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一條最孤獨的魚(1 / 1)
當我看清楚地上那隻淡藍色的琴盒後,我的頭皮開始發麻,可是那昏昏沉沉的感覺依然讓我處在辨不清是非的狀態中,只是讓自己那雙有些罪惡的手離開了她的身體。我的身體有些虛,那酒的後勁不斷在我的體內翻湧著,我跌坐在了雪地上,閉眼喘息著
當我再次睜開眼時,眼前的身影愈發的模糊,只是隱約看見她撿起了那隻淡藍色的琴盒,然後轉身向我無法觸及的巷口走去。
我的世界忽然變得一片蒼涼,沒有了開放的向日葵,也沒有了不管不顧的騷動,歸於平靜後的身體開始麻木,開始暈眩,我重重的趴在雪地上,將滾燙的臉深埋在積雪裡,冰與火的交融中,世界時而真實時而虛幻,無數個在我生命中出現過的臉孔,帶著他們讓我映像最深刻的話語和表情,在我的精神世界裡碎碎念碎碎念
我的意識越來越薄弱,終於在冰天雪地里昏睡了過去
也許很短的時間,也許很久,那熟悉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由微弱到焦慮:「江橋,你醒醒你怎麼睡在這兒了」
我終於再次睜開眼,沒來得及說上一句話,那種想吐的感覺便鋪天蓋地的襲來,我掏空了自己身體般的半跪在地上嘔吐著,卻吐不出一點食物,儘是酒汁和胃液,濺了自己一身,也濺了身邊的陳藝一身。
陳藝將我從雪地上扶了起來,我也終於因為嘔吐過而清醒了一些,但仍閉眼喘息著,以此來緩解身體的痛苦,隨後大腦里又陸續出現幾個無法拼湊完整的片段,這些片段都是在酒醉前和酒醉後的片刻發生的。
我無法正視陳藝的眼睛,只是看著還在閃爍的霓虹回道:「喝多了。」
陳藝沒有和我多言,從自己的手提包里拿出了咖啡店的鑰匙,然後將我扶進了店裡,給我泡了一杯解酒的茶後,又拿著簸箕和掃帚去清理起了我的嘔吐物,而我這才隔著櫥窗看著她的背影,我仿佛看見我們在一起的數十年光陰,都依附在了這些純白色的雪片上,每一片都在告訴我,陳藝是個好女人,也是我內心深處最愛的女人
清理掉那些嘔吐物之後,陳藝將掃把和簸箕歸放整齊,然後輕聲向我問道:「現在好些了嗎」
「好些了,就是頭有點重。」
陳藝沒有問我為什么喝這麼多酒,或者她心中已經了解。她又攙扶著我,就像帶著一個總是會惹出麻煩的孩子走出了咖啡店,又走向我住的那個帶著**小院的屋子,而我明明很醉,卻沒有敢像往常那樣發個酒瘋。
陳藝示意我開門,我想起屋子裡那被我掀翻的桌子,還有散了一地的稀飯和雞翅,便下意識的擋在門口對她說道:「已經很晚了,你早點回去休息吧。」
「開門。」
「我自己沒問題的。」
「開門。」
陳藝就這麼將一件我不願意去做的事情重複了兩遍,而第二遍時,我明顯感覺到了她語氣里的情緒,所以她的臉色我沒有敢看。
我終於從自己的口袋裡找到了門上的鑰匙,將自殘受傷的右手藏在了袖子裡,然後很彆扭的用左手去開了門,陳藝在下一刻便推開門走了進去,她的背影里充滿了忍耐
她的腳步止於門口,我與她並肩站著,我們以一樣的姿態看著我在幾個小時前砸掉的一切東西,我早有心理準備,於是不動聲色的看著。
陳藝嘴唇輕顫,眼淚從她的臉頰落了下來,黏住了她那被風吹亂的頭髮。這一刻,我好似能夠感覺到,她的每一次呼吸都充滿了疲乏的痛,儘管這個院子裡只站著我們兩個人,但是她的可憐和無奈卻已經遠遠超出了兩個人的範疇,也許整條巷子整條鬱金香路,她也是最可憐的那個女人,因為她不會像我這樣,火了就砸東西,痛苦了就去喝酒,從小到大,她唯一會的便是忍耐忍耐再忍耐
她用手背擦掉了自己的眼淚,然後默默的走到了那張被掀翻的桌子前,將它扶起,又彎下腰將那些油膩的雞翅一隻只撿起
這一刻,我在她的身上看到了一種無依無靠的孤獨。我有些窒息,我配上她,這種配不上已經不僅限於**,甚至我的孤獨在她的孤獨面前都顯得是那麼的無病呻吟我就這麼僵硬著身體看著她站起蹲下站起,又蹲下,原本空空的垃圾簍里也漸漸塞滿了破碎的東西。
一縷鮮血從她的手指間流了出來,是破碎的玻璃碗劃傷了她,我這才反應了過來,趕忙去自己的房間找到了消毒水和創口貼,然後蹲在她面前說道:「我給你清洗傷口。」
「沒關係。」她推開了我的手,又開始執著的用手去撿那些碎片,我這才知道,她不是沒有脾氣,只是不願意對我發,就像邱子安說的那樣,她處處顧及著我,處處忍讓著我
