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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一章 背叛(中)(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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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種綱領性的內容說出來,其實對於在場的諸多墨者而言就已經很直白了。

    二十年前楚人攻商丘的那一次是怎麼做的?

    除了守城之外,還迫使宋國發生了政變和改革,使得宋國的民眾得利,藉助於守城之後民眾集中在一起的機會,合理合法地進行一些道義的宣傳。

    今日鄭國的事也是一樣。

    如果說,只要是戰爭那就是不義的,這對於轉守為攻開始四面出擊的墨家來說就不是一個說得通的道義:假如有一天墨家出兵魏韓,主動出戰,那麼是義還是不義?

    當誅不義和大不攻小衝突的時候,以何為先?

    這是墨家內部的路線之爭。

    是故這件事必須要講清楚。

    這一次墨家用了非攻弭兵的口號,但這個口號必須要說清楚其背後在修正了墨家道義下的合理性,不然的話對於將來天下的局勢反倒會產生不利的影響。

    以墨家這些年的經驗,什麼時候各國君主最有可能接受民眾的條件?在有亡國之虞的時候。

    民眾強則君權和貴族權力就很容易被限制,尤其是民眾內部有墨家這個組織在聚攏的時候更是如此。

    況且,這件事本身也是解決鄭國困境的一個繞不開的問題:鄭人憑什麼守城?

    就現在這種情況,君臣貴族們日富而民眾日窮,等到打仗的時候想起來讓民眾守城,未免有些異想天開。

    即便兩百年前長勺之戰的時候,魯侯還知道告訴曹劌自己多少還幹了點人事,所以民心方可用。

    更況於現在。

    徐弱對於主持者的說法極為贊同,跟進道:「巨子說,我們要用一切合乎舊制度的、或者不合乎舊制度的手段,以利天下,以利萬民。」

    「在泗上,我們可以做到不顧舊規矩,翻天覆地。在鄭地,我們當然也可以在合乎舊規矩的前提下儘可能使得民眾得利。」

    「非攻守城也是一樣的道理。如果以非攻為目的,那麼無論鄭君多麼殘暴,只要鄭是小國我們就要幫助守城,這無疑是錯誤的,也是子墨子當年就反對的。誅不義和非攻之間的界限,我們每個人都應該清楚,其判斷是否合於道義,就在於子墨子之三表,以及是否能夠利於天下。」

    「如今通訊不便,上的命令還未下達,但戰局不等人,故而我建議:我們應該藉此機會,逼鄭變革,使之利民。若不然,則我們便沒有守的義務。」

    「倘若現在我們就實行守城禁令,那麼民眾反而會怨恨我們,以為我們在助紂為虐,逼死他們。」

    「士人明白為何而守,因為他們守衛的是他們的利,也就是由利而產生的義。由此來指責民眾叛國無義,那是沒有道理的。」

    「況且,只靠士階層,也難以守住。時代變了,不再是百餘名士人帶著徒卒民眾就能野戰守城的時代了。」

    徐弱的意思,便是現在泗上那邊因為交通不便不能夠迅速下達指令,事起突然,這就要求在鄭地的墨者發揮民主集中制,在符合大義道義的基礎上,發揮主觀能動性,作出正確的判斷。

