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二章 何以勝(二)(修)(1 / 1)
信件寫好,旅代表先簽上了名字,隨後在場的諸人都把名字簽上,立刻叫傳令兵星夜送回。
軍中士氣正高,明知敵眾我寡,卻也無懼。
既是要打,但也不能亂打,於菟自認自己沒有以一旅之兵殲滅八千敵軍的能力,打伏擊的話,想來也不可能。
因為田午知道這裡有一旅之兵,定會小心翼翼,也正是因為這一旅之兵的存在,才讓他出面安撫軍心以軍功爵誘惑士卒,想要讓士卒效死而戰。
此地正在沂水沂山之中,只有一條大路可以通行,田午的大軍想要通過肯定要走這條路。
道路沿河的地方極為寬闊,一旅之兵根本守衛不過來,幾個人商量了一下,把戰場定在了後面的一處狹窄的地段。
那裡地形狹窄,雖然不能埋伏,但是一旅之兵正可守衛。
這樣一來,這狹窄一些的地形便讓田午手中的八千士卒只能當做幾個一千來用。
於菟這邊不能埋伏,田午那邊也一樣不能夠突襲側翼。
選定了戰場之後,這一旅便即開拔,在預定的戰場上布置了阻擋戰車衝擊的木鹿角、狗走、陷坑等物。
旅中只有兩門小炮,也就能射個一斤多重的鐵彈,並非是義師主力配屬的那種重青銅炮,所能起到的效果也不大。
一旅千五百人,半數是火槍手,半數是矛手,這對於防守其實很不利。
墨家善於守城,但幾次大戰都是主動進攻,陣型也越發朝著利於進攻的方向發展。
半數火槍手半數矛手,列成七八列的橫隊,利於發揮火槍的效果、利於機動、利於進攻……
但是在沒有大量矛手、騎兵側翼、炮兵支援的情況下,這種配置很不利於防守,尤其是在選定了狹窄戰場、雙方都不可能用戰術偷側翼的情況下,更是如此。
義師的戰力優勢在於炮兵、騎兵的配合,在於決戰時候的側翼突襲和步卒的快速戰場機動,形成戰場局部優勢以多打少的局面。
但這是在戰略方面的,放到旅一級別單獨作戰,這些優勢全都沒有的話,便很難。
這一點於菟和旅代表都清楚,他們是在軍校學習過的人,適也曾不止一次說過:四萬配置齊整的義師,可以不懼各國諸侯的八萬重兵。但若是放到連隊、旅上,其優勢便沒有那麼大。
旅中的幾個人商量了一下,決定將陣型重新布置。
放棄機動性和進攻性更好的薄橫隊,而是將矛手連隊兩兩合併,加大縱深,將火槍手配屬在兩側和正面,用於阻礙齊人的進攻。
完全放棄追擊和行進在戰場上扭轉局勢的可能,用笨重的大陣抵擋田午的進攻,因為他們明白自己不可能憑藉一旅之兵戰勝田午,只要能拖個四五日就算獲勝,也算是完成了任務。
…………
懷揣著死裡逃生、大展宏圖心情的田午站在戰車上,觀望著對面於菟那一旅的陣型,強展笑容道:「昨日已過沂水,今日破陣,前路便可無阻。」
「墨家暴虐之師強橫,諸侯所懼的不過是武騎士、銅炮,今日一應全無,無需懼怕。」
臉上雖笑,心中實則已經被墨家義師打出了陰影。
當初出兵的時候,志得意滿,這半年時間連戰連敗,竟是從當初的志得意滿,變得恐慌不安。來時如臨淄東海之濱的螃蟹橫行無忌,歸時卻如那曳尾塗中的烏龜縮手縮腳。
對面的軍陣擺的很一般,也很常見,是各國都會擺的陣型,既不古怪,也不奇特。
戈矛步卒密集整隊,火槍手在前和在矛手兩側。
地形狹窄,雙方都無可用計謀之處。
田午自覺自己算無遺策,只要突破此地,那麼自己所謀劃的一切都可變現。
可這一切都是以戰勝對方為前提……
身邊的貴族臉色凝重,他們明白知道會有這樣一戰,早有心理準備,此時卻仍舊擔憂。
一貴族道:「墨家之言,極能蠱惑人心。這一旅之兵不過千五,我軍八千,竟然敢戰而不退逃,這便可怖。」
「旗幟鮮明,軍陣不亂,看來士卒明知道他們寡而我軍眾,卻也不驚慌。這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況且,這一支偏師在此,本可以不打,想來也無人追究,他們竟還是要打?若臨淄卒人人如此,齊國如何不強盛?」
在他們眼中,一支脫離大部隊的小股部隊能夠敢於列陣而不跑、在脫離主力的情況下主動求戰,這已經是難以理解的事了。
難以理解的,總是會帶來未知的恐慌。
田午卻道:「墨家之言縱能蠱惑人心,又談天志,可卻不能讓後面的大部一日行軍百里、更不可能飛過來。」
「八千精銳,面對一旅之卒,竟也恐懼嗎?」
正說話間,原本晴朗的天空忽然飄來了一陣黑乎乎的雲。
