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4 心病(1 / 1)
「你確實是個聰明的孩子。」他略帶感慨地,「但是萬壽節上你犯下錯誤太過明顯,已經讓朕無法替你說話。你縱使想要攏絡沈家,又怎麼能留下把柄予人呢?那一次,不但是咱們趙家的臉面讓你和你母妃給丟盡了,朕的臉面更是讓你們給丟盡了!」
「兒臣知罪。」楚王伏地。
皇帝長嘆一聲,「你起來吧。事情都過去了,朕也就不追究了。」
楚王直著腰來,說道:「父皇,倘若兒臣能夠將功折罪,不知父皇可否再考慮考慮這儲位歸屬?」
皇帝望著他:「你想怎麼將功折罪?」
楚王站起來,說道:「兒臣近日深居簡出,靜心琢磨了一番朝局,只覺如今朝中有兩大勢力讓人心生惶恐。一是內閣,二是手握兵權的勛貴。而內閣幾位元老雖然強勢,倒也罷了,他們退位之時不遠,只要花些時日稍加等待,元老們終將被他人取代。
「而這幾位國公卻是不可小覷。先帝當初應允他們兵權可以隨爵位一起傳世,如此至高無上的恩寵,終於致使他們目無君上肆意妄為。
「先是韓稷和顧至誠聯手逼迫皇上誅殺安寧侯,而後董家又與龐定北起內訌,在行宮之中韓稷又完全不顧兒臣與鄭王的臉面趕盡殺絕,再又有萬壽節上榮國公魏國公幫著沈家得理不饒人。
「這裡頭雖然兒臣也有不對之處,可兒臣終歸是大周的親王,是父皇您的兒子,他們就算不給兒臣面子,怎麼能連您的臉面也不顧?這樁樁件件里哪一件都有他們國公府的人在內,他們這就是是赤裸裸的藐視皇威呀!」
皇帝聽他提及這些,胸脯也漸漸起伏。
楚王接著說道:「這四家之中尤以韓家與顧家為最,他們今日對父皇的不尊重,來日便會發展成為對整個大周朝堂的藐視。他們仗著手上的兵權和老資格,今後不管是鄭王上位還是兒臣,都會成為大周的虎狼之輩,父皇眼下若不果斷除之,豈不是縱容他們來日噬主?」
皇帝深吸了一口氣,負手走下丹墀,「手握兵權的四家國公府,的確是朕的心腹大患。他們屢屢架空朕,逼迫朕幾乎成了傀儡皇帝,無論是朝上還是後宮,什麼都要插上一腳,先帝當初確是下放的權力過大了。」
「所以說,要想保得我大周長治久安,就必須得清除掉這些障礙!」楚王隨在他身後,說道。
「說的容易。」皇帝微哼,「朕上位十七年,從未有一日放鬆過對內閣和勛貴的警惕。
「你說的這些朕比你更清楚,但韓顧董薛四家已然抱團,且與內閣諸老都有密切的關係。朕如今雖是高居在龍椅上的天子,實則卻是被內閣與勛貴聯手侵壓的提線木偶,一個木偶想要將手握著近十萬雄兵的四家國公府一手拔除,無異於天方夜譚!」
「父皇何苦妄自非薄?」楚王悽然道,「兒臣深知父皇苦處,恨不能以身替之。眼下縱然父皇選中了鄭王持香讀祭,兒臣自省蒙受過父皇這麼多年的恩寵,哪怕最後什麼也沒有,只要能替父皇分憂解勞,能還我大周青天一片,兒臣赴湯蹈火也在所不辭!」
皇帝原本不曾認真,聽見他這番話,卻也不由得正視過來,「你是否已經有了什麼頭緒?」
「父皇英明!」
楚王抬頭道:「兒臣近日聽說,華鈞成與其妹華佩宜還有其父華震陽都曾與陳王府往來密切,雖然建國之後疏陳親趙,但從他近些年屢屢辦事不力來看,只怕還存著替陳王鳴不平之意。」
「華家?」
皇帝捏著鬍鬚,挑起眉來。
華鈞成這些年「辦事不力」,並非當真辦事不力,不過是他吹毛求疵刻意如此罷了。不過楚王會忽然提到這個人,他又還是有興趣聽下去:「那又如何?華鈞成是沈宓的舅兄,房府又與沈府結了親,再加上如今有個韓家,沒有證據,光憑莫須有也是定不了他的罪的。」
楚王道:「正是因為華家因為沈家而牽連上了這麼多家在內,父皇就沒有想過,倘若華家跟陳王案牽扯上之後,又會取得什麼樣的改變?」
皇帝擰起眉來。
「華鈞成坐擁傾國之財,華震陽當年又是跟隨陳王加入義軍的,他們之間的情份哪有那麼容易就消去?倘若暗中有人借陳王的名義起事,拉上華鈞成,那麼必然天下大亂!就是衝著這層,父皇也應該未雨綢繆,先發制人將華家拿下!
