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調令(1 / 1)
北海會盟的內容,在庶俘羋回到高柳後的一旬之內,就在軍中流傳開了。
這種事沒有隱瞞,對於庶俘羋這種自小被泗上接受了那些關於利益分析學說成長起來的年輕人而言,聚在一起的時候也會高談闊論紙上談兵縱橫捭闔,說說這其中的利弊。
一個村社出身的年輕人可以紙上談兵的時代,或許不是最壯闊的時代,但一定是個至少還有希望的時代的。
從具體來看,庶俘羋原本是沒有機會和別人一起對政策品頭論足高談闊論的,因為他要去邊堡的話,會很忙碌。
但是他回到高柳後,接到了命令,沒有讓他帶隊回去,而是調任他留在了高柳,具體的任務還沒有安排。
除了他之外,還有不少年輕的士官都接到了這樣一道調令。
說法很多,有說這些人是要回泗上進行學習,將來前途無限;有說是要他們護送索盧參回泗上的;還有說要調他們回泗上的。
眾說紛紜,也都是些猜測,庶俘羋這樣的層次也無法接觸到確切的消息,不過他也感覺到可能墨家這邊會有什麼大動作。
回到高柳後不久,他的姐姐便和一些人去了草原,什麼時候回來也不清楚。
他在高柳每天就是學習,有一些老墨者講課。有時候索盧參也會和他們講講這一路的見聞,講講那些萬里之外的故事。
都是些很好的故事,庶俘羋離開了泗上,知道了諸夏有多大,於是想要知道天下有多大,索盧參帶來的這些故事,正滿足了他的好奇心。
就這樣很悠閒地過了一個月,轉眼就要到秋天了,天氣已經有些涼了,那些種植在高柳城外的玉米、蕎麥和莜麥都已經可以引起農人的喜悅了。
七月末的一天,正是高柳的集市,庶俘羋在前一天正式接到了任命:他被任命為高柳的一支步騎士連隊的連長,原來的連長被調離,明日跟隨索盧參南下。
他也正式接到了嘉獎令,同時成為了義師中的上士,應該是最年輕的幾個上士之一,這是一件值得慶賀的事。
過幾日那些被調離跟隨索盧參南下的人就要出發,這是別離,是一件值得喝一杯的事。
今日集市,又是輪休,他便和幾個相熟的、之前一起經歷過生死,這個月一起學習了一段時間的好友出去喝酒。
集市上人來人往,極為熱鬧。
草原的羊毛、羊皮、馬匹、牛、驢子、鹽、鹼面。
從遠處運來的、或是本地作坊生產的鐵器、玻璃、手工工藝品、毛呢、棉布、烈酒……
有的是以物易物的交換,有的則是用本地發行的錢來購買。
本地的農夫雖然少有稅,從軍免稅以血賦代稅,但是要花錢的地方很多,這裡收購糧食的糧價又壓的很低。
本地的特殊政策,也讓本地的手工業根本發展不起來,這邊極力推行墾荒墾耕的政策,基本沒有自由的勞動力。
在人均土地面積足夠的情況下,本地的家庭手工業也根本發展不起來,自己種點麻布希麼的麻煩事,遠不如用多餘的糧食換取墨家作坊生產的棉布之類。
這些情況,庶俘羋曾經經歷過,也在自己成長的這些年見識到了將來的改變。
比如原本他們村社的那個造紙作坊,只是村社裡所有人的財產,共同參與勞動的。那時候即便想要僱人,也沒有人可以僱傭,每去泗上一個人,墨家就會組織起來,要麼墾耕,要麼送入到官營作坊當中。
庶俘羋記得自己七八歲的時候,經常還要去村社的造紙作坊,看著村社裡的人在很熱的牆壁上撕紙。
等到自己十二三歲的時候,一條灌溉通行用的水渠修好,正經過他們村社,村社原本用木頭燒煮紙漿,變成了用黑色的煤炭,都是附近一座大礦里產出的。
既不算貴,也省的人去山上砍柴準備木頭,而起燒起來更熱。
等到他十四五歲的時候,村社的造紙作坊里居然有了七八個外鄉人,他們是從宋地來的。
據說他們原本是租種一些貴族的田為生的,但是後來租田的貴族開始和人合作,經營起了田產,將原本租種的土地種上了靛草和棉花。
那一陣棉布賣的很好,尤其是越國那邊賣出去很多,棉花和靛草的價格很貴,很多宋國的土地經營者開始購買鐵器,收回租種的土地,僱傭那些被收回了田地的人種植經營。
於是不少人離開了宋地,沿著泗水輾轉來到了沛縣,那幾個僱工就是大約這個時候來到了他們村社的作坊。
村社的作坊也開始了變革,從一開始的每個人都要去勞動,變成了每個人持有一部分股額,然後勞作有勞作的收入,不勞作的話只有分紅的收入,然後就開始有人不去勞作了。
再然後開始能雇用到了僱工,開始有僱工在村社的作坊里勞作,每個月領取一定的錢作為回報。
