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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零九章 十步殺人笑晏晏(完)(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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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發喊的數十墨者劍上帶血,腳下又踏著十餘人,敵仇哪裡見過這樣的陣勢,大族又怕墨者真的殺人,也不敢動。

    那些巫祝請來的劍士紛紛脫掉身上的麻衣,退到一旁站立不動。

    台上等待的公造冶、駱猾厘等人也紛紛持劍衝下,將那些人圍住。

    這一次墨者從各地招來近乎全部的成員,人數已近四百,又有商丘村社裡墨者最早掌握的鄉民,外加那些已經熟悉墨者信任墨者的本地村社,又是早有準備防止出現亂局,頃刻安穩。

    最開始逃走的人也不去管,只叫他們先逃。

    等局面穩住之後,禽滑厘與幾名墨者登上馬車,御手駕車,從通路中奔馳而出,匆匆追擊。

    到這裡,那些大族才算看清楚,這些墨者分明精通戰陣之法,他們哪裡知道墨者守城以「出郭決戰」為上守、以「閉城死戰」為下守,軍陣之法亦是嫻熟。

    這些預留的通路,既是傳遞消息的,也是為戰車出擊預留的通路,這萬人相聚的局面看似鬆散,實則就是按照軍陣紮營的方式準備的。

    這處高台看似是戰陣中心,實則墨者想要得到的只是萬民之心,因而這裡只是做守備來拖延時間、靠書秘吏和墨辯等人一一與村社人講明義理。

    如今已有歡呼喜惡,便如昔日曹劌見齊三鼓之後,只剩追擊事。

    禽滑厘駕車追擊,彎弓捻箭,他乃正牌貴族出身,曾與段干木等魏大夫齊名,自小學的又是西河子夏儒,六藝精湛,五**通。

    雖已六十,氣力尤存,箭法尤勝昔年,他是叛儒,叛的是儒的禮,可儒的藝卻仍在,一如那些叛墨身負手段。

    車非駟馬,只有單馬雙轅,卻不妨礙短時間追擊那些徒步棄甲曳兵逃竄之人。

    車上有橫木支撐,雙腳踏在上面穩住身形,車後跟隨四五名墨者,以伍為陣距離逃亡的那些人還有百步之時,便與馬車分開。

    馬車從兩翼向前,做阻截圍堵之勢。

    滕叔羽自覺兩耳生風,腳下奔跑極速,只想著若是逃出將來或還有舉大事的機會。

    禽滑厘則想到幼時自己在家中封地內縱車射獵時的場景,一晃四五十年過去,自己學的一身射藝沒有用在不義之戰中,倒多用在城堞守備中。

    他對殺人這種事沒有什麼心理負擔,準確來說他成為墨者之後也曾殺過某種意義上的「無辜」之人。

    他得墨子真傳守城之法,於「號令」之中,墨者之法在守城之時極為嚴苛。

    守城大忌城內有間諜舉火焚燒,造成恐慌。

    墨者守城,號令「一旦失火,只由本里的人救火,也只能由專門負責滅火的將領帶人去救火,哪怕敵人暫時沒有攻城,守衛城牆的人出於好意私自去救火也必須當眾殺死,以破滅間諜借火而亂的機會,減少守城的傷亡」。

    號令必出於守城之前,昔年禽滑厘曾助弱國守城,城牆上有與他一同守衛的人,看到城內火起不顧號令便去救火,引動眾人隨行。

    禽滑厘雖知其並非刻意而為,心雖不忍,但還是當眾將其射殺,以定城牆不亂。

    他既殺過這樣的人,對於此時墨者要殺的這些人,更無什麼不忍之心。

    只是他不想殺死滕叔羽。

    雖然這位滕地勇士忽然出現,可是禽滑厘思及之前墨子與適談論沛地行義之後的事,心中已有大略,登車之時已作出判斷。

    他記得其時墨子與書秘以及在場七悟害談到若沛地事畢,何以致天下?

