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落幕(1 / 1)
箭矢過於猛烈,臨近東門的妖族大軍登時死傷無數,他們在距離興慶東門半里左右的地方停了下來,駐足不前。
然而城牆上怒火衝天的將士才不會管他們是否繼續靠近,只將箭矢一輪接一輪地放出,妖族的死傷還在持續。
空中那一隻偌大的火螭見箭矢太過密集,底下小妖無法前進,只得自己出手。他身子在空中一彎,便猛地伏地往城門口狠衝過來,城牆上立馬便有將領高喊道:「放強弩!」
「嗖!」
粗壯的鐵弩迅速劃破空氣,也沖那火螭而去。這些手臂粗細的鐵弩威力巨大,一兩丈厚的城牆都能輕易射穿,可是一碰到那火螭的身上,卻只是劃傷了他的幾片鱗甲而已,流了些血,完全沒辦法阻擋他。
這下可換做大余國的將士們傻眼了,那妖物的鱗甲,竟然比岩石還要堅硬?連這樣的強弩都奈何不得他,還能拿什麼去應對?
將領急道:「放弩,放弩,再多些!」
隨即又是一陣鐵弩射去,依舊收效甚微。
已經攔不住了,只一剎那,那火螭巨大的頭顱便狠狠撞在高大的城門上,頓時城牆上的眾人腳底一陣搖晃,那厚重的大門已然被撞出一個大窟窿,碎石木塊漫天亂飛。
強弩激怒了這條十境的火螭,他的頭顱已經撞入了城門之中,此時便露出獠牙,微微縮頭彎曲脖頸,蓄力便順著撞破的城門往城中狠狠地吐了一口火焰。頓時一道白焰從東門射出,直直地穿過大街小巷,直到穿過約莫半座城池之後才停了下來。白焰所經之途,不論何物,皆化作焦炭,餘下的火舌迅速往四周竄去,頓時興慶東城淪為一片火海。
只一口火焰,興慶便去了小半條命,眾將士個個都看得目瞪口呆,連搭箭都忘了。
他們從未想過,敵人的實力竟然如此可怕。最要命的是,他們完全拿這一條火螭毫無辦法,只要他在,大余國守軍就不可能贏。
那火螭吐完火焰,將頭緩緩抽出城門,冷冷地看了一眼城牆上的守軍,隨即飛升入空中,怒吼一聲。
底下妖族大軍見城門被破,再度士氣大振,又嘶叫著往城門狠命衝鋒過來。
「轟隆!」
鼓聲如雷,再次在將士們的耳邊響起。他們這才從震驚中清醒過來,瘋狂搭箭往城牆下射去,又有將士搬來油桶傾倒而下,丟下火把點燃,放火逼退妖軍。頓時城內城外,俱是一片火海。
自那火螭一口白焰之後,城中早已亂作一團。有些房屋正好在白焰中心的路途上,自不必說,燒得連灰都不剩了,然而更多的卻是被火勢波及到的百姓,眾人紛紛逃出家門,在街上四處亂竄,嚎哭聲不絕於耳。
緊接著東門被破,南邊也傳來巨響。有一身形比城牆還高的四臂猿猴站在那邊,早已一拳打破城門,又是一腳將城牆也踹得稀碎。他怒吼一聲,高高一躍,跳進城中,大肆打砸。幾百年的古老城池,無數精美亭台樓閣,頓時毀於一旦。那邊也是如這東門一樣的情形,無人能管得了那高如山嶽的四臂猿猴,只能任他胡作非為。
兩隻十境大妖俱以現身攻城,勝負已經毫無懸念。然而鼓聲不絕,眾將士不敢停歇,只能忍住心中悲痛,盡全力禦敵。
很快,城牆底下的妖軍便已經衝破了火海,從城門口入城。早有大軍守在四周,拔刀上前與妖族廝殺。刀光劍影,哀嚎遍地,城門之混亂,早已分不清是敵是友,雙方都殺紅了眼,利爪與刀鋒交接不絕。
