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 離經叛道的書生,劍開新天的少年(1 / 1)
淺灰色的馬車撞破雨滴,如一條不起眼的游魚,穿過山銅府繁華的街道。
當來到城外離亭時,天空中雨幕減小,一層層如同棉絮狀的浮雲深淺不一,偶爾透露出一縷縷亮白的天光。
三人打開車簾,一一下車。
當莫天恆準備下車時,車夫猶豫了一下,開口道,「讓我再送恩公一程吧。」
莫天恆對此毫不意外,笑道,「這離亭送別,已是情義,哪有過了離亭還要送別的,況且此去天京六千里,何時才能送到頭?」
車夫欲要再開口,忽然一根浩然正氣凝聚的棒子從後直接將他敲暈!
出手之人,正是崔玉!
莫天恆師徒一臉目瞪口呆地看向崔玉。
這幾天接觸下來,崔玉在他們眼中,乃是謙謙君子。
但這謙謙君子怎麼從後打人啊?
崔玉對上師徒兩人詫異的目光,依舊謙和有禮,說道,「只是將他敲暈,不礙事。」
莫天恆沉吟片刻,問道,「你懷疑他有問題?」
崔玉搖了搖頭,目光看向鹿林書院的方向,「這車夫是個值得敬佩的,一路上我與他閒聊,沒有發現問題。」
「那你還將他敲暈了?」
李劍湖震驚仍然沒有消退。
崔玉嘆息一聲,「他沒有問題,但我們出發的時間只有書院內少數人知道,甚至只有老師,我以及我幾位『君子』師兄知道,連何家都不可能知道得這麼準時,所以這車夫恐怕就是我幾位『君子』師兄通知的。」
李劍湖腦袋仍然沒有繞過彎,問道,「這不是好事嗎?」
當初自己師父為這車夫打抱不平,這車夫今日來送別自己師父,傳出去也是一段佳話
崔玉苦笑著說道,「他若只送到離亭也就罷了,但他若執意相送六千里呢?」
李劍湖頓時不知道該說什麼話了。
崔玉繼續說道,「以小人見大義,此固然為一段美談,但此去艱險,我連自身都難保,何以保全這車夫,所以這大義需以這車夫的命來填,那就是一段千古美談了,足以用來教育天下人道義了。」
他看向李劍湖,還有一句話沒有說,老師,儒家會花大代價保全你,但卻不會花代價保全這車夫。
聽完崔玉的話,李劍湖忽然覺得渾身發冷。
莫天恆蒼白的臉頰露出笑容,忽然哈哈大笑,笑到深處,又劇烈地咳嗽起來,「以小人見大義,原來如此,原來如此,這倒是一步好棋,足以讓何家遺臭千年。」
隨後他看向微雨中,身著玉白長衫,謙謙君子的崔玉,「那伱為何不照著書院的意思呢?」
崔玉思忖了一會兒,開口道,「孟子曰,捨生取義。其道昭彰,天下影從,不過我讀書許久,倒是不贊同這句話,至少不完全贊同。」
李劍湖張了張嘴,他已經不知道用什麼表情來表達自己的驚詫了。
捨生取義。
這個他沒讀過幾天書的人都知道的道理。
而且是天下人公認的道理,沒想到今天居然被一位出自鹿林書院的謙謙君子反對。
這是何等離經叛道之說!
「為何不贊同?」
莫天恆止住咳嗽,追問道。
崔玉認真回答道,「因為不仁。」
「這個問題實際上我想了很久,何種道義需要以命來填?仁者,愛人,愛他人,亦愛自己,由己及人,此為大仁。」
「若這車夫與我等三人已經被逼入絕境,他捨生取義乃是不見生,所以只能取義,這自然是正理。」
「但如今他有生可言,如何妄圖取義?他這一死,固然得了義,但他家中父母,妻子該如何悲痛。所以我認為應該生在義前,不知生,不言義。他現在不懂這個道理,我因此將他打暈。」
莫天恆認真看了崔玉一眼,拱手一禮,笑道,「若此去天京,我還活著,當去那英雄樓,與君大醉一場。」
「也算上我!」
李劍湖大聲說道。
雖然崔玉這位君子一番話他聽得半懂半不懂,但只覺得崔玉也是天下第一等英豪,不亞於《天下事》中的周鐵衣!