    適曾說,越人北上琅琊,腹地吳人必亂,吳人亂,越人必歸會稽。

    越人若歸會稽,滕、繒等邦俱可復國。

    復國則亂,亂則思安,墨者可趁機深入滕、繒、倪、薛等地,一如沛地故事,做無冕之君,同數國之義。

    這只是將來大略,可他既是已定的巨子,便要為墨者的將來考慮,登車之際已經想到滕叔羽等人尚可有用,於是可不殺。

    車輪滾滾,馬匹狂奔,雖是駑馬,短途之內也非人力可比,轉瞬已到了滕叔羽側面,相距不過二十步。

    滕叔羽只顧向前,沒有注意到禽滑厘已在他身左右。

    禽滑厘大喝一聲,做御手的墨者當即勒住改良後的韁繩。

    他雖也會飛射之法,但是戰車顛簸,終究不比昔年養叔神技,只能停車而射。

    五射作為君子六藝之一,適根本不會,禽滑厘卻是自小掌握。

    白矢、參連、剡注、襄尺、井儀,是為五射。他既叛儒,五射之中可用四射,襄尺射乃是君臣之禮,凡射必要退居爵高之人後一步以示尊重,這一射他早已遺忘。

    拈弓搭箭,先取白羽一支,拇指勾弦拉弓如滿月,朝著滕叔羽的右腳踝飛射而去,大喝一聲道:「叫你知墨者手段,亦叫你知天下之大!」

    說罷鬆手,羽在上而鏃在下,弓弦嗡嗡,箭杆在空中折成一個微妙的撓度迅速伸直,向前疾馳。

    甫一鬆手,禽滑厘又從箭囊中取出三羽。

    一羽夾於拇指,其餘兩羽以中指、無名指、小指三指相夾,快速拉弓,一箭飛出,迅速接上另一支,三支羽箭在空中竟成連線。

    早飛出的第一箭正中滕叔羽右踝,沒入一寸;第二箭中滕叔羽左踝、三中左肩、四中右肩。

    做御手的那人,也是叛儒之墨,見禽滑厘射出這樣一手,忍不住大讚,竟是忍不住抖了一下韁繩,險些將自己跌落。


    旁人許認不得,可他這種叛儒卻認出了這四箭的精妙,竟是將五射之中除襄尺之外的四射技法全都展示出來。

    第一箭中滕叔羽的右踝,正合頭高鏃低的剡注之射,剡注此第一射。

    中其腳踝,入踝一寸,若用以射草侯,則必然貫侯而過,正合白矢之射,白矢此第二射。

    掌控三羽,接連射出,空中羽箭若連一線,正合參連之射,參連此第三射。

    四羽皆中,左右踝、左右肩,滕叔羽倒地,四羽飄蕩如井田,正合井儀之射,井儀此第四射。

    只此一技,御手便知禽滑厘射術之精,也虧得他是叛儒,否則若他是工商出身的墨者,恐怕還不能識得此射之雅之高。

    禽滑厘既見滕叔羽倒地,便收了弓,暗暗點頭,多年不行四射,不想如今手段依舊。

    他平日很少展示自己的射術,即便守城之時也從不玩這些花活,但是今日駕車追擊正好想到自己年少縱車追獵之時,終於聊發少年狂,使出這等手段。

    再者,他以墨翟為師,知道墨翟手段精巧,但唯獨御射術算不得國手。

    先生平日行義,但骨子裡年輕時也是個爭強好勝之輩,當年公輸班做出木鳶,先生先是做出木鳶之後,才告知公輸班此物不能利於人,不能算巧。

    但在沒做出之間,縱有道理也不會去講。

    這是天下十豪自己的傲嬌,十豪皆有。

    儒墨死敵,墨子一生雖非儒而多譽仲尼,可終究也存了許多比較之心。

    昔年仲尼御射無雙,駕車之法堪比奚仲,一手參連快箭更是聞名,奈何墨子雖能制車卻不能在御車之術上與仲尼比;雖也能做出參連白矢之類的手段但也難與仲尼相較。

    因此禽滑厘從不在先生面前展示自己的這一手四射之法,以示尊重。

    守城之時也只是用最簡單的勁射殺人,對方又無養叔紀昌那樣的人物,也不必展示。