村社的人,似乎變得越來越懶,原本需要人力搗碎的木漿紙漿,花錢修建了一座水力杵,因為算了算此時僱工的錢還是很貴,不如修建這種水力杵更有利。
庶俘羋記得自己十四歲那年,墨家已經不再強制所有來到泗上的人都進行墾耕或是加入官營作坊勞作了,而是換了一種方式稍微進行了一下變革:墨家以固定的錢招收那些越來越多來到泗上的人進行勞作,以此逼迫已經出現的私營作坊不得不用更高的價錢來僱傭人,否則根本雇不到人。
即便很多人來到泗上,但是那幾年庶俘羋記得泗上發展的很快,到處缺人,僱傭一個人依舊不便宜,各種水力機械也都開始在私營作坊里出現和修建。
這是庶俘羋從五六歲到十六七歲關於村社作坊變化的記憶,所以他看到如今高柳的一些局面,覺得很熟悉,但是也知道恐怕高柳這裡需要很多很多年才能夠有沛縣的模樣。
人少,而且道路不修,也沒有泗水匯聚直至淮水邗溝溝通長江、北上中原的便利。
這些在天下別處可能會覺得頗為高深的道理,庶俘羋自小耳濡目染,聽得多了,學堂中有時候也會灌輸一些,即便當時聽不懂,等到走到外面看看之後,也就逐漸明白過來。
雖然真正高深的一些東西他還沒有學到,但已經可以在酒桌上和人談天說地,指點江山。
聚在一起的幾個人,都是一般掌管一司馬或是一連的義師的士官,庶俘羋正借著外面的繁華說一些他對利天下的理解,便舉起酒杯和幾個人喝了口酒,以作送別。
只說願他們離開此地,卻依舊在天下之內,一定要記得要以之為天下芬為己任云云。
聚在一起的這些人,如庶俘羋等,是留在這裡的。
而如馬奶等人,則是要以護送索盧參回泗上的名義,前往泗上的。
具體是去做什麼,這些人並不清楚,只是說到了泗上之後另有安排。
若是有人細心觀察,就會發現調走的這些人,大部分都是軍中的骨幹力量,以騎兵居多,馬術一般都很不錯,而且多數都是年輕人,沒有婚配。
被調走的這些人自然不知道自己具體要做什麼,有傳聞說他們去了泗上之後會進行正規的學習,然後再重新安排。
看起來應該都算是有前途,很不錯。
然而他們不知道的,卻是早在幾個月前,泗上那邊就來了幾封信件,信上的內容是絕密,只有屈將等十餘個人可以知曉。
信上大致介紹了一下墨家在巴蜀的活動,如今的秦君在勝綽等人的幫助下,變革法度,集中權力,對外擴張,增加威望。
正因如此,才導致了索盧參無法從原路返回中土,只能繞開那些羌人義渠的部落,走林胡沿著黃河到了高柳。
秦人似乎有對南鄭下手的意思,而墨家憑藉這些年在蜀國治水之功和鹽業水銀等礦業帶來的聲望,以及造篾啟歲與蜀帝女聯姻之類的緣故,在秦人慾侵南鄭的流言下,蜀王希望造篾啟歲守南鄭,以酬其治水之功。
一則是為了防止當年鱉靈治水而取杜宇之位的事再發生,二則秦人確實也有侵南鄭的說法,那裡又是邊陲困苦之地,後世富庶的漢中此時尚且蠻荒,蜀地貴族並不願去。
造篾啟歲這個南鄭守的地位,其實也就和當年公造冶在彭城差不多,墨家的組織機構之下,他一個人什麼都幹不了,他這個南鄭守只是要一個在蜀王那裡的名正言順,實際上還是墨家的組織掌管著。
所以,泗上那邊希望高柳這邊,調派一些基層的、有作戰經驗的、年輕的、有潛力的軍官,去南鄭那邊把軍隊的架子先搭建起來。
此外,還需要調派一些精通騎兵作戰的、騎術比較好的,在泗上那邊繼續訓練騎兵,加強泗上的騎兵力量。
這件事也不是獨立的,也是和趙國即將到來的內亂相勾連的。泗上那邊結合各個方面的分析做出的判斷,是就算魏韓齊干涉,也就是圍繞著守城圍城戰展開,因為終究只是干涉內政和繼承權問題,三晉同盟的底子在那,占據城池割讓土地會招致趙國貴族的嚴重不滿。
所以戰爭的烈度不會很大,而且墨家這邊出面組織中牟和邯鄲的防禦,疲憊魏韓的力量,高柳這邊的軍隊就作壁上觀:等著和公子章談條件,條件不談龍不出兵。
到時候出兵,也就是征討一些支持公子朝的貴族城邑,配合支持公子章的趙國貴族的私兵去趟中牟邯鄲,逼走魏國就是。
這是調令後的事,這些年輕人並不知道。
他們只知道,自己接到了調令,聽到了各種謠言和說法,然後認真地接受了這些調令,再然後和朋友們相聚一次,以作別離,畢竟天下太大,或難再見。
(抱歉,因病還是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