豪氣滿懷之後,李劍湖看到暈倒在車架上的車夫,又看向崔玉手中浩然正氣凝聚的棒子,小聲說道,「其實崔先生你不用將他敲暈,可以給他說道理,讓他自己回去,他這一暈,我們難道再送他回去不成。」
崔玉看向自己手中的棒子,笑道,「其實這招我也是跟別人學的,這道理說不通,只能夠讓他們先冷靜下來。」
說罷,他散去手中浩然正氣,見天空中雨幕已經完全停歇,從懷中拿出一張摺紙,對著摺紙一吹,摺紙頓時化作一匹白色的駿馬。
崔玉再將腰上自己的玉佩取下,系在車夫身上,對著這白馬一陣耳語,白馬頓時往鹿林書院跑去。
有自己的貼身玉佩,那幾位師兄應該明白自己的意思,不會再為難這位車夫,而且這玉佩也剛好能夠抵這車馬錢。
崔玉自己翻身上了橫架,對師徒兩人招手,「我來為兩位駕車。」
莫天恆咳嗽兩聲,沒有拒絕,帶著學生重新上了車。
李劍湖倒是對崔玉興趣大增,開口問道,「崔先生,您剛剛說自己敲蒙棍不對,是從後教育人的法子是跟別人學的,是跟哪個人學的啊?」
崔玉正在整理繩套的手頓了一下,回想起那夜望舒樓中,王明義從後直接將他師弟敲暈的場景,臉上忍不住掛起笑意,「跟著一個叫王明義的妙人學的,這次去天京,有機會我帶你去見見他。」
「您去過了天京?」
「自然是去過。」
李劍湖猶豫了一下,才開口道,「那您見過周鐵衣沒有?」
這些天在鹿林書院,他也從呂山清以及諸多儒生們口中了解到了周鐵衣。
那不僅是禍亂天下的絕代弄臣,也是自己此行最大的阻礙。
他一根手指落下,就足以將自己這等小人物按死。
李劍湖的話讓輕鬆的氛圍一滯,就算剛剛離經叛道的書生,要去英雄樓喝酒的老師都在這個名字前沉默了下來。
過了一會兒,崔玉才開口道,「見過。」
「那他是什麼樣的人?」
這是李劍湖心中最大的困惑。
自己心中原本的英雄,現在的別人口中的奸佞,到底是什麼樣的人?
崔玉想了想,吟了一首詩。
「危樓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不敢高聲語,恐驚天上人。」
「那晚我在望舒樓看見他,見到他隨意一手妙招,即使不動武,只用文,也將我剛剛提到的王明義逼入兩難之境,而且我一時間還想不到解法,而後又用這首詩,壓得滿樓文華黯然失色,所以我只能與眾人一樣,不敢高聲語,恐驚天上人,離開望舒樓,在樓下望著他。」
僅僅只是這一段描述,李劍湖的心就不斷下沉。
在自己眼中,驚為天人的崔先生,結果在周鐵衣面前,也不敢高聲語。
擋在自己面前的,究竟是什麼樣的怪物?
他猶豫了一下,開口說道,「此去艱險,您這麼做,不就和剛剛那車夫一樣了嗎?」
他有意勸崔玉離開,甚至想要勸老師離開。
在他心目中,只有『熊貓』老先生或許有辦法能夠在周鐵衣手中保住自己,大不了自己臉皮再厚一點,再許三個承諾
崔玉笑了笑,對於這少年和自己抬槓和隱隱的勸回之意,他回答道,「所以我剛剛說的道理,自己只想通了一半,所以只是不完全贊同孟子的捨生取義,不是完全反對捨生取義。」
說到這裡他悠然地望著前路,「至於另外沒有想通的道理,當讀萬卷書,行萬里路。」
他一甩韁繩,馬蹄聲聲,大道朝前。
······
車廂之中,李劍湖給老師說了一聲自己睡一會兒,然後閉眼進入夢境之中。
按照『熊貓』老先生的解釋,書院人多眼雜,自己恐怕會被暗中探查無數次,只有離開書院,才代表他們放心了自己,這馬車之上並無外人,自己剛好可以聯繫『熊貓』老先生。
說實在的,這段時間沒有聯繫到『熊貓』老先生,李劍湖是心裡真沒有底,而剛剛又從崔先生口中聽到了周鐵衣的恐怖,現在更是急需從『熊貓』老先生那裡找信心。
你周鐵衣雖然厲害,但我李劍湖背後有老先生相助!
