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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四七章 天元逼併邊角騰(七)(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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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適反問高孫子的那番話,才是墨家仁義觀的重點。

    仁:仁愛也;義,利也愛利,此也;所愛、所利,彼也。愛利不相為內外,所愛、利亦不相為外內其為仁內也,義外也,舉愛與所利也,是狂舉也,若左目出右目入。

    墨子認為,愛和義本身,都是內心的,不是外在的。

    墨家的仁就是愛,就是愛自己的那種純粹的愛,是內心的。

    墨家的義,是一種想要利天下的想法,也是內心的。

    在沒有表達出來之前,是不可測量的。

    因為這個人義不義,如果只考慮內心,沒人能評價。他說仁就是仁,他說義就是義。

    但是,得到愛,得到利,這是外在的,這是可以衡量的,這是可以直觀觀察的,這是可以判斷的。

    靠著「仁、愛己也」這一個定義,墨子先將儒家的「仁」的概念給廢掉一部分。

    商紂王也有仁,因為他愛自己,同樣也會愛幾個人,只不過他的仁不如武王那麼多而已。

    墨子直接把仁,偷偷替換為了愛,沒有人不愛自己,所以仁本身無意義,除非達到「兼愛」才有意義。

    單獨的一尺,沒有高矮。

    單獨的、不兼愛的仁,也沒有意義。

    所以,仁是愛,是普遍存在的,只是「兼愛」可能實現的基礎。

    隨後,又針對儒家認為「仁,內也。義,外也。禮樂,共也」這種有差等的仁義和愛給予了反駁。

    墨子認為,儒家的邏輯不自洽。

    義是「你想要利天下」,這就是義,這是內心的問題,與外有什麼關係呢?你行義出於內心,別人接受了你的義舉,那是外在的表達,但你不能說義等同於別人得義。

    同時,墨子又極力反駁了禮。

    認為禮不是普適天下的,而是分階層的,貴族有貴族的道德、平民有平民的道德,這不能用不同階層的道德去評價另一個階層是否符合道德,所以禮不是普適的。

    最後墨子才給出了那麼一番話,意思就是對於個人而言,仁義是一種自我修養,內心層面。

    對於天下而言,重要的不是個人的仁義,而是天下人感受到的、實際的「被愛」和「得利」。

    作為一個君主,如果不能讓天下人感受到愛,得到實利,那麼你內心的仁和義就是沒意義的。

    內在的,並不能直接在物質世界得以表達的仁義是空洞的。

    內心你很仁義,那是你自己內心的事。

    你讓天下人得到了愛、得到了利,那就是現實的「仁義」的行為、舉動,是物質的,不是內心的。

    所以,最終,物質的、現實的、可被感受觀察衡量的,才有意義。

    就是說對於天下,仁義沒有意義。「所愛」、「所利」才有意義。利天下之心,必須要讓眾人得到愛、得到利,才算是真正有意義的「義」,否則那也就是顆心。

    有意義的義的標準又是什麼呢?

    墨子說:「上古,一人則一義,二人則二義,十人則十義。其人茲眾,其所謂義者亦茲眾。是以人是其義,以非人之義,故交相非也。」

    也就是說,墨家的義,雖然是同一個字,但是意義有時候完全不同。

    有時候,這義只是源自內心的一種想法,一種解釋世界的方式。

    有時候,這義是特指「墨家」的義。

    義本身,是源自內心的一種想法,是解釋世界的一種。

    我認為天下應該這樣,那這就是一種廣義的義。

    你認為天下應該那樣,那也是一種廣義的義。

    他認為天下應該是另一種,還是一種廣義的義。

    但是,義的好壞標準是外在的、可衡量的。

    因為上古時候,一人一義,十人十義,沒有一個統一的標準,最終集結眾義,選定了標準的「義」,以利天下。


    墨子本身「理性推斷」的上古時代,就是混亂的、沒有公共意志的、絕對自由的時代。

    由此產生了十人十義的效果,最終大家總結,得出了所有人都能接受的契約,凝結為天下的道義,這就是「選天子」產生的原因。

    這就是適魔改的「公共意志」與墨家的「同義」之間如此契合的原因,因為本質上根本就是一回事。

    墨子又說「志以天下為芬,而能能利之,不必用。」

    換而言之,儒家的仲尼是義人啊,他是義的啊,他是有志於天下為芬、想要有利於天下的人,而且他很有能力……

    然而並沒有卵用,天下「不必用」,沒人用他的義,他的義也不能讓天下人得利,所以不對。

    墨子不會攻訐孔子「不仁不義」,但是用了一個巨大跨度的邏輯論證,證明一件事——仲尼仁義,但是沒意義。

    最後,墨子又用巨幅篇章,論證了一件事:

