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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九零章 政行百里謀萬域(三)(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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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解決了這件大事,眾人又商量了一下各自的任務,為戰役之後那多如牛毛的事情分頭行動。

    營寨內堆積的糧食,足夠被俘獲的越人吃一陣,這些越人將來還要放回去,但是放回去之前,適決定還是要讓他們進行一下「勞動改造」,為以後越國政變後送越王翳歸國做好準備。

    一則可以修築水渠,完成泗水流域的幾條灌溉支渠;二則,宣義部也可以讓這些越人腦袋裡開始琢磨一些「憑什麼貴賤有別」之類的可怕問題。

    這件事要做好,就需要將越人的俘虜分為兩半。

    一份是貴族、君子軍之類。

    另一份,則是越人的農兵。

    既然貴族們喜歡用身份血統來區分人和人的關係,那墨家自然樂的如此,正合己意。

    甄別區分的工作進展的很順利,從衣著上就很容易分辨出來,貴族和庶民簡直快要成為兩個民族了,即便是在軍陣之中區別也極為明顯。

    適連夜找了宣義部的幾個人,布置了一下宣傳的計劃,讓他們暫時先規劃一下,隨後便和孟勝等人去看望一下己方的傷兵。

    傷病營地,這是早已經準備好的,按照正規的方式以簡陋的石灰鋪地以達成基本的殺菌效果。

    墨家在適出現之前,就很重視廁所的問題,守城術中都不忘介紹怎麼挖廁所、隔多遠一個廁所,所以這些衛生問題經過適編寫的《傷兵救治條令》正規化之後,墨家的傷兵營應該算是遠超時代的。

    一靠近,就聞到了濃烈的酒味和血味,許多大鍋正在煮沸那些包紮傷口的棉布,裡面來來往往的很多女人。

    這是此時天下出征的「大忌」,女人不能隨軍,但是墨家反其道而行之,以穿著改造後的「巫覡服」的女性,作為護士和醫生,培養了很多人,雖然手段絕對而言不高,可相對而言則又算是天下無對了。

    秦越人和長桑君的加入,又為墨家的醫學水平提升了一個台階,蘆花作為一個女性樣板的人物仍舊帶領著墨家的醫者,但實際上醫術上那是遠遠比不上長桑君的。

    這一戰,蘆花帶著四百多名年輕女性來到營寨,年紀尚輕的秦越人也隨軍出征,此時正在救治傷員。

    烈酒擦拭傷口的痛苦,很多人難以忍受,而一些特殊的傷口,又只能採用最可怕的截肢等手段,傷兵營縱然做到了極致,可依舊時不時傳來慘叫聲。

    此時截肢之類的醫術很不成熟,但是有些傷不截肢就是死,截肢了還有十分之一的幾率活下來。

    驗血型輸血這種事,也並不算難,只是暫時還沒有做。即便輸血的器械不過關,即便靠肉眼觀察血凝很容易出差錯,但相比於束手無策,總歸還是進步的。

    醫學的進步,總需要從血淋淋的嘗試開始。適決定,等五方會盟的事情一完,就要回去準備血型驗比和解剖屍體這幾件事,萬事開頭難,但想要謀萬世之事,總不能條件不夠就不做,想想辦法總是可行的,也會對天下此時的一些想法帶來震撼和衝擊。

    正在考慮的時候,已經走到了一處病床前,正是以庶民之身「擒獲」兩王的庶輕王身前。

    算起來這兩次,真正擒獲的都不是他,可他運氣好,最終功勞還是要算在他身上,要不是他拖住了越王翳,騎兵也未必能追的上。

    此時庶輕王臥在床上,哎呦呦地叫著疼,肋骨骨折可是要好好修養一陣,而且每一次呼吸都痛的要命。

    庶輕王醒來之後,已經被人抬著了,也就是被抬著的時候,他才知道自己拼盡全力抓住的那個人,正是越王。

    有些可笑,也有些無奈,自己一個庶民,竟然連抓了兩個君王,放眼天下只怕已經是震古爍今了。

    抓人的時候,可以拼死扛住劇痛,可現在躺著終究還是忍不住哼哼,只想著快點好起來以結束這種喘口氣都疼的日子。

    正想著當初可以自由翻身的日子是多麼吸引人的時候,就聽到適的聲音帶著一絲玩笑道:「你抓越王翳的時候,難不成也是這樣哼哼著?」

    聽聲音庶輕王就知道是適,咧嘴笑了笑,說道:「那時候也疼,可想著墨者要為先驅駟馬,也知道駟馬衝擊會死,可總得上不是?我這個連代表不上,別人可怎麼看?」

    說了幾句話,又牽著了傷口,適看著這個年紀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傳奇人物」,寬慰道:「你好好修養,傷養好了,便去軍校。」

    誰都知道,沛縣有軍校,一開始人數很少,只有那些擔任旅帥級別的墨者進去學過,但是也招收了一些最早一批進入鄉校的孩童,能夠進去學習的人,若學成必然會成為旅帥一級的軍官。