我怕她再次劃傷,便捏住最鋒利的那一邊,一用力便從她的手中抽了出來,可自己的食指處卻傳來了被割裂的痛苦,於是我的手在這個下著雪的夜晚,舊傷未愈又添新傷,就像我的心一樣
陳藝托住了我的手,言語中充滿心痛,問道:「你的手怎麼了怎麼傷成這個樣子」
我心中又想起那因為屈辱而暴躁的一刻,可是我卻沒有力氣解釋。我不想告訴陳藝,因為邱子安來找過我,我就拿家裡的東西撒氣,拿自己的肢體出氣,而邱子安就是這麼一個讓我煩躁的人,每次被他用言行羞辱,卻無法對任何人說,因為只要我一開口,我和邱子安之間便可以更加清楚的看出高下。每次面對他,我都不是一個有手段有辦法的人,最後只能將窩囊氣憋在心裡。
究其根源,是我活在這個世界上太沒有底氣,如果邱子安願意拿1000萬去救陳文的公司,我反手就是2000萬,那還會有我和陳藝現在這極其虐心的一幕嗎
我將自己的手從陳藝的手中抽開,用最平靜的語氣說道:「你對我發火吧,求求你對我發火吧看到你現在這個樣子,我心慌,真的心慌」
陳藝又握住了我的手,我的血粘在了她的手上,就好像血濃於水。這一刻,我們之間的親情似乎已經超越了愛情,她哽咽著對我說道:「我不要對你發火如果,我是這個世界上一條最獨孤的魚,那你就是一條被這個世界遺棄的河流。我在這條河流里生長,雖然這條河流從來沒有能力帶我去更遠的地方,可是他卻為我擋住了夏天最熱的太陽,冬天最冷的霜雪,所以我不想傷害他,我看到他已經盡力了我知道,這條河流一定會有乾涸的一天,但我也不怕,我願意和他一起在這個世界裡孤獨的死去,因為有這幾十年的魚水之歡就已經足夠了」
我的心發顫,我閉起眼睛,仰起了頭,下一刻便用那一隻儘是傷疤的手將陳藝緊緊擁在了懷裡,我痛哭流涕,陳藝也隨著我哭,我們第一次在現實的壓迫下,抱頭痛哭,而身後就是那一望無盡的地方,除了大雪紛飛,還有我們的孤獨和寂寞,似乎很冷,似乎又有一點溫度。
夜深了,陳藝沒有離去,她睡在我床邊的沙發上,蓋著我多出來的一床羽絨被,窗外被落雪映得很亮,我看得見她側身面對著我,用很輕的聲音對我說道:「江橋,你要待會兒想喝水,想吃東西就叫我。」
「其實我能照顧好自己的。」
「這個時候我不陪著你,誰陪著你,不要再說類似的話了。」
我點了點,並不知道她能不能看見。沉默了許久,終於向她問道:「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有一天我們真的分手了,是因為什麼我是說如果,畢竟未來的事情誰都說不準。」
夜晚會讓人變得理性很多,陳藝並沒有因為我假設出的「分手」而產生強烈的心理波動,她帶著些傷感回道:「如果真的有那麼一天,一定不是因為不愛了,而是太累了我會愛你一輩子的,我的心裡永遠會有一個屬於你的位置,即便我們這一輩子沒有緣分做夫妻。」
「我也不想忘記你如果真的有這麼一天,我就帶著奶奶離開南京,永遠也不會再回來了,就像江繼友那樣。」
陳藝低泣著並不是痛徹心扉,卻傷感到不能自已,分手這個話題對於我們而言實在是太過沉重了。
「江橋,你聽我說,如果有一天必須要分手,我們一定要咬牙再給對方最後一個機會,因為一旦分手,我們會成為那種連朋友都沒法做的情侶那種做陌生人的感覺,至少對我來說太痛苦了」
我痛苦的吞咽著口水,不願意去想那幅兩個人死撐的畫面。過了許久,我終於低聲回道:「如果真的有那天,就不要再爭扎了,因為那時候,恐怕連南京這座城市都已經容不下我們我不想你這麼跟著我受苦,我是真心這麼想的,因為你原本是一條可以游進大海的魚,不用這麼孤獨的。」
「如果南京容不下我們,我就跟你走,你去哪裡,我去哪裡。」
我側過身子,害怕陳藝看見我忍不住的眼淚
她又輕聲對我說道:「如果這輩子我只能任性一次,也就是這一次了你要是敢狠心拋棄我,我會立刻把自己嫁出去,永遠也不會再給你一點希望。」
「嗯,我懂。」我不敢說太多,怕陳藝聽出我的哽咽。
不知道過了多久,窗外傳來了公雞的打鳴聲,這也是巷子裡的一個特色,因為家家有**的小院,街坊中養雞的人很多
天真的快亮了,我們也該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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