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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五零章 百乘金玉悖轍還(完)(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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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個問題,對魏使與楚使來說,既不好回答,也好回答。

    墨子原本是存了那麼一絲年已七十、再去和王公貴族們講道理的心思的。

    可隨著昨日因為二十歲就存在的夙願導致的年老衝動後,這點心思也已經淡了,再者墨者內部已經做出了決定。

    這個問題原本不必問。

    魏使與楚使都不可能替君主回答,但是他們也不需要問就知道君主不可能用墨者的義。

    因為這兩國是此時天下兩極,正值看似強盛的時候,還遠不到一定要用墨者的窮途。

    不言而喻,這個問題不作答,那就是默默否認。

    適心中暗爽,明白任克最後的那番話,可謂是讓一些墨者喪失了最後的幻想。

    自己沒有輸,也算是讓在場的墨者再一次認可他的能力。別的尚且可以再論,但是宣義部部首一職確實可以勝任。

    至於說與楊朱、孟孫陽、列禦寇等人的辯論,尚且還不能確定可以勝利,但是紙面上文章的論戰適暫時是占據優勢的。

    魏楚兩使者也對墨子最後的那句話各自安心,只要墨者不全部到對家出仕,窩在這小小的沛縣,他們就不擔心。

    宋國的事,註定了宋國沒有自主權,主要還是內部貴族親楚派和親晉派誰獲勝的問題,所以兩國也都不擔心墨者政宋。

    一眾墨者知道兩使者的答案會是什麼,也不著急。

    直到雙方吞吞吐吐地說這件事自己不能做主後,墨子才道:「既是這樣,那你們可以回去詢問一番。如何對答,我們也會一一寫在草帛上,由弟子帶去。」

    「昨日你們既然說到利天下之物,今日我也就告訴你們。這些利天下之物,墨者是願意讓天下人得利的。但是,你們不用墨者的義,墨者就不會出仕。」

    「你們也可以回覆你們的君上,墨者可以將這些傳播出去,但不是以官吏的身份,而是以墨者的身份。你們可以明白墨者的意思嗎?」

    任克想了一下,點頭道:「您的意思,我明白了。如果任用墨者為官吏而又不用您的義,那就是說墨者捨棄了自己的義。而如果以墨者單獨的身份,那麼終究墨者還是在遵守著自己的義來利天下。」

    墨子點頭,自己所說的就是這個意思。

    而更深一層的意思,適在昨日已經說的相當清楚。

    不管是玉米、地瓜、土豆還是牛耕、雙轅車、磨坊,這一切,都要讓天下人記住一點:這是墨者弄出的,是墨者推廣的,墨者推廣的目的是為了利天下。

    這是大張旗鼓的事,不可能作為家臣和官吏去做,否則民眾並不能更知曉墨者的名聲。

    至於造成的各國力量增長,那本來就是適的目的。

    農業發展才能帶來手工業發展、魏國壯大才能更快引發中原大戰,讓各國精疲力竭難以注意到悶聲發財的墨者在悄然壯大。

    任克想了一下來之前翟璜、李悝等人的交代,覺得墨者的這個絕對,對於魏國有利而無害。

    墨者願意去哪去哪,只要傳播技術,得益的仍舊是魏侯。

    到時候墨者就算說什麼非攻、兼愛之類,魏侯可以聽也可以不聽,反正東西都學會了,誰還會在乎墨者說什麼?

    墨者中能人眾多,任克此時已算是見識到。不到二十歲的年輕人就可以說一些天下間的道理,那些已經名滿天下的墨者又會是怎麼樣的手段?

    他想了一下,起身道:「墨者在魏地行義的事,君上定然是欣喜的,並不會阻礙。通行各地,也可以發給一些名契。」

    楚使也是差不多的回答,在他看來這簡直是意外之喜。

    原本以為需要用大量的禮物和說辭,才能換回墨者手中的一些東西。

    可現在看來,似乎什麼都不用,墨者會主動願意利天下——天底下這樣的傻子,在墨者之中極多,因而無所懷疑。

    至於說怎麼行義,那是墨者要做的事,與他們就無關了。

    任克想到西河守吳起很重視的草帛,又問道:「如今草帛傳遍大城巨邑,士人皆贊此物。」

    「我曾聽適所作的文章中,說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此言大善。魏侯願以千金,請此漁。」

    這個墨者內部也商量過,適的意思很明確:當然可以賣,但不是現在賣,而是要打一個時間差。

    一個三年到五年的時間差,讓市井之人基本上熟悉了墨者內部通用的賤體文字,再讓計劃中的陶泥或是鉛字印刷技術成熟起來後,將造紙術流傳出去,降低紙張價格,而墨者保持著印刷術的壟斷來壟斷私學知識。


