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一章 故人墓前,憶往昔(1 / 1)
九月初的天氣依舊是燥熱,映入眼帘的山巒皆是蔥蔥鬱郁。
延綿的軍隊繼續朝著北行進,沿途都有各郡縣的官倉補給,以此減少兵馬在行進中出現糧食短缺的現象。
唯一麻煩的就是斥候騎著戰馬,不停的在各城池間往來飛奔,傳達調集、接應的命令。
北上定安城,蘇辰已經發出過一道命令,讓定安城那邊準備糧秣,同時,不用父母出城相見,畢竟雙親年歲大了,哪怕坐馬車、牛車,顛簸也是讓人難受的。
「項王、溫侯,朕暫將行軍權利交託兩位!」
快到定安二十里時,蘇辰在祖柩車上,朝左右騎馬靠近的兩人吩咐:「軍隊不得擾民,不得踐踏田地,過了定安後,便在長川縣南邊休整,等朕返回軍中。」
項羽和呂布大抵也明白蘇辰要做什麼,便不推脫,將這趟重任接下來,便帶著各自親衛騎兵離開。
去往隊伍前面時,項羽與呂布並肩而行,回頭看向分離出軍隊的虎衛營以及御輦,他有些困惑。
「長生從來不會將軍隊假手他人,此時他神色有異,你可知怎麼回事?」
呂布也跟著回頭看了一眼,他來這邊比項羽早幾年,自然是知道一些事的。
「陛下去看一個人,若非那個人,陛下當初可能也不會下決心起兵,也正因那個人的忠肝義膽,保全了蘇家的完整。」
呂布此時沒有戴束髮的金冠,只是簡簡單單將頭髮束起來,他目光平靜望著遠去的御輦,笑了笑。
「至於平日,項王也是男人,該知道咱們都是要強的,再如何悲傷、遺憾,都不會表現在外面,只有承受不住了,想要傾訴出來,才表露。但長生是皇帝,找誰傾訴都是不妥的,只有故去的人才合適。」
項羽在馬背上抿緊了雙唇,好一陣,他才點點頭,望著去往定安南面的御輦。
「是啊,他是皇帝啊。」
夏末的風帶著燥熱的氣溫吹拂林野。
嘩嘩的樹梢搖晃聲響里,定安南郊十多里外的村子,鋪上了碎石小路,那棟獨門獨院的鄉間小宅院還靜靜的矗立在曾經記憶中的位置上。
屋頂的缺口已經補上了,爬滿青苔的石階殘留著往日蘇家落難時,在這裡小坐過兩日的回憶。
周圍的田野間,農人光著腳在地里來去,揮著鋤頭勾著泥土,遠遠望著一支全副武裝的兵馬朝這邊過來,幾乎所有人下意識的放下鋤頭,走到田埂朝旌旗林立的隊伍跪下。
「諸位鄉親起來,陛下有令,華夏之民不行跪禮!」
這是立國之後,蘇辰廢除的第一條規矩,但多年下來,跪禮在許多人習慣里紮根,無論如何糾正,他們也會本能的下跪。
遠遠奔行而來的傳令騎兵在吆喝了一陣後,鄉間的農人方才緩緩起身,但還是垂著臉,不敢抬起頭。
直到隊伍停下來,那龐大的御輦也停下來,田間站立的農人才聽到一聲:「李叔公,身子骨還是硬朗啊。」
蘇辰掀開帘子,走下車輦,朝田埂上一個頭戴草帽,上身精赤,下身白袴,光腳的老人。
後者也驚愕的抬起臉時,蘇辰站到老人對面,隔著一條小泥溝相望。
「不記得朕了?當年家中落難,在這小院裡落腳,那時天氣寒冷,家裡連柴刀都沒有,還是我到村里向你借了一把柴刀。」
「記記得!」那老人連連點頭,黝黑粗糙的臉龐頓時笑了起來。
可看到周圍虎視眈眈的甲士,笑容又連忙收斂,似乎有些害怕被怪罪,便連忙低下頭。
「李叔公繼續忙吧,朕就是經過此地,到這裡來看看。」蘇辰又朝周圍的農人揮手:「都去忙吧。」
轉過身時,他臉上有著些許的落寞,目光抬起,望了一眼曾經住過的小宅院,隨後讓身後的甲士停在原地等候。
只帶許褚和典韋走進宅院一側的那片樹林。
「典將軍應該記得,就是在這裡,救下的朕。」
典韋點頭的同時,走在前面的蘇辰自顧自的繼續說道:「但是你不知道的是,這裡還埋著一個對朕有莫大恩惠的人。」
日光傾斜,照進林中,投下幾朵斑駁。