麒麟閣,正準備去誅神司處理公務的周鐵衣接到了李劍湖的信息,他嘟囔一句,真是事多的小子!
片刻之後,周鐵衣進入李劍湖的夢境之中。
有了周鐵衣的進入,這無天無地的夢境頓時顯化出一片真實之景。
周鐵衣本來想要引導李劍湖映照周圍的環境。
他篡奪了四分之一個小說家的道統,對於夢境的應用更加得心應手。
不過他剛剛一動。
李劍湖和他都愣住了。
周鐵衣嘿然一笑,「不錯啊小子。」
李劍湖能夠在他轉變夢境的第一時間就反應過來,這絕對不是李劍湖之前的水平。
這段時間,李劍湖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
周鐵衣看似在笑,但是內心卻在認真思考,暗中看向李劍湖頭頂的雲氣。
那本來就不斷變幻,有著各種色彩的雲氣變化更加多端起來,灰白金紅交織,運與劫並行。
讓人根本看不清楚命理變化。
唯一能夠看清楚的,就是原本的小劍凝形,化作三道劍光,定住一小部分雲氣。
而三道劍光之中,兩虛一實。
正是剛剛這一道凝實的劍光震顫,才讓李劍湖反應過來『熊貓』老先生在動他的夢境,映照周圍的環境。
不過李劍湖對此並沒有什麼意外,這種事『熊貓』老先生之前也讓自己做,而且以老先生的身份,當然不用每次都告知自己。
畢竟是自己去求老先生,不是老先生求自己。
李劍湖也只是警覺,沒有能力阻止周鐵衣改變夢境。
周圍的夢境依舊演化成為馬車的模樣,映照出崔玉和莫天恆兩道身影。
李劍湖想了想,怕老先生認為自己剛剛動手腳,於是開口解釋道,「『熊貓』老先生,老師教了我劍道,讓我入了門,因此剛剛出現了莫名的變化。」
雖然出現了一些細小的變化,但是周鐵衣已經通過夢境,映照了李劍湖的肉身,冷笑道,「什麼莫名的變化,不過是洞穿了你的丹田,以精氣養外劍罷了!」
雖然這法門他還有些許地方沒有完全看懂,但是以自己現在的見識,再加上之前的了解和猜測,大概明白李劍湖,或者說莫天恆修行的是什麼劍道了。
自身丹田被外力擊穿,無法再孕養精氣神,只能夠將精氣神填入劍道之中,作為橋樑,修補被擊穿的丹田。
確實是奇思妙想,而且能夠將這條路修通,雖然道理簡單,但是每一步都需要大氣運,大智慧,不然就像剪炸彈引線一樣,稍有不慎,就粉身碎骨。
怪不得有固定的道統,大家都不會輕易嘗試開闢新的道統。
因為裡面的風險太大,而且還未必值得。
就以自己觀察到的,莫天恆就算開闢了一條新的道路,但是他被擊穿丹田的暗傷還在,而且這條道現在只能夠到七品,若是沒有其他的機緣,莫天恆恐怕只能夠將進一步的希望寄托在李劍湖身上。
雖然李劍湖也是被擊穿了丹田,但是有自己的例子在,莫天恆肯定是找了安全的一條路,所以李劍湖才沒有像莫天恆一樣,不斷咳嗽。
直接被『熊貓』老先生點出來了。
李劍湖想道,果然什麼都瞞不住『熊貓』老先生。
這段時間在鹿林書院了解到修行之法,他自然不再像以前那麼無知,能夠明白『熊貓』老先生的層次絕對不是老師這個七品能夠企及的。
想了想說道,「這是老師傳授給我的【三真問道劍】。」
三真問道
周鐵衣靈機一動。
明白為什麼剛剛李劍湖能夠感受到自己在動他的夢境了。
尋常人精氣神於體,所以顯化夢境,即使佛門,道門等門派,也只能夠收攝自己的神思,不能夠再造夢境。
就現在自己了解到的修行法門,唯有小說家對於夢境研究最多。
而現在,似乎一條新的道路恰好克制小說家。
體外精氣神三真劍!
