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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三章 賣價(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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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近臣見四下無人,便小聲道:「若對君上最為有利,也不是沒有辦法。」

    「君上若是現在投降,魏韓將會如何對您?」

    鄭君哼聲道:「魏韓以我三罪為名而伐,若是投降,也不過是審訊我,效昔年衛成公故事,當庭辯論,指認我有罪,而投入大牢或是殺死我。」

    近臣道:「是故君上此時不能夠降於魏韓。可若不降,就需要藉助庶民之力,只是庶民強則君貴弱,宋地、泗上、薛、滕、費等故事歷歷在目,不可不察。」

    鄭君反問道:「降也不利,不降也不利,卻該如何?」

    近臣道:「再如剛才例子,若奴婢起身反抗鄰人,使得鄰人暫時不能入內。若想要戰勝鄰人,則奴婢必強,將來必效薛、費之事。」

    「但鄰人暫時攻不進來,旁邊還有別家虎視眈眈,他們也必然心急。」

    「家奴在前抵抗,鄰人進退不得之際,您與鄰人密談,說您會打開後門讓鄰人進來,但必須要留給您一部分家產,或者至少保留祖先祭祀遷到別處為君而棄侯伯之爵,這才是對您最有利的辦法啊。」

    鄭君乙心中一動,想了一下,似乎確實如此。

    現在魏韓聯軍根本不在乎鄭君乙,他沒有任何談判的資本,因為就現在的情況來看,魏韓聯軍只要十日就能破城。

    既是這樣,為什麼還要接受鄭君乙的投降呢?

    還不如攻入城內,以弒君之名,效仿當年晉文公審判衛成公的故事,判處鄭君乙大罪,然後瓜分了鄭國的土地人口財富。

    也就是說,鄭君乙現在想要賣國,也不可以賣,如果不需要買而直接就能搶到,那憑什麼要買賣呢?

    近臣的意思,就是說利用鄭國的民眾,用他們的血,為鄭君乙的家族賣出一個好價錢。

    按近臣的意思,如果先假裝答應民眾將來要改革變法,使得民眾能夠努力作戰,擋住魏韓聯軍。

    按照魏韓聯軍的計劃,這必然是一次要求速戰速決的戰鬥,要學泗上出兵宋國一樣,在各國來不及干涉之前迅速解決掉鄭國。

    所以這就拖不得。

    一旦民眾被墨家組織起來,可以堅持一個月,那麼魏韓就會很難看。

    打,不知道還要打多久,萬一打不下來,將來各國一旦干涉,就容易出事。

    不打,已經打了這麼久,撤走的話肯定不甘心,耗損嚴重不說,更是會引發國內的不滿。

    魏韓本想十日滅亡鄭國,但鄭國民眾如果能夠抵禦一個月,那麼原本不需要買賣的明搶,就可以賣出一個好價錢。

    到時候鄭君乙把民眾一賣,和魏韓達成密約,自降身份為君,放棄侯伯爵位,讓魏韓遷徙他去別處,有一塊封地,那就是最完美的結局。

    的確,從侯伯到大夫、從一國之君到一國之封君,這是往下走。

    可若是現在投降,或者不組織民眾被魏韓攻下,不但連大夫都當不上,很可能被審判以弒君之名殺死囚禁。

    若是完全將民眾交給墨家讓他們組織起來,那麼薛、費、滕等泗上諸侯就是個例子,到時候民眾崛起,索要的東西就越來越多,還能剩下什麼呢?

    那近臣又道:「君上,我為您的臣子,所富所貴,皆出於君上,所以我才為您考慮。」

    「駟氏一族不降,那是因為他們知道一旦破城,其餘六穆之輩必要殺戮他們以復當年政變之仇,他們可不是愛您忠君啊。」

    「鄭城雖大,嚯嚯數萬,可真正為您的利所考量的又有幾人呢?」

    「庶民之輩,狼子野心,貪婪無厭,民眾是養不熟的狼子。」

    「您今日答應墨家,守城的時候拆除民眾房屋要賠償,那麼明日他們就會索要土地、權力、以及墨家所言的平等、尚賢、制憲之類的一切,哪裡會有止境呢?」

    「刑不上大夫、禮不下庶人,庶人不知禮,心中只有利,卻無義。不知感恩,不知忠信,他們才是您最大的敵人啊。」

    「與魏韓,尚可談,至少還守禮。與民眾,不可談,泗上眾國就是例子!」

    「到時候社稷危亡、宗廟傾隳,這是不能不考慮的啊。」

    這些話,正說到了鄭君乙的心坎中。

    這也正是駟子陽之亂後這麼多年,鄭國一直沒有和墨家這個有非攻、大不侵小之義的組織聯繫的原因。

    正如近臣所言,駟氏一族誓死保衛鄭國,是因為愛他忠君嗎?