    今日發了少年狂,先生又不在身邊,又想到自己在登車前做出的大略,是以興致頗高,只覺這一射的暢快確是數十年不曾有過。

    暢快之餘,於車上大喝道:「束手就擒,我不殺你等,否則便將你們射殺!我禽滑厘從不虛言!」

    滕叔羽既中箭倒地,他的夥伴朋友終究心存擔憂,想去攙扶,又聽禽滑厘這樣一喊,腳步放慢。

    這裡是沛地鄉野,終究不是三晉魏地的上流社會,禽滑厘的名號此時並不顯著。

    只是他先顯了一手驚人箭術,又有之前並非墨者第一劍士的駱猾厘於台上奮勇,再有之前墨者死士的陣勢,層層疊加之下,這些人竟也相信他不虛言,紛紛站立。

    禽滑厘下車,親自將滕叔羽綁縛,又幫他折斷了箭杆,說道:「你又不曾行斂財、淫祀、活祭之事,何必要跑?只要認輸,難道我們墨者便非要殺你嗎?你不必怕,日後說不準還要交流。」

    滕叔羽滿面通紅,身上雖痛卻也不叫,只道:「我非惜身,只是將來要做大事!」

    禽滑厘心道我若此時再說你,恐你自盡,便道:「看得出,請上車。」

    說罷將滕叔羽扶上車,後面徒步追擊的墨者也已跟上,押送眾人緩慢回去。

    滕叔羽終究是勇士,身中四箭,馬車顛簸,竟不哼聲,只是不斷說自己留此身將來做大事云云,生怕別人不能夠知道。

    來時匆匆,回時緩緩,不敢太快以免那些人藉機逃竄。

    待回去時,亂局已解,禽滑厘站在馬車上眺望,不由莞爾。

    不知何時,墨者書秘名適的,頭戴了三束之前刻意折斷了主莖、開出了小葵花編織而成的花冠,依舊是上次那身墨覡的打扮,手持一個巨大的葵花盤如同捧著太陽,施施然走到了之前廝殺的高台之上。

    兩側墨者扶劍而立,那些大族棺木眾人被墨者看押,被逼著不敢做聲。

    通路間的墨者各做準備,以待一會將適的話傳遞出去。

    適手持一個牽牛花樣的紙筒,大聲講道,萬眾靜聽。

    禽滑厘雖離得遠,可遠處就站著一名口舌尖銳的墨者,做傳聲之用。

    只聽適道:「今日忽起變故,就先不提鬼神祝融事,先說法與律,先說緣何要有法與律,再說法與律從何而出。」

    「我有一言,請諸位靜聽。」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

    「輿人製作馬車,盼著有人富貴;匠人製作棺材,盼著有人死掉。是不是輿人好而匠人壞?其實不然,不過是為能夠賣出得利,兩者並無二致,都是為利。」

    「如今萬民相聚,你們祭祀祝融,所求的也是自己的利,難道不是這樣嗎?」

    他口齒清晰,說話深沉,又說了一些淺顯卻有哲理的趣事,以輿人匠人馬車和棺材相較,頓時吸引了萬眾的心。

    這些話又經墨者傳遞,萬眾均能聽到,片刻後紛紛道:「正是為了取利!卻不知道取利與法與律何干?」

    頭戴三叉束髮葵花冠冕、手持大盤向日葵做墨覡男巫狀的適微笑道:「當然有干。」

    「諸位先想,先以萬民皆為取利這個前提去想,假如世間無法、無律、無司寇、無秋官、無邦國,會是什麼模樣?」

    「是好?是壞?律、法、司寇、邦國到底是不是必須的?又緣何要結成一國?君王司寇的權力從何而來?律法的制定又以何為準?」

    「不慮血貴血賤宗親氏族,只以利論。諸位先想假如世間無法、無律、無司寇秋官,眾人皆為取利,這天下會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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