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 除根(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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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純屬危言聳聽!」
沈夫人坐在圈椅里,急速地喘著粗氣,瞪著沈雁的那雙眼裡,迸射出似能扎穿人的惡毒之光,「我不會去那樣的地方,我寧可死,也決不會被你們當囚犯一樣控制在手裡!」
說完,她驀地打開案下抽屜,從中摸出把剪刀緊握在手:「我生來便高人一等,今日就是敗了,也同樣要驕傲地死去。你們誰也奈何不了我,誰也阻止不了我!」
說著,她將剪刀猛地扎向喉嚨,就近的沈觀裕卻早就預備著這一瞬,還沒等刀尖挨著脖子她整個人便被她扯著滾下地來。
沈雁始終無動於衷。
沈觀裕瞪著她:「還不喚人進來侍候!」
「恕難從命。」沈雁攤攤兩袖,「私以為太太就是自殺謝罪也無不可,若不是我與父親有了防備,我母親這會兒只怕已經命喪黃泉。所以如果我們府上一定要有一個人死,那麼居心不良的這人認罪伏誅顯然天經地義。」
沈觀裕望著她,咬牙切齒。
「你,你——」
沈夫人瞪著她,喉間那口血終於沒能壓住,噗地吐出來,然後一頭栽倒在地。
沈觀裕臂下一松,緩緩站起來,似乎也忘了喚人進來侍侯的事。
屋裡比先前更安靜了,只剩燭光在小心翼翼地顫抖。
沈觀裕負手背袖,身居高位習就的端凝肅穆又一點點回到他身上。
他看著沈雁,「你真讓我驚訝。」
「多謝老爺謬讚。」她垂眸頜了頜首,「吃多了虧,總得長點見識。縱使母親替我擋了許多,我也不能一輩子讓她做我的擋箭牌下去。生長在這樣的家中,我想要活得自在瀟灑,就必須得比別人成長得更快些,如此,方不辱沒我沈氏清名。」
「可這是你的親祖母!軟禁於她,你就不怕落個不孝的罵名?!」沈觀裕指著地上,帶著斥責。
沈雁望著昏過去的沈夫人,幽幽道:「我知道這是我的親祖母,可正因為知道她是我的親祖母,我才怎麼也無法原諒她對我的母親用那樣的手段,至親之人,不是應該友愛互敬嗎?我的親祖母,要奪的是我親母的命,顧此而失彼,換成是老爺,您會怎麼選擇?」
沈觀裕凝眉不語。
沈雁笑了笑,又道:「我自幼受聖賢訓導,以忠孝仁悌禮儀廉恥為遵,正是這忠孝仁悌四字,使我知道維護父母親的尊嚴是孝,使他們能夠幸福安康地到老是孝,我若是任憑老爺放過了太太,我豈非正成了那不仁不孝之徒?」
門外夜色已經相當深了,院子裡傳來鳴蟲的嘶嘶聲。
沈觀裕凝眉靜望了她片刻,緩緩在椅上坐下來。
他往日忙於外事,與這些孫女們極少交流,在他眼裡,她們個個都很出色,將來都是能給沈家帶來更多人脈的有用之人。但再出色她們也不過是個孩子。眼下他卻再也不能把沈雁當成孩子了,他不知道沈家能有這樣的孫女,究竟是家學淵源還是她天賦異稟?
她的沉著她的堅持使事情看不到半點可轉寰的地方,她本身並不麻煩,可麻煩的是她居然知道利用身後氣勢洶洶的華家。她若是個無主見無邏輯的幼童倒罷,偏她思維忒地清晰,哪裡容人有一絲可趁之機?
他並非想袒護妻子脫罪,妻子的作為同樣令他感到震驚與憤怒,可是說到要將她永生軟禁,站在夫婿的立場,他仍舊覺得過於殘忍了些。終生軟禁,對於這大半生都將命運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上的沈丘氏來說,委實是比死還不如的懲罰。
可他又無法不遵從,沈雁手上有華家這張王牌,若真到了華家出面那步,那便是兩敗俱傷的下場。
「方才的提議,還請老爺站在沈家人的立場,認真考慮考慮。」
沈雁立在屏風下,輕輕地吐了口氣。
她也不容易,沈夫人是沈宓的母親,她來這一趟,還得背著他。否則他身為兒子卻任由自己的女兒去逼迫他的父親將母親終生軟禁,讓他是阻止還是不阻止?
「明日一早,我會有答覆予你。」
沈觀裕半支著身子,深深望著她。
沈雁踏著月色回了房。
她早說過,劉氏和沈夫人她一個也不會放過。
她身負兩世之仇,若不加倍討還豈不對不住這次重生的機會?