田午抬頭看天,這夏日的天果真是說變就變,遠處隱約傳來了轟隆的雷聲,乳黃色的雲朵從東邊升騰翻滾。
田午忍不住放聲大笑道:「天助我也!天助我也!墨家談天志,只怕他們談的也不是真正的天志,若不然,天帝如何在這時候下雨?天命在田氏,卻不在繆談天志的墨家!」
這時候下雨是打不了仗的,弓弦會濕、土地會泥濘、下雨無法維持陣型。
但最重要的、最讓田午放聲大笑的,是一旦下雨,墨家那邊最大的優勢也就蕩然無存。
其餘貴族也都振奮,不少人心道:「莫非天命真在公子午?若不然,如何剛才晴朗,這時候卻忽然下雨?」
田午道:「諸君,墨家所恃者,無非火藥火器。如今天命在齊,墨家持力命之爭認為世無天命,如今卻又如何解釋?」
「墨家沒有火藥,那又有何懼?」
「這雨,來的快去的也快,無非也就是戰車不能衝擊、弓矢難以射中,但若結陣肉搏,難道數百勇士、八千壯庶還不能衝破這堪堪一旅之卒?」
「墨家所依仗的只有火藥,只要火藥不發,墨家的暴虐之師便不能戰!」
他敏銳地抓住了戰機,現在雨還沒有下,但是戰機已經出現。
趁著下雨之前先發動一次進攻,會讓墨家陷入兩難的境地。
他相信墨家那邊也一定會對下雨做了準備,正如弓弩手會在雨天收起弓弦一樣,想來對面的火槍也會有木箱之類的防護。
但是,若現在就發動進攻,對面的那一旅義師用不用火槍?
不用的話,肯定守不住第一波衝擊。
用的話,一會一旦下雨,那火藥火槍都要被淋濕,又如何能用?
…………
對面陣地上,於菟和身邊的軍官也都是一臉憂愁,許多人咬著牙看著天空漫捲過來的烏雲。
他們倒是沒有想這是天命之類的話,在他們眼中天上的雲不是什麼神怪,不過就是地上海里的水升到空中變為的水。
至於那雷聲,也沒有神靈,不過是一種很常見的東西。
他們確信總有一天,人們可以知曉天志,知曉天什麼時候要下雨、什麼時候會晴天。
可能現在不會,但他們確信總有一天可以這樣,這是他們夢想中的、仿佛神話一樣的「天國樂土」,也是他們為之奮鬥的遠到如今只能看到一些端倪的未來。
沒有天命。
這是墨家的義。
而現在,他們眼中忽然捲起的雲、即將落下的雨,都和天命無關。
在他們眼中,那不過是一個「說知」的推論的條件:如果下雨,火槍用不了,這半數的火槍手只有短劍和木叉,恐怕難以發揮。
而說知之下的另一個結果,就是下完雨之後敵人的戰車暫時不能用、步卒衝擊也很難,雨落下的時候就是對面收兵的時候。
這是真切的現實,也正是於菟等人咒罵皺眉的原因。
對面的鼓聲已經敲動,這邊的士卒也多少有些慌亂,不少人仰頭看著天,跺著腳,顯得焦躁。
「沒有火槍,我們守不住。」
這是許多士卒心中的想法,而且這是個極為簡單的推論,所以於菟在內的軍官們也是這樣想,也會這樣想。
可陣型已經展開,這時候在陣前撤走,那就是一場被人屠殺的命運。
於菟當機立斷道:「讓各個連隊的火槍收好,放在牛皮帳和漆皮布下,火炮也蓋上牛皮。火繩集中收攏,不要被雨水濺到。」
「馬上就要下雨,下了雨齊人也難進攻,他們一鼓作氣也就是現在這一波,只要我們能守住,雨後我們還能再結陣用槍。」
「齊人急躁,想要搶在雨前猛攻一波,逼我們的火槍在雨中淋濕不能用,他們的弓弩火槍此時也必不肯用,定是要全力衝擊。」
有軍官急躁道:「我看也不必。天色有變,我們怕是難以頂住。齊人既要一鼓作氣,我們不妨在死前多殺幾個。」
「就算死,也該死的轟轟烈烈。若是現在棄槍不用,齊人衝擊上前,我們如何能擋住?」
不少人也覺得應該如此,敗局已定,他們不怕死,但他們希望能夠在死前轟轟烈烈一場,讓那些耀武揚威的貴族死在雨前、亦或是他們生前最後的一次射擊上。
一直沉默的旅代表站出來道:「諸位同志,火槍固然是我們連戰連勝讓諸侯震動、舊病的天下撼動的利器。但我們義師獲勝,卻不只是靠火槍火藥。」
「我們依靠的,更多的是為利天下而死不旋踵的信念;靠的是上下如有臂使的紀律;靠的是操練數年難以撼動的陣型;靠的是想要救治天下共創樂土的志氣。」
「沒有火槍,就擋不住齊人的一波衝擊嗎?我們不怕死,但我們的心懷利天下之心,每一條命都比那些骯髒的貴族高貴百倍,我們為什麼要轟轟烈烈地只為去換命?」
「旅帥的辦法是對的,只要我們頂住齊人的一波衝擊,之後我們還能再抵抗的久些,也就更有可能讓援軍追上,讓屠戮武城的田午死在天下人的審判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