沙沙的林中落葉在三人腳下輕響,蘇辰走進林子深處,就在小院後面的一個空地上停下來。
周圍的樹都已砍伐,清理出一個空地,曾經被砍伐的只剩光禿禿的木樁,又冒起了樹幹。
正中的位置矗立著一座孤墳。
墳上已滿是枯黃的落葉了。
蘇辰打上燕京,又南下中原,再到一統六國的時間裡,只來過一回,那也是幾年前的事了。
「他叫祝公道,沒有他,朕的大哥可能早已不在了。」
蘇辰走到墓碑前,撥去上面攀爬的藤條,手指觸摸到冰涼的石碑,解下披風丟到一邊。
「公道,朕已經很久沒來看你了,路過的時候剛好經過這裡,忽然就很想你,就過來坐坐,你看那邊兩個大漢,在你和十三之後,一直貼身保護朕。」
話語輕聲說著,蘇辰的指尖划過雕刻的字跡,仿佛在這剎那間聽到往昔祝公道的聲音。
「綠林草莽祝公道,拜見三公子」
「受陛下所託,特來聽三公子調遣!」
「三公子我沒護到世子讓你失望了」
「不後悔」
風拂過樹林,樹便輕輕搖晃,發出嘩嘩的聲響,隱約中的聲音都戛然而止,陽光照下搖曳的樹林,憧憧的間隙,光斑投在谷中照進墓碑上。
空氣流動扭曲了光塵,幻覺般看到曾經那道單薄、熟悉的身影穿一身青衫、斗笠,背負長槍沉默的站在那裡。
「陛下?」
粗啞的嗓音在背後響起,典韋見蘇辰蹲在墓碑前一動不動,輕喚了一聲,隨後與許褚一起上前將墳上的雜草、落葉清理一遍。
「公道」
蘇辰沒有動作,望著墓碑上刻著的名字喚了一聲,光斑隨著風、樹枝輕輕的在地上搖晃,並沒有祝公道的身影。
他掏出手帕,將目前的擺放的酒杯、酒壺一一擦拭了一遍,然後向許褚吩咐一句:「去車裡,取朕的酒水過來。」
許褚點頭應下,拖著膘壯的身軀走出這裡,不多時,再回來,他手中多了一壺酒,以及兩個玉杯。
杯身乃一塊青玉整體打磨而成,價值不菲,就連那酒壺也是銀質的,正中還有一塊翡翠鑲嵌。
許褚將酒壺和酒杯拿過來,他想幫忙倒上,但被蘇辰拒絕。
「朕自己來,伱們先出去。」
那邊的典韋丟下手中扯下的雜草,與許褚對視一眼,便默契的將這裡留給蘇辰。
不久,林子安靜下來,只剩鳥雀和蟬聲啼鳴。
粗糙的墓碑上,蘇辰將灰塵擦去,隨意的在墓碑前盤腿坐下,取過酒壺,將酒水倒進兩個玉杯里。
「公道,嘗嘗皇宮裡的御酒,你不在的這段時間裡,朕的酒啊,可是便宜一個叫李白的人了。」
酒水漫過杯邊,灑到地上,蘇辰倒好了酒水,一杯放到了墓碑下,一杯端在手中,朝墓碑敬了敬,「你啊,往日不愛說話,弄的朕現在回想你的時候,都記不住你說過哪些。」
很多話想說,可是到了嘴邊,又不知道如何開口。
蘇辰仰頭將杯中酒水一飲而盡。
「知道朕為何將你墳一直放在這裡嗎?其實啊,是朕比較自私,只有你的墳在這裡,朕才能有藉口來這裡獨自一人清靜,向你傾訴。」
「你不怪朕吧?不說話,可就是默認了,呵呵!」
蘇辰輕笑起來,屁股挪了挪,換了一個方向,便背靠墓碑,與墓碑一起向著前方樹林。
他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只是平靜的坐與墓碑坐在一起,聽著林中鳥兒和蟬聲啼鳴。
過得片刻,蘇辰陡然笑了笑:「朕當皇帝這些年,一直都在打仗,不過越打越富饒了,放心!朕不會窮兵黷武,禍害百姓的。
對了,這次又凱旋了,朕越來越會打仗了,這次滅了東海的倭寇,幾十萬人說殺就殺,說屠就屠,不帶眨一下眼睛,你不知道,這些倭寇太可恨了。
呵呵還有西域那幫各自為政的蠢貨,連招架的餘力都沒有,大漢霍驃騎、馬伏波之後馬超,還有唐朝的蘇定方,將他們殺的那叫慘烈,很多西域國家都被滅了,活著的已經遞上降表,對朕俯首稱臣,要不了以後,朕這夏國百姓,無論南北,都能吃到便宜的西域葡萄,還能看搔首弄姿的胡姬。
朕算不算給後世子孫謀福?哈哈,你又不說話,那可是承認朕很厲害了,對不對?