林倉央沒有低頭往下方看去,她怕她一看,便會壓制不住心中的悲痛。因此她只冷眼看向天空中那一條火螭,奮力擂鼓,雙手早已被震得麻木,以至於鮮血從指縫間流下,她也渾然不覺。
身邊的將士一個一個倒下,激烈的交戰僅僅持續了兩個多時辰,便漸漸弱了下來。妖族早已攻陷所有城門,大軍侵入城內,肆意殺戮,而大余國的軍隊已經所剩無幾,除了個別地方還在奮戰之外,其餘俱已死傷殆盡。
城牆上也沒剩下幾名士兵了,跟她上來的文武百官也都不知去向。然而不知有意還是無意,偏偏是擂鼓的她,始終沒有被妖族所殺,甚至有幾名妖族就在她眼前飛奔過去,也都像沒有發現她似的。
龍袍早已染上殷紅的鮮血,破敗不堪。林倉央看向荒無一人的城牆,猛地一咬牙,鼓聲如疾風驟雨,瘋狂地敲打起來。
然而再沒有人能聽見這鼓聲。
妖族大軍進入興慶的第一件事便是屠城,毫無留情地屠殺。人妖兩族之間的戰爭不比國與國之間,毫無情面可留。
兩國交戰,一國被攻陷,朝代更迭,旗幟交換,此之謂亡國;兩族交戰,自然不會在族內的領地中留下任何異族,只能屠城,此之謂亡天下。
夜已經深了,空中懸著一輪血紅的彎月。老一輩的人曾經說,很多人死去,生靈塗炭,連月亮都會被染紅,這句話如今看來是沒錯了。
林倉央抬頭望月,看見有一名老者從城外空中走來,只兩三步,便從幾里地外落在了城牆上。老者的鬍鬚很長,往興慶城中看了一眼,神情冷淡。林倉央不認識他是誰,但他一落在城牆上,那隻火螭立馬就從空中飛下,將身子盤在地面上,仰頭往城牆上看去,似是在表示臣服。
老者緩緩走到了她的面前,道:「看看城牆裡,已經沒有你的人了,停下來吧。」
林倉央停下來,冷冷看了一眼雙手,鮮血淋漓。她想把鼓槌丟下,可雙手鮮血已經結痂,鼓槌粘在了她的手上,她面無表情地扯下,手中竟是連一點感覺都沒有了。
老者問道:「看你穿著龍袍,你就是大余國的王?」
林倉央挺直腰杆,不緊不慢地將衣裳整理好,點頭道:「我是。」
「我是饕餮,負責妖族對東扶搖洲的總攻。」老者朝她笑了笑,看了一眼城中,「真是可惜了,多漂亮的一座城池。」
林倉央面無懼色地站在他面前,神色冷漠,不悲不喜,威嚴而不失莊重。
「你有一種為王的氣概,只可惜生不逢時。」饕餮負手而立,「對了,我倒是有件事想要問你,不是說妖宗已經暗中替代了大余國的王嗎?怎麼你並不是妖宗的人?」
林倉央不做理會。
饕餮笑道:「也罷,你不說我也知道,無非是妖宗那群人辦砸了事。不過無傷大雅,興慶城我們依舊攻下來了,不堪一擊。」
林倉央忽然冷笑一聲,道:「你四十萬大軍在西門峽全軍覆沒,一個都沒逃出來,也敢笑話我?」
饕餮的笑容凝固了,他臉色緊繃,徐徐道:「人族的小技倆罷了,成不了氣候。你們聯合淇水水神,這事不說我也猜得出。也罷,今日既然親自來了興慶,就讓你見識一下我們妖族真正的本事!」
說罷,他便化身成一隻人面羊身的怪妖,往空中一踏,一躍便懸停在淇水正上方。那怪妖做低頭飲水狀,淇水的水流便從江面升入空中,被他吃進了嘴裡。初時,那水流不過溪流大小,而後卻成了河流,再之後,滔天的水流都一個勁地被他飲進了腹中,可那怪妖卻神色從容,就像是喝一口水一樣尋常。看書溂
林倉央緊緊盯著那邊,很快,就連淇水的水位都開始有所下降。寬達十幾里的遼闊大江,竟然被他飲得江面下落!
