一些了解,所以某想問問你,在你看來,安東軍兵臨鴨綠水的可能性有多大?」

    羅藝嗤之以鼻,毫不客氣地嘲諷道,「明公竟然指望一群無惡不作的叛賊和一群茹毛飲血的蠻虜,與我們默契配合,聯手攻打平壤?這怎麼可能?某請問明公,我們給了他們什麼好處?給了他們多少牛馬駝羊、糧草武器?或者,我們做出承諾,攻陷平壤後,戰利品分給他們一半?」

    崔弘升面無表情,一言不發。

    羅藝連聲冷笑,「又要馬兒跑,又要馬兒不吃草,世上哪有這樣的好事?安東軍千里迢迢趕到扶餘城,我們不給糧草武器也就罷了,還想借刀殺人,借高句麗人的手打擊和削弱他們,你當那群叛賊和蠻虜都是痴兒啊?」

    崔弘升衝著羅藝搖搖手中馬鞭,阻止他肆無忌憚、口無遮攔地說下去。

    「如果這個時機只是我們的奢望,不可能出現,那麼我們渡過鴨綠水攻打平壤的可能性就更小了。」崔弘升嘆道,「即便是你,抱著必死之心,要殊死一搏,但在內無糧草、外無援兵的困境下,你可敢渡河?可敢孤軍深入攻打平壤?」

    羅藝是跋扈,也很自大,但並不代表他衝動無腦,目前局勢下他當然不敢孤軍深入自尋死路,但若能說服崔弘升,帶著選鋒軍渡河作戰,拿兩萬餘將士的性命和第三次東征的成敗來要挾統帥部,迫使宇文述和郭榮不得不命令主力大軍隨後跟進,不得不傾盡全力運送糧草輜重支援前線,那麼憑藉此刻己方所取得的時間上的巨大優勢,則有相當大的希望攻陷平壤滅亡高句麗,洗雪前恥,所以羅藝面對崔弘升的質疑,斷然做出一個決定,孤軍渡河。自己先率軍殺到鴨綠水東岸,形勢孤軍深入之勢,然後拿自己和數千將士們的性命要挾崔弘升,迫使崔弘升不得不帶著選鋒軍主力渡河東進,繼而推動整個戰局向自己所設想的方向發展。

    「某當然敢渡河,當然敢孤軍深入攻打平壤。」羅藝用力揮動馬鞭,氣勢如虎,「高句麗早已奄奄一息,平壤更是強弩之末,不堪一擊,某隻要帶五千將士渡河東進,就能勢如破竹,擋者披靡。」

    「明公,某有膽渡河,你可有膽下令?」

    崔弘升怒氣上涌,忍不住就想開口,就在這時,一馬飛奔而至,一人高聲斷喝,「明公,大事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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