沈夫人興許對沈家功勞甚大,可在過去那些歲月里她也已經享受到了身為當家夫人的尊榮,不是你對家族有恩便可以從此為所欲為,便可以不分善惡草菅人命。
你的功勞可以被記住,你的罪孽卻不能被饒恕。
這一夜新月微照了窗棱半夜,秋風又撩了窗外樹枝半夜,月落風止,天便明了。
花廳里西洋座鐘響七下時她起身推了窗,呵一口熱氣在手上,胭脂打了帘子,腳步匆匆地過來道:「太太昨兒夜裡犯了病,醒來時口眼歪斜,吃不好東西,半邊手腳也動彈不了,叫了廖大夫過去,說是中了風。」
沈雁探出窗口的整個上身都頓在那裡。
她想起昨夜她暈倒時的樣子,倒是也不覺太意外。
以沈夫人這樣的年紀與嬌弱的體質,要中風其實很容易。也許只要幾根黃芪,一根大補的人參,或者是幾枝當歸,她就能落得這樣的下場。所以平日裡她幾乎不喝參湯,養顏也只吃紅棗。而昨夜她先後承受了沈宓與她兩番刺激,能扛下來不死也許算是命大。
「姑娘,這下怎麼辦?」
胭脂有些憂心,也有些懊惱。
顯然她們等待著沈夫人自食惡果也等了許久了。這下一癱瘓,又怎麼把她關起來自食惡果?
沈雁從窗上收回身子,攏了攏披著的衣襟,說道:「老爺呢?」
「老爺照顧了太太整夜,一清早去了早朝。」
照顧了整夜,然後早朝?
沈雁在窗下頓了頓,站直身來:「這麼嚴重?那咱們當然得去瞧瞧。」
這一日上房必然進出人川流不息。沈雁日間去會了會廖仲靈,趁著夜深人少時便到了上房,沈夫人平躺在床上,雙光微睜平靜地望著帳底,精緻的五官因為疾病的緣故有些歪斜。
扶桑正在餵藥,沈雁伸出右手:「把藥給我,我來餵。」
扶桑猶豫了下,胭脂蹙眉清了聲嗓子,她便垂了頭,將藥遞上來,退了下去。
如今二房硬氣起來,連曜日堂的丫鬟都識相多了。
沈雁在床沿坐下,沈夫人的目光瞬間變得激動。
沈雁替她掖了掖被子,笑道:「太太好福氣,偏生這個時候得了病,這下連禁也不必被禁了。」
沈夫人瞪著她,將臉微微地朝里側過去。
沈雁放了碗,湊到她耳邊輕輕地道:「太太突然之間得了這病,難道不覺得奇怪嗎?」
沈夫人微頓,目光又漸漸投過來。
沈雁揚唇,「我早上在上房外的泔水桶里發現一包煮過的黃芪當歸,怕有半斤之多,上房裡老爺太太都是上年紀的人,這東西雖補卻不能多用。老爺今早上精神抖擻地去了朝堂,太太卻突然之間中了風,真讓人感慨,這男人和女人身子骨就是不同。」
沈夫人目光忽然頓住,臉也偏了過來,「你想說什麼?」
因為面部肌肉不靈活,她話說的很慢,無形就顯出幾分刻意壓制的驚疑。
沈雁托著腮,挑眉又道:「廖大夫說,你的病有兩個原因,一是受了嚴重刺激,二便是不該在發病時濫用人參黃芪等物提氣,不知道太太醒來時有沒有發現口裡有參湯黃芪的味道?你看,本來你生氣歸生氣,吐血歸吐血,但也許不用中風的,只可惜偏生吃了那大補活血之物——」
她手指撫弄著桌沿的雕花,嘖嘖聲搖著頭,卻不再往下說。
沈夫人聽著她這番話,臉龐明顯從白變成青,從青又變成紅,又從紅變成紫,最後口鼻湧出股血來,瞪圓了的兩眼忽然一翻,又暈了過去。
「傳廖大夫。」
沈雁不急不忙替她拭去血跡,站起來,轉過身,穩步踏出門檻。
中風?這麼巧。
她回想起從曜日堂回來時沈觀裕那道目光,暗地裡也咬了咬牙。
三十餘年患難夫妻,自然沒那麼容易分崩離析。中風癱瘓在床,自然也就不能被逼著送去高牆之內軟禁,府里有醫術高超的家醫,沈夫人年紀又還不十分大,只要假以時日,中風癱瘓多半有治好的一日。而到那時,便也不會有人再提起囚禁她這樣的事情來了。
原來她還真相信沈夫人是被氣病的,可是當聽到沈觀裕照顧了她整夜,早上又去了早朝——他說過今早會有交代給她的,他哪裡來的信心沈雁一定會揭過不提?只有當沈夫人病得動彈不得,沈雁礙於孝道才可能放棄對她的逼迫。
不管這件事是不是出於沈觀裕所做的手腳,沈夫人這場病,對她來說好處卻多過壞處。
她若被軟禁起來,中饋自然旁落,不管是落到哪位少奶奶頭上,她們都沒有再交出來的理由,即使是身為她表侄女的季氏,她如今地位十分穩當,若又有中饋在手,她有什麼理由再放個婆婆出來日夜供著?
所以即使被軟禁的沈夫人想要尋找機會逆襲,也沒有切實可靠的助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