    庶輕王的名聲功勞都在這擺著,這件事幾乎不需要考慮,墨家內部賞罰分明,什麼樣的人物可以上去,那都有例可循。

    庶輕王在被人抬著知道自己抓了越王翳後,就大約猜到自己會被招入軍校,他也早早考慮過。

    今日適這麼一說,他急忙道:「適,我不太想去。」

    適一怔,庶輕王哎呦一聲又道:「我覺得自己年歲大了,學東西慢……」

    說完這個,又有點不好意思地說道:「我也喜歡家裡的日子了。都說墨者要利天下,這個我一直沒變,可你當初也說,歸鄉也算是利天下。」

    「如今我有妻子兒女,當初想著要達樂土,打仗也是為了將來不打仗。當初若是一直在軍中,也就罷了,可後來歸了鄉,有些牽掛,終究還是想要回家的。」

    庶輕王回憶著許多年前,自己一腔熱血成為了最早的沛縣三百義師的成員,可後來挨不住家裡念叨和妻子的溫柔鄉,歸了鄉。

    這一戰是墨家生死存亡之戰,他無論如何都要參加,都要做好,若是以後再有這樣的生死存亡之戰,他也相信只要自己還拿得動矛,便會站出來。

    可現在,仗打完了,他真的有些想家了,想村社的生活,想地里的莊稼,想村社的造紙作坊,也想妻子兒女和家人。

    從一開始他加入義師,所為的就是墨家所言的樂土。那時候他眼中的樂土,只是自己的日子過得好起來,過上如樂土中唱的那樣的生活。

    雖然後來在軍中過得快意,暫時都要忘記了原來的初心,可等到歸鄉之後,逐漸明白了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麼。

    適和他說過,歸鄉未必不能利天下,而他歸鄉,既能達成自己初心的追求,又一樣在自己利索能力的範疇內盡著墨者利天下的義務,他很滿足。

    當初加入義師,是為了將來過上那樣的生活。

    之後重新徵召入伍,在軍中苦練,是因為他知道自己不站出來自己想要的生活就會破滅。

    而在戰鬥中的奮勇,既是為了墨者的信念,也是為了自己為了家人以及為了自己想要歸鄉的願望。

    打仗,是為了將來不打仗,他相信這番話。

    適衝著庶輕王笑了笑,終於點頭道:「最終還是要看你們自己的意願,若是想要歸鄉,那就回去唄。你說得對,歸鄉一樣可以利天下,力所能及之內,做好自己的事,那就好了。」

    庶輕王忽然想到了什麼,急忙道:「對了,我現在有四個孩子。三個男娃,一個女娃,只有名。我弟弟給自己起了個名叫輕侯,你也說今後咱們庶民也會有姓氏,我想,我們家就都叫庶什麼吧……適,你幫我給他們起個名字吧。」

    適想了一下,說道:「三個男娃嘛,就叫俘羋、擒翳、歸鄉。女娃嘛……就叫君子吧。」

    「這天下君子,以後不以血統姓氏論,也不以男女論,只以才華德行利天下論。女子,緣何不能為咱們墨家的君子?咱們墨家的君子,是和舊的君子不同的。」

    這是四個簡單的名字,俘羋,自然說的是庶輕王俘盟楚王之事;擒翳,自不用提;歸鄉,亦是如此。

    唯獨女娃的名字,適給起了一個有些古怪的名字,可庶輕王卻聽得歡喜,念叨了幾聲。

    適取出紙,在上面寫下了四個名字,摺疊好後放到了庶輕王手中,笑道:「來日方長,我們都會老,將來的天下終究是孩子們的。我若活的久遠些,倒想看看你這四個娃到底走了什麼樣的路。」

    庶輕王心想,是啊,會走什麼樣的路?誰人能知道呢?自己原本想著,讓一個男娃長大去城邑學個鐵匠,可他要是不願意去呢?或者他要是極為聰慧去了更好的學堂呢?

    亦或是他成為了自己都從沒見過的某種職業……幾年前,沛邑可是沒有鐵匠的,更沒有女醫、教師、織工這樣或是那樣的職業。

    庶輕王想,以後的日子定會越來越好,但也定會越來越讓自己看不懂,若是十年前說起鐵匠,他哪裡能知道那是什麼?

    十餘年後,若是自己的孩子長大了,這天下又會多出什麼東西呢?

    那時候,墨家難道真的還只在沛邑嗎?到時候縱橫南北數千里,又哪裡能知道孩子長大後會在哪裡?

    庶輕王又想,聽弟弟說起過,適給他們那些孩子講過,海外有山有島有人,有些地方遍布金銀,也或許那時候孩子們已經可以揚帆出海去尋找金銀。

    想著這些古怪的仿佛幻想一樣的事,庶輕王喃喃重複著適的話,說道:「是啊,那我也活長一些,看看他們到底會走一條什麼樣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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