    如果紙張出現的太早,反而未必是好事。

    秦有秦的文字、楚有楚的文字,一旦紙張導致知識變得廉價,各國的文字還未統一,後世可能要麻煩百倍。

    在不能做到墨者的「賤體字」成為諸夏學術界的通用文字之前,紙張決不能大規模出現。

    這一點牽扯的墨者的底線:同義。

    同義的基礎並不是同文,但同文絕對可以促進同義。

    因為涉及到底線,這件事就沒有商量的餘地。

    昨夜已經討論過種種細節,此時任克問出,墨子便道:「草帛一物……學起來極慢。昨日墨者群議此事,已有計劃。」

    「墨者利天下的道理、技巧、天志,這是人人可以學習的,墨者也不準備藏私。如今鄉校已建,我也算是能與仲尼齊名的人物,收些弟子也不是不可以吧?」

    任克急忙道:「自是可以。干木大夫還常誇讚您的學問、西河守也說當年在魯時常聽您的名聲。您若收徒,我想便是君王亦可得師視之。」

    他的話,不是恭維,此時天下能夠自稱自己和仲尼相較的人,也就任克面前這個老叟了。

    楊朱等人尚且年輕,屬於和禽滑厘相較的人物;魏斯的老師算是卜子夏,那也不過是仲尼的弟子。

    墨子道:「既是這樣,我便想,一些利天下的事物總要傳下去。你們既來聘叛墨勝綽,想來為的並不是勝綽的義……」

    任克有些羞赧地一笑,這是顯而易見的。

    魏人看重的是如同勝綽一般有術而無義的墨者,墨子既然已經說的清楚,那也就無需隱瞞什麼,只當承認,說確實如此。

    「你們既然聘的不是墨者的義、而是墨者的術,那倒是簡單了。如今鄉校已存,大可以選些才俊青年之輩,來此求學。」

    「墨者尚賢,也自有選拔賢人的手段,不遜於伯樂之識馬、猗頓之辨玉。墨者可在大城巨邑或是國都內活動,選拔可教之才。」

    「這些人,墨者不會讓他們成為墨者,而是學成之後各歸己國,傳播利天下之物、活著出仕為政。但他們不是我墨翟舉薦的,只是在墨者的鄉校中學過,用不用是君王的選擇。」

    「願意的,君王可以投金玉錢財,用以做鄉校的開銷,墨者便可以幫著培養各國的可教之才,亦或是各國自行選拔。」

    墨翟說到這,大笑道:「天下關於稼穡、百工、天志、新技的學問,這裡最高,別處是不能比的。天下之大,再無人可比。」

    任克急忙點頭道:「這我是相信的。您如果不說義,而只說術,這是天下人都敬佩的、也是不能相較的。只是……鄉校在沛地,頗為遙遠。各國士人往來,並不方便……」

    「若是可以在商丘或是陶邑,那是最好的,都是天下之中,四通八達。魏侯求賢,倒是縱有戰火,也必約束士卒不得侵入鄉校。」

    墨子手一揚,只道:「此事再說。」

    「你們今日來的目的,我也知曉。」

    「能得到的,不需要你們的金玉;得不到的,這點金玉我墨家還看不上。」

    他所謂的知曉,既是指那些明面的事已經知曉;也是在說暗裡的事也已經知曉。

    既然明面上說已經決定,只收一些學術不學義的弟子,那就是在警告任克,不要太明目張胆地拉走墨者。

    而如果只是之前那樣的以金玉遊走一圈就主動離開的墨者,墨子覺得也沒有挽留的必要。如果是那種半猶豫半拒絕之間的,還是要想辦法不要讓任克用些手段拉攏。

    墨者現在也沒時間去應對這些事,馬上就要趁著楚人北上維持霸權的機會做很多事,墨者內部的心思也不可能把重心放到保持墨者的堅定性上。

    兩國的使者也都聽懂了墨子的意思,可以算作這就是墨者最後的答覆。

    只要他們回去說清楚,那麼他們想要的東西,墨者自然會主動送過去,甚至主動幫助傳播良種和播種技術,至於怎麼傳播、選擇什麼樣的方式,那是墨者的事。

    但墨者守信,只要答應,定會去做,況且墨者也已經承認傳播技術確實可以利天下,那麼就一定會做。

    而如果想要一些低級官吏人才,也可以選擇送到墨者這裡學習,無非就是由各國公室出一部分錢。

    想給你的,只要利天下,墨者會免費給你;不想給你,你們想搶也搶不走。

    至於那些想要說動墨者集體出仕的想法,這一次也算是借魏、楚二使的口高遍天下:不用墨者的義,一切免談。

    楚、魏,當然不可能用,單單是一句非攻,就拒絕了用的可能性。

    哪怕再講清楚財富增加未必需要戰爭的道理,兩國也不可能聽,因為此時天下還未出現過生產力爆發增加導致國力劇增的情況。

    這是眼界決定的,也是以史為鑑決定的:前無古人,故而無人相信墨者的推論。

    除了墨者,此時天下還不是一個講推論說知為主流的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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