被他飲入的江水越來越多,好似進了無底洞一般,不知去向。沒過多久,便有一名水流鑄成身形的女子在江面顯露出來,正是淇水水神凝秋。
此刻她的神情痛苦萬分,跪在江面處,悽慘求道:「饕餮大人饒命!我不過一時愚昧,被小人蠱惑,豬油蒙了心,傷了大人的軍隊,我罪該萬死!求大人看在我修行不易的份上,饒過我一命,我今後必定好好侍奉妖族族人,年年風調雨順!」
被大余國供奉淇水幾百年,凝秋一直高高在上,從未有過「風調雨順」這樣的承諾。林倉央嗤笑一聲,有些人的骨頭是賤的,不把它打碎了,註定沒有好臉色給你瞧。
饕餮置若罔聞,繼續向腹中飲水。凝秋死死跪在江面,身體的力量逐漸流失,卻只敢低聲哭泣求饒,絲毫不敢還手。
火螭飛到江面上,張嘴便是一道白焰吐息,將她籠罩其中。只片刻的功夫,十境的水神凝秋便被活生生燒死了去,神祗崩碎,大道消散,至死她也沒還手。
林倉央感到一種莫大的悲哀。
饕餮這才停下手,依舊變化成人形,回到了她的面前,說道:「看見了嗎?若是我想,淇水也被能我飲盡,這便是我妖族的本領。」
林倉央悲憫地看向他,道:「大余國的軍隊只是普通人,敵不過你們有修為的,這是必然,你又何必急於證明自己?越是想證明自己,越是顯得無能。你也知道扶搖洲當年被一分為二的那一劍,你若是敢在那位劍仙面前說出這種話來,我才服你。」
饕餮搖了搖頭,道:「無論如何,你們終究是輸了。」
林倉央正色道:「不,我們死了,但我們沒有輸。」
饕餮看向林倉央的眼睛,那一雙眸子清澈見底,毫無懼色。這下連他也有些害怕了。
他可以殺掉一個人,卻無法消滅一個人的意志。若是人族都如眼前此人一般,只怕妖族永遠也無法戰勝他們,但這樣的人終究是少數,大多是還是烏合之眾。
饕餮正有些出神,四臂猿猴踩著興慶城的廢墟走來,在他面前停下。四臂猿猴站起身,頭顱比城牆還要高出一大截,他問道:「人都已經殺完了,至於這城,燒了還是留著?」
「燒了。」
那猴子笑了笑,道:「我看見不少樓閣建的都很有意思,不如留著,我們自己住不好?」
饕餮冷聲道:「你是妖族,住人族的樓做什麼?建得再好看,也不是我們的。」
四臂猿猴無奈道:「行,你說了算,那就燒了吧。」
轉眼間,他卻又看見了城牆上的林倉央,嘻笑道:「這還有個人,不如給我殺了。」
說罷,他便抬起手來,要一拳砸下,饕餮怒道:「停手!」
四臂猿猴撇撇嘴,不情不願地停手,走了。
饕餮看向眼前身穿龍袍的這人,問道:「你的國已經亡了,你準備去哪?」
林倉央看向城中,道:「這是我的國,我哪裡也不去。」
「好,那你便留下來。那座皇宮我可以給你留著,你住在裡面,有我的命令,不會有妖族進去打擾。」
林倉央冷笑幾聲,道:「國已亡,我一人獨活有何意思?」
她最後看了一眼興慶的廢墟,忽地拔出袖中的匕首,往脖子上一抹。殷紅的鮮血順著匕首的鋒刃流下,一滴一滴落在這塊曾經屬於她的土地上。
林倉央感覺自己的力氣在逐漸流失,就快要站不穩了。可她不願倒下,於是便背靠那一面軍鼓艱難站立。她的眼神自始至終都緊盯著那一片廢墟,在生命臨終的盡頭,她仿佛看見那些熟悉的亭台樓閣又重新搭建了起來。戰火褪去,樹木生長,孩童們在樹蔭里嬉戲,商販吆喝著穿過大街小巷,男女對拜締結為夫妻,一切的一切最後還是回來了。
煙花爆裂聲猛地在她耳邊響起,流光溢彩的火花在空中炸裂,絢爛無比。饕餮被這突如其來的煙花嚇得後退了一步,火螭和四臂猿猴也都困惑不解地看向綻放的煙花。只有林倉央的神情滿是憧憬,看著空中緩緩笑了。
是新年到了啊,她滿意地闔上了眼。
一筆閣 www.pinbi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