    現在新鄭如果墨家不介入,是根本守不住的。

    以暴力手段推行守城禁令,這又違背了墨家的道義,會導致民眾的怨言,民眾本身也沒有任何想要守城的意願。

    介入的話,就必須要藉此機會,學二十年前商丘之變,迫使鄭君接受一些利民的變法條件,否則的話墨家就不可能守。

    畢竟這件事最開始就定下來基調:鄭國不接受政治條件,那麼墨家就不會保鄭獨立。

    他之前所說的在城牆後面再建一座新式防禦,也是需要墨家全面接管城邑的城防、有鄭君背書的前提下才能進行。

    墨家守城,拆房拆屋,必須要「主券書之」,日後戰爭結束要照原價賠償的。

    守城的整體戰,更是需要征糧、徵調民力,這些都需要鄭君出面表示認可才可以實行,否則的話墨家不可能去拆屋建新城防的。

    在新鄭的墨者不少,如果將民眾組織起來,提出綱領性的變法條件逼迫鄭君接受,效仿當年宋國事,這也是可能的。

    前提就是先接受守城的虎符,有合理合法的名義組織民眾,至於說組織起來後宣揚什麼,那就不是鄭君能夠管得到的了。

    眾人又討論了一陣後,迅速做出了表決,最終同意了主持者和徐弱的意見,選出三人為代表入宮和鄭君談判,在鄭君保證事後會變法變革的前提下,接手新鄭的防務。


    …………

    新鄭宮室中,鄭君乙已經急的如同熱鍋上的螞蟻。

    他此時算是真切體會到了當年韓侯的心態,大梁城之戰前,鄭國背棄了魏韓鄭同盟,趁著魏韓出兵魯陽的機會圍攻了韓國都城,以至於那一年韓侯薨,導致了後續的一系列事件。

    韓侯薨當然不是被鄭人圍城殺的,但圍城所帶來的緊張和不安只怕也有一部分原因。

    鄭君乙是萬萬沒想到,魏國居然和韓國一起瓜分鄭國。

    鄭國和韓國的確有血仇,可鄭國一直以來都抱著魏國的大腿,利用魏韓矛盾在夾縫中艱難生存。

    為了魏國,當年鄭國不惜和楚開戰,王子定出逃,鄭國公開表示收留,這都是為了討好魏國,告訴魏國鄭國的忠心,祈求魏國能夠保證鄭國的利益。

    鄭國是魏國牽動韓國的繩索,這一點鄭君明白也清楚,但也正因如此,才更應該保證鄭國的獨立。

    駟子陽之變後,魏國趁機吞併了鄭國不少土地,鄭君乙也只能表示認可。

    因為鄭國三分,七穆中的駟子陽餘黨弒君,支持鄭君乙上位,其餘的六穆和駟子陽餘黨都有血仇,投降魏國也沒什麼可說的。

    駟子陽上位的基礎,是復仇主義,當年韓子殺了鄭君,在這個復仇主義的背景之下駟子陽脫穎而出,從那之後一直奉行對韓開戰絕不忍讓的政策。

    其實當時鄭國的聰明人都明白,即便魏韓是三晉同盟,但魏國是樂於見到鄭國打韓國的,只不過又不好意思說出口。

    駟子陽藉助復仇主義的血仇之恨上位,魏國是很高興的。

    明著在調停,暗地裡對鄭國頗多支持,用來牽制韓國。那時候三晉同盟還沒瓦解,魏國也不好意思更不可能明著支持鄭國削弱韓國,這就需要鄭國的聰明人作出正確的決策。

    駟子陽被殺,太宰欣一派又被殺的絕戶,其餘六穆紛紛逃出都城返回封地,各自要麼投韓、要麼投魏,恰逢當年楚國大梁城之敗、王子定分裂,倒是沒有投楚的。

    偏偏泗上崛起,楚國編練新軍得洞庭蒼梧又平陳蔡王子定之亂,魏國急需韓國作為盟友,這使得鄭國之前希望魏國保鄭獨立的戰略徹底失敗。

    失敗關頭,墨家出面,表示願意幫助鄭國,這當真是瞌睡了送枕頭。

    全面倒向墨家是不可能的,所以最開始的時候鄭國和墨家的談判,也是緊抓住當年墨子止魯陽公攻宋的道理來談:兒子不肖,用不著鄰居來打。

    鄭君乙所考慮的,或者說墨家打動了鄭君乙的理由,也就是「以待局勢有變」。

    新鄭單靠鄭國守不住,但是天下不只是有韓國和鄭國,所以只要能夠堅守新鄭一段時間,就可能會有各國干涉的情況,到時候魏國就可以借坡下驢,從而制止韓國吞鄭。

    只能說鄭君沒學過矛盾論,不能夠看清楚此時的局勢。

    原本魏國有霸權,但這霸權又需要韓國的支持,所以對於鄭韓矛盾魏國樂於居中調節,從而保持自己對鄭和韓的控制。

    伴隨著幾年前的中原大戰,魏國的霸權喪失,轉而戰略收縮,泗上崛起、楚國復甦,這都使得魏楚墨的矛盾成為主要矛盾,而三晉內部的矛盾居於次要矛盾,在這種大前提下,魏國放棄鄭國也就順理成章。

    鄭君怎麼也沒想到,魏韓會合兵一處瓜分鄭國,現如今炮聲就在五里之外,他也是徹底慌了神。

    魏國數落鄭國的三罪,其實沒什麼合理的,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讓鄭君手足無措的,是鄭國原本希望魏國調節,但現在魏國靠不住了。

    想讓墨家幫著守城,墨家提出了非攻同盟鄭國也很高興,以為這是救命稻草,奈何墨家直接表示要入非攻同盟必須要政治改革,否則免談。

    事起突然,在新鄭的墨者到現在還沒有接受守城的璜符,城中的民眾又根本不想戰。

    在城中的細作和當年六穆的人也在宣揚:放棄守城,士人以及低階貴族的封地私田皆不動。

    而且鄭君乙本來也是弒君上位的,多有宣揚,魏韓是來替繻公復仇的,尤其是當年一些逃亡的六穆和政治鬥爭的失敗者們這一次披麻戴孝,三軍縞素,在城外高呼這不是侵略鄭國,而是為君復仇,清除弒君者,使得城中人心渙散。

    與復仇無關的庶民不想打。

    肉食者的士以上階層打不打都行。

    更有一些人極為混亂:放棄守城,是為不忠;但當年駟子陽死後,駟子陽餘黨確實弒君才讓鄭君乙上位的,現在人家魏韓來替繻公復仇,自己繼續守城似乎也是亂臣賊子。

    其實以墨家的義即利也的說法,最具殺傷力的,其實還是那句「封地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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