    一人一義,十人十義,唯我墨家的義,可以使天下百姓交相得利。

    所以,只有我墨家的義,是有意義的、應該成為眾人統一的義,別的學說的仁義你們自己在心裏面玩去吧。

    重要的,不是解釋天下,而是行之有效的改變天下。

    也所以,墨子長篇論證之後,牛哄哄地宣告天下:「墨家的義足夠用了!捨棄我的學說、主張而另外思慮,這就象放棄收穫而去拾別人遺留的谷穗一樣。用別人的言論否定我的言論,這就象用雞蛋去碰石頭一樣。用盡天下的雞蛋,石頭還是這個樣子,並不能毀壞它。」

    往大了說,這個驗證是否是利於天下的義的標準,是能否做到最終的「兼相愛、交相利」。

    往小了說,這個驗證「義」是否有意義、是否有實踐必要的標準,就是那墨家三表。

    「天下貧則從事富之乎?」

    「人民寡則從事眾之乎?」

    「眾而亂則從事治之乎?」

    是不是有意義的義,就看能夠做到天下貧窮就讓天下富足?人民稀少則讓人民增加?人多了混亂就讓天下大治嗎?

    這才是有意義的、可以行之有效改變天下的「義」。

    若連這個標準都做不到,你的仁義也就沒意義。沒有意義的仁義,對自己的修養是有用的,但是對於天下是沒用的。

    因而墨子從不說儒生不仁義,而是直接說儒生不能利天下。

    這是釜底抽薪的辯術,以至於此時天下的儒生落入了墨翟的陷阱。

    整天空談仁義,卻忘了仲尼開創儒學的目的,那個身高九尺的壯漢最終還是為了「志以天下為芬」。

    這也是仲尼去世後,墨子以一人之力,力壓儒家六派,一直壓到他死後、墨家因孟勝小義死於陽城、墨家三分稷下學宮建立之後,儒家才堪堪抬頭成為天下顯學的原因。

    甚至過程中,六派之一的、講究「臉上不露出屈服順從的表情,眼裡不顯出怯懦逃避的神色;自己錯了,即使對奴僕也要避讓;自己做得對,即使對於諸侯也敢於抗爭」的漆雕開之儒,很多弟子跑到了墨家,被墨家分化吸收。

    適和高孫子爭辯的根源,其實還是源於時代。

    因為一字多意,此時的詞彙量太少,以至於墨子的精髓之說佶屈聱牙,很多詞並非是此時天下通用的概念,而是墨子自己賦予的定義。

    墨子借用了仁,但卻改了仁的意思,可很多墨者很難理解墨子的本意,又對天下主流的想法習以為常,產生了種種混亂。

    這就好比墨子說了句「你媽是小姐」,可他身邊的弟子對於小姐的定義還是很美好的,這就產生了一系列的分歧。

    這也不能怪弟子。

    實在是墨子的想法過於超前。

    諸如光沿直線傳播、影不徙、鏡面反射八原理、小孔成像、宇宙時空不可分割性、圓的幾何學定義、線段與點、槓桿原理和斜面力分解、選天子、上古混亂自由而同義成國家、行牆星堡增加守軍展開面這些東西……本就不該是這時候該出現的。

    墨子太過毒舌,在解釋「仁」的時候,即便把仁的意義改為單純的「愛」,卻依舊不忘挖苦天下的王公貴族,說他們「愛民」,就像是人「愛馬」一樣。

    這種愛,愛的是馬可以拉車、耕地、吃肉、打仗,卻不是愛自己的那種愛。

    這也是高孫子認為適「不仁」的重要原因。

    很明顯,高孫子也能看出來,適很「愛」那些被驅趕的傭耕者。

    可這種愛,在高孫子看來,分明就是人愛馬的那種愛。

    適必須要繞開這個圈,而且不能比爛。

    絕對不能說:我就不夠仁了,其餘人也不仁,但是我義。而且我可以達成「三表之義」,所以終究我的辦法還是比別人好。

    要這麼說,勝則勝矣,可適覺得若這麼說,自己這輩子,恐怕都別想染指巨子之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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