    不是,駟氏一族也只是為了本族的利,為了各自的命。


    鄭君乙不是被殺的繻公的兒子,而是繻公的侄子,本來這個君位也是撿來的,也算是半個傀儡。

    當年幽公和韓國作戰,被韓人所殺後,駟子陽以復仇為名登上相位,立了幽公的弟弟繻公。

    後來駟子陽被殺,繻公隨即也被駟子陽的餘黨所殺,便立了他為鄭君。

    那一次鄭國政變死了太多的人,太多的家族被屠滅,七穆中其餘六穆的力量還很強大,分裂出去,可以說駟氏一族是魏韓最不可能接受投降的一批人,所以他們才死戰。

    以至於之前有人討論是不是要開城投降的時候,掌握大權的駟氏一族立刻以「談降則為國賊,皆可殺」的大義名號,殺死了提議投降的一些人。

    鄭君乙沒參與當年的政變,可最終還是因為弒君之人立起來的,魏韓討伐的名義中也有這一條,鄭君乙是希望抵抗的。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利,現在天下已經亂了,墨家加快了天下的混亂程度,原本的統治手段已然不能照例統治下去了。

    民眾一旦開始覺醒,一旦開始接受索要他們應得的一切是理所當然的道理,泗上的那些諸侯國就是個例子:最終亡了國、亡了社稷、亡了宗廟。

    二十年前商丘之變,近在咫尺,鄭君乙聽近臣這麼一說,怎能不緊張?

    況於,鄭國支撐到現在,已經是油盡燈枯,根本沒法再守下去了。

    墨家雖然在組織弭兵會和非攻盟約,可是附加的條件太過苛刻,要實行各種變革,這是鄭君和駟氏都不可能答應的。

    按這近臣所言,民眾抵抗的越激烈,其實他就越能把鄭國賣個好價錢。

    抵抗一個月,便可以賣個五十里之君,做個附庸。

    抵抗兩個月,便可以賣個百里之君,甚至會有一座城邑沿承鄭國祭祀。

    若是抵抗的更久,這個賣價就越高。

    鄭國不全是他的,還有一部分是駟氏的,所以若是能夠抵抗的更久一些,說不定真的可以賣個高價。

    但不管怎麼樣,現在投降魏韓是不可能接受的,反而很可能用他的人頭邀買人心,以證大義。

    這種心思,二十年前的商丘之變中不會產生。

    一則是那時候尚無前鑒,舊的統治者們沒有接觸過新的「造反」方式,畢竟融合了各種經驗的適面對的是連「蒼天已死黃天當地」的宗教式起義都沒接觸過的貴族君臣,更遑論更後世的「耕者有其田」之類的有著簡單綱領的起義。

    沒有經驗,便不知道其中的可怕。

    二則,就是時勢易也。

    昔年墨家示弱,需要利用貴族和貴族的矛盾、君主和貴族的矛盾在夾縫中生存,想辦法壯大自己,那時候需要借用一切可以借用的力量和矛盾,拉一派打一派以壯大自己。

    現如今,墨家擁有泗上,已躋身為天下諸國之強雄,五年前菏澤會盟、禽子去世之後,墨家的獠牙就已經露了出來,反貴族反君主,根本不再如當年弱小的時候借力打力。

    這就使得這幾年各國諸侯貴族對於墨家的警惕越來越高,但卻又無可奈何,除非各國君主貴族能夠摒棄前嫌團結一致,否則實在是難以奈何。

    時勢一變,主次矛盾也變了,君主們尤其是小國的君主們需要考慮更多的東西,開始恐懼於民眾的力量。

    恍然間,鄭君又聽近臣說了最後一番話,一番讓他徹底堅定了賣國之心的話。

    「君上,不久前宋國政變,魏楚韓相戰三百年,依舊能夠為了防墨而會盟。」

    「如今您如果借用民眾的力量,親近於墨家,又怎麼能夠被魏楚韓所容?」

    「就算勝了,駟氏豈肯放棄手中的權力?到時候他們便先要對付您。」

    「就算勝了,民眾的力量崛起,可這裡距離泗上太遠,卻在魏韓楚包夾之中,就算是您一切都順從墨家的意思,變革制度、制定大憲,可魏楚韓必要除之而後快,鄭國夾於魏韓之間,如何抵禦?」

    「現在魏韓攻打您,不過是為了利益,土地、人口、財富,這還是可以談的,只要守衛的住,至少可以做個封君。」

    「可若是您過於親墨,以至於這裡效仿宋國制度,那麼魏韓必然是不能接受的,將來魏韓攻打您,那可就是為了大義,屆時您不但封君做不成,只怕還要被處死……」

    「鄭伯效尤,其亦將有咎。屆時我只怕這句話便是對您說的啊。」

    鄭伯效尤,其亦將有咎。這句話就是以儆效尤的原來,出於鄭伯,又只怕將來再應於鄭伯。

    鄭君乙已然明白,當初墨家來到鄭國,鄭君設想的是依靠墨家幫著改善一下城防,他明白鄭國國力衰弱,也根本沒想過要獨自對抗韓國。

    昔年駟子陽有壯志雄心,那是因為那時候鄭國尚且還有和韓國對攻的力量,如今一分為三,魏韓已得其二,這時候便是駟子陽復生也不敢做這樣的幻想。

    墨家前來鄭君歡迎的本意,就是改善新鄭防禦,能夠做到韓國入侵堅守一個月以待魏楚介入,根本沒想著什麼富國強兵自力更生,那不現實。

    誰曾想這一次魏韓合力攻鄭,使得局面一下子超出了他的設想,之前慌亂之際答允了墨家的條件,現在想來已經是隱隱後怕。

    近臣再這樣一勸,他的頭腦也清醒冷靜下來,心中暗道:「若非此人,吾其亡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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