就算迷惑了本體,但是卻迷惑不了與本體相連的三真劍!
「有趣,著實有趣。」
周鐵衣沒有端著,而是直接哈哈大笑,與真正的高人見到新道一般無二,只有暢快。
「說來聽聽。」
李劍湖原本聽到周鐵衣稱讚自己老師的法門高興,但是現在聽到周鐵衣討要自家的法門又犯了難。
見李劍湖猶豫,周鐵衣冷笑一聲。
我連你小子都拿捏不了了?
「你不說也就罷了,你這法門我一看,就只到七品,而且你那老師莫天恆,一開始是被迫研究此法,按照你的描述已經不止傷了丹田,而是傷了肺腑,他若是沒有人指點,妄圖自身強行推演六品法門,九死一生!」
周鐵衣都說的是實話。
末了他看向李劍湖,還加了一句,「倒是你小子好運,你老師恐怕會為了你,強行推演出六品法門,他死了,你就可以撿便宜了,至少能夠得到他錯誤的經驗!」
周鐵衣一番話,頓時嚇了李劍湖冷汗漣漣。
心中連忙說自己蠢貨,以『熊貓』老先生的能耐,怎麼會貪圖自家只修到七品的法門呢?
他恐怕真的是一時好奇。
自己要趕快抓住這個機會,讓『熊貓』老先生推演出後面的法門,到時候再傳給老師,說不定能夠治療老師的肺腑之傷。
「是我剛剛在回想自家法門的缺點,哪裡是不願意告訴老先生啊,您請聽我說」
周鐵衣認真地聽完了【三真問道法】,和他想的一樣,莫天恆雖然有才情和機緣,但是受限於自身見識和擁有的資源,也只是推演到了精氣神三步,能夠順利修到七品。
但是如何精氣神合一,進入中品,他連思路都沒有。
劍修之路,有技無道。
周鐵衣忽然笑了笑,結合自己剛剛感悟到的,這法門有克制小說家夢境的潛力,他倒不介意以李劍湖來推演一番。
這步棋一旦下好,他有種預感,自己能夠給小說家一個驚喜。
小心小說家!
琯琯的提醒猶在耳邊,不得不讓周鐵衣小心一點啊。
他忽然伸手,一本泛著白光的書籍出現在手中。
李劍湖好奇地看向周鐵衣的書籍,他剛想要開口詢問,就聽到周鐵衣朗聲說道,「小子,算你運氣好,劍修之路,有技無道,今日老夫就給你接上這條道。」
他伸手落於書中。
忠義二字浮現,周鐵衣哂然一笑,只取了一個義字,又添了一個俠字。
化為俠義二字。
這二字一淺一深,如同活物一般,落在李劍湖身上,頓時萬千莫名的感悟縈繞在李劍湖心中。
還沒有等李劍湖完全收攏這感悟。
周鐵衣又一手點在李劍湖身上,繼續說道,「小子,你欠我五件事,現在我要用一件事,以你之經歷,寫一本小說,流傳天下。」
李劍湖雖然困惑,但哪有不願意,一邊接受道統的洗禮,一邊全身心地點頭應諾。
有李劍湖的同意,周鐵衣拿出湖硯,以李劍湖的喜怒哀樂為墨,以蜃氣為紙,以這天下矚目的經歷為筆,下筆成章。
《劍開新天》。
【第一話】
此去天京六千里,少年仗劍鳴父冤!
(本章完)一筆閣 www.pinbige.com
第213章 離經叛道的書生,劍開新天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