這些年,朕身邊多了許多華夏英雄豪傑,每一個都比公道你厲害,可是朕不能像對你這般,跟他們傾訴。
朕是皇帝了九五之尊,最大的那個不能說心裡話的。」
蘇辰雙手握成拳頭,平緩的音色,有著些許的波動。
闔上眼睛,聽著林中的鳥雀啼鳴,腦海中便是滿朝文武,恭恭敬敬的躬身弓手,山呼海嘯般朝他尊呼。
「陛下萬年!」
「大夏萬年」
定安城內,舞龍舞獅在街上歡騰,百姓聚集街邊,鼓掌歡呼,慶祝大夏皇帝親征凱旋。
蘇從芳不顧丫鬟的攙扶,搖搖晃晃走出寢房,望著興奮回來的十三,傾聽他述說什麼,老眼已有了濕痕。
連連點著花白的頭顱,朝趕來的老妻說了一句:「我兒英武!」
不久,凱旋的軍隊經過城門,蘇烈、蘇雍在城門迎向歸來的凱旋之師,可惜並沒有等到弟弟的御輦。
風裡撫動的夏國白龍旗下,神機營統領柳升騎馬過來,隨後下馬,朝著蘇雍蘇烈拱手見禮,旋即告知詳情:「陛下不在隊伍,到城外曾經住過的小院落停留。」
蘇雍蘇烈二人便已知道怎麼回事,拱手還禮後,目送對方騎馬回到隊列,便打發走了想要一起迎接皇帝的城中官吏,還有百姓,只留太守孫叔武一起在城門口等候。
順道看著,東征倭寇的兵馬昂首挺胸的從視線里過去,以及他們腰間掛著的骨灰罈,緊抿雙唇,兄弟倆神色沉重的沒有說話。
過了稍許,蘇雍轉過身,朝孫叔武吩咐道:「孫太守,勞煩將城中酒水全部買下來,用蘇家的名義送到軍中,犒勞士卒。」
凱旋的兵馬陸陸續續離開定安城範圍,往北面的長川縣過去,停下休整時,一輛輛轅車拉著酒罈從定安城過來。
上面裝的一壇壇酒,分發到了軍中。
項羽、呂布過來道謝一番後,豪邁的讓人將所有酒水倒在大缸里,讓所有士卒上前,每人舀上一碗。
大風獵獵,項羽走上大青石,雙手托舉酒碗,聲音高亢:「海寇襲擾海岸,殺我兄弟姊妹,諸君遠征討之,羽代陛下傾此酒,為諸君凱旋,飲勝——」
「——飲勝!」
無數人舉著酒碗,齊聲大呼。
林中的孤墳前,聲音徐徐。
「勝仗打了不少,可也有許多人回不來了,朕只能帶著他們的忠骨回到故鄉。
大海茫茫,海戰的時候,甚至有人落水,屍體都找不到,休養三年,就打了幾個月,以後東海之上,乃至南洋一帶,皆是我夏國為尊了。」
「對了,朕也有兒子了,人很機靈,十三說跟我小時候很像,可惜你看不到了。」
蘇辰眼睛一眨不眨,緩緩偏過頭看著墳墓,陡然『哈哈』的笑起來,笑聲中隱隱有眼淚。
「其實那日就算你不盡力,保住性命回來,朕也不會怪你。你是朕第一個帶來的華夏之人,論感情,其實你比董公他們還要來的深厚,要是你沒死,這會兒朕身邊的繡衣司,當是你為統領。」
搖曳的斑駁里,蘇辰眼中含著淚漬,喉結酸澀的滾動,聲音都有些哽咽。
「朕有什麼心裡話,也可以當著你的面說了,而不是在你的墓前。」
呼!
蘇辰深吸了一口氣,良久,收拾了一下心情,從地上起來,將青玉杯、酒壺留在墓前,轉身離開。
走了幾步又停下,蘇辰望著前方低聲道:「公道,朕走了,下回再過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了。」
舉步繼續前行,走出樹林時,典韋、許褚已經將戰馬牽了過來,蘇辰翻身上馬,朝兩人輕說一句:「走吧!」
「如果有機會,朕一定讓你活過來!」
蘇辰輕聲道。
旋即,轉回頭,雙腳一點馬腹,暴喝:「回燕京!」
記憶中的院落和樹林飛馳在身後,漸行漸遠,匯合等候的虎衛營,蘇辰領著隊伍經過定安城,在城門外與兩位兄長相見,詢問了家中情況,便告知離開。
蘇辰上了祖柩車,拉車的戰馬再次邁開蹄子,漸漸加快速度,奔行之中,蘇辰撩開車簾回望,定安城在視野中變得渺小。
那城門口,除了兩位兄長和太守站在那裡,還有一道身影急匆匆趕來,拉著一個小人兒,也沖他揮手告別。
蘇辰知道那是誰,多看了幾眼後,便放下車簾。
先行的快馬已將三軍快要到達的消息,沿途傳遞,不久,消息進了燕州,隨後快馬加鞭進入燕京這座北方政治、軍事中心。
滿朝文武,乃至皇后、太子也都一一出城相迎。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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