「而當華鈞成與陳王有牽連的罪名成立,那麼不但可以將華家抄家滅族,所獲的財物也可以充盈國庫,同時還可以震懾到沈家韓家乃至房家,無論怎麼說,這對我趙家以及大周都是只有好處而無壞處之事!」
楚王目光炯炯望著皇帝, 緊繃的面色看起來懲治華家之心十分堅決。
皇帝定睛看了他片刻,眯眼將目光投向窗外,「沈家暫時不能動。沈宓如今為朕所用,朕也還要憑著沈家在朝上的地位攏絡天下士子。倘若沈家也在這個時候倒了,那麼縱使庶民不反,天下文人手上的筆桿子也會將朕的脊背戳出無數血洞來。又還談什麼替我趙家攏絡賢才?」
楚王微頓,進而道:「可是沈家不動,又怎麼把韓家牽連進去?不牽連韓家,魏國公手上的兵權又如何收回來?借著華家這件事,兒臣以為首先是要達到斷絕華家暗中被人所用對付朝廷的目的,而後是借沈家與韓家的姻親關係拿下韓家父子,順便奪取他們手上的兵權!
「只要有了中軍營在手,父皇的底氣不就更足了嗎?」
「中軍營里儘是韓家的親兵將領,若是拿住韓家,中軍營豈非會逼宮救人?!」皇帝接口斥他,「做事也該帶點腦子,不要想當然!若是這兵權有那麼好奪,朕又豈需等你來告訴?」
「可越是如此,韓家就越是不能留不是麼?」楚王追上去,急速地說道:「只要父皇給道暗旨給兒臣,到時候兒臣仔細布署,讓韓家父子入獄之後天下人也皆無話可說,豈非就成事了麼?從來富貴險中求,父皇手上如今只有一個前軍營的兵力,只要能拿下韓家,勉強也能夠與勛貴抗衡。
「趁著元老們現如今還能把持大局,只要事情做得不著痕跡,不露話柄,內閣也不會眼睜睜看著才平定未久的天下再起紛爭,他們是一定會制止剩下的顧董薛三家生事的!而父親手上兵權加強,顧董薛三家就是不交兵權也必然會服幾分軟,那個時候主動權豈非就落在父皇手上了麼?」
皇帝深深望了他半晌,說道:「你是讓朕挾元老們的軟肋,瞅准他們不會讓天下再起紛爭,從而收回韓家兵權平衡勢力?」
「正是!」楚王點頭,「兒臣這也算聲東擊西,拿華家作筏子來奪韓家的兵權!這之中父皇想怎麼待沈家,那不還是您的一句話麼?」
皇帝深吸了一口氣,負手踱起步來。
薰籠里銀絲炭仍在輕輕地畢畢剝剝地響著,這聲音落在耳里,心情也仿佛更亂了。
勛貴與內閣就是壓在他心頭的兩座大山,他要想掀翻內閣是不可能了,只能等到他們陸續告老然後再下殺手,可是他們也都不是傻子,在退位之前必然也會替子孫後代打點好一切,說到底,元老們他動不了,他也沒想跟他們火拼。
可捏著兵權的四家國公府卻是如鯁在喉,讓人輕鬆不起來。這些年他沒有一刻不擔心著國公們勢大成虎,他沒有先帝那樣的赫赫戰功,沒有百姓的擁戴,他是二世祖,雖坐擁江山,卻是個夾心餅,一面要應付內閣勛貴,一面還要平衡後宮,這種日子,他真是太厭煩了。
如果華家暗地裡緬懷陳王並且勾結陳王舊部的罪名能夠成立,那麼藉由沈家把韓家牽扯進來並沒有什麼難處,難的是怎麼給韓家羅織一個說得過去的罪名,就算是誣陷他們韓家跟陳王舊部有勾結,也得有確鑿的證據,倘若證據不足,那麼反過來陷入泥沼的必是他自己!
他再吸了口氣,說道:「此事從長計議。先不急著決定。」
「父皇……」
「好了。」皇帝擺手,「眼下正忙著過年的事,這件事,年後再說吧。」
話正說到這裡,程謂忽然躬著身子走進來:「稟皇上,方才收到的消息,後軍營顧頌新近被兵部升了參將之職,前陣子手下又新增了個三百號人的精銳營,裡頭多是傷亡在沙場的老兵的後裔,也有少數將官之子。」
皇帝聞言頓住。
「父皇您瞧瞧!」楚王激動起來,「顧頌才進營多久,他就開始建起了自己的精銳營!他們這不是把中軍營當成他們顧家自己的了嗎!如此下去,其餘三家必然效仿,而韓稷手下已經有了個五百號人的騎兵營!父皇——」
「夠了!」
皇帝伸手打住他話頭,陰沉著一張臉靜默片刻,說道:「你先回去,今夜亥時到西暖閣來見朕。」
楚王聞言一震,立馬躬身:「兒臣遵命!」(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