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患難夫妻情意重(1 / 1)
不說張守戶嫉妒在心,鄒國用見到伍十三立了功,就知道蕭護拿袁相野這事沒完沒了的頂著,也心中不快。
袁朴同帶人又鬧了一齣子,一定要把伍十三名字從軍功上除掉,理由是他是蕭護小廝。鄒國用婉言勸了他半天,告訴他這事現在變得不簡單:「這個伍十三如果再立軍功,想殺他要費點兒功夫。」
「我不管,我要見到他,就一刀宰了祭我兄弟!」袁朴同又大罵袁為才:「江寧王還夸什麼能幹,夸什麼老公事,硬是叫蕭護牽著鼻子走!以前有郡主在,還推說郡主從中作梗,現在郡主回京,他半點兒作為也無!」
說著說著,就把郡主的父親,國舅的親姐夫江寧王扯進去。鄒國用疼愛郡主人人得見,但對袁朴同罵及江寧王卻半點兒不管,反而微微而笑,像是認為他罵自己姐夫罵得對。
罵過江寧王,袁朴同再罵蕭護:「我要同他見個高低!」鄒國用微閉雙目有了一個主意:「這樣吧,要過年了,去人,請蕭少帥,張大帥一同這裡過年,大家熱鬧熱鬧。有話,你們自己去說。」
張守戶接信,回信說戰事中不便動身。蕭護呢,找都找不到。人人都知道他占了興州,別人啃冰喝風過年,他一定窩在興州城中舒坦。可前後去了三撥子人,頭一回說少帥在黃城外打援,人影子不見。第二回說少帥又去了隨州,也人影子不見。第三次鄒國用惱了,命小兵守在興州,看他出不出來。
住到過年前兩天,蕭少帥更無蹤影。小兵只能回去,路上遇到風雪迷了路,繞了半個月才見鄒國用復命。
年也過了,鄒國用無可奈何,這是後話。
蕭護哪裡都沒走,就在城主府中。他極為信任手下將軍們,事情全丟給他們。又聰明的算到大帥要請自己去過年。估計鄒國用會誇獎備至,再重提郡主親事,而袁朴同也不會不蹦出來。這等子煩心事,他怎麼會往前去。
還是帶著十三過年的好。
無事就挑撿衣服,成天就打扮慧娘。過年前一天,慧娘穿了一身火紅貂皮衣服,衣服上原本就是寶石扣,光梳頭淨洗臉,披了狐皮斗篷,請蕭護用年夜飯。
到處掌燈,亮得不亞於白天。院子裡有風雪,盡情下了所有房子窗欞門板,將軍們黑壓壓數十桌,長廊下,又坐了幕僚。正廳火盆熊熊,只擺了一張八仙桌。蕭護坐了首位,命十三對坐,蕭西蕭北打橫兩邊坐了客人位。
小廝們先不肯坐,再三的辭。是蕭護道:「這樣團圓飯,不是年年都有。」這才告了座坐下,一道道菜送上來。
沒有酒,只有茶!將軍們一個一個來敬茶,夸今天的菜好。魯永安格外感觸:「今天這菜,全是京里味道,不知這廚子是哪一個,阿扎克也太會享受。」蕭護微有得色,挑一挑眉,手指慧娘:「全是十三手藝,她前幾天就張羅發海菜熬濃湯,每晚都到半夜裡,你愛吃,謝他吧。」
慧娘嬌憨地偏著腦袋:「這是少帥心疼人呢,讓我盡心盡力做出來,大家過個舒服年。」燭光微閃,魯永安忍俊不禁:「難怪少帥疼你,你這樣子要是個姑娘,就是巧笑嫣兮狀,可惜了是個小子,也跟雪糰子似的招人喜歡,如今我也挺喜歡你的,十三少,我敬你一杯。」
把手中茶水伸過來。
伍林兒揭他的短,冷言冷語道:「你以前說的那些話,全是鬼扯住你嘴說出來的?」魯永安尷尬一下,帶笑回頭:「以前不是不熟悉,」慧娘趕快跟他對碰一下,再對伍林兒笑靨如花:「哥哥,我煮了湯全加了藥材,少帥說將軍們多有傷不能虧了身子,你快去多喝幾碗。」這才把伍林兒勸走。
魯永安再回席中,對著一桌子菜,自覺得不醉也醉了。他微嘆:「這菜,俱是京里席面,半點兒不錯。鮮果乾果看盤湯菜海菜,十三少辛苦不說,難得的是味兒正。」
好似回到京里酒樓吃席面。
那已經是數年前的舊事了,往事不能回首,回首俱在風中。
易平湖忍無可忍,一面吃得飛快,一面低聲道:「一張貂皮就變了心!你看看那男寵戴的什麼,那明珠是亂給他戴的?」魯永安這一回聽不下去,憤然低聲回他:「我以前不喜歡他,是覺得他沒能耐,又聽了你的話,也覺得他全仗著一張好臉盤子。這一時你還沒看出來,十三少多能幹,又會體貼少帥。」舀了一勺子湯送入易平湖碗中:「吃你的吧!少帥說給將軍們補,可會做藥膳的又幾個?你這人,倒吃不出來,這裡面有人參,靈芝……」
說著說著,魯永安又迷醉了,對著燭光嘆氣:「想我妻子也會弄這些,只是我數年都沒有回家了。」
珠寶蕭護撿貴的盡數運走,上好衣服皮子則盡情賞人,皮衣就是當兵也有,只是皮子差些就是,但是保暖很好。
他決不小氣,不穿白放幹嘛?走時又不能專門帶走。又是冬天,當少帥的不心疼自己的兵,怎麼帶兵?又有藥材,補足了軍醫行囊外,餘下的全帶不走,慧娘用起來就大手大腳毫不吝惜。
這頓飯吃得人人笑逐顏開,另外有湯送給士兵們,送到城頭上。不管新兵老兵,人人把少帥誇了又夸外,隨便又把十三少奉承一回。
這湯水,還真不含糊。喝到肚子裡暖到心。
封氏慧娘,是從小就定下一門貴親。封大人封夫人除了定親時高興得合不攏嘴,餘外時光總多留個心眼盯著。別家姑娘們就不出閨門,還時常有親戚姐妹們走動。封家親戚在京里不多,封大人也輕易不許女兒多見人。
就是至親也難見到。
慧娘在繡樓上做什麼呢?除了習武,就是女紅廚藝,繪畫詩詞,兵書也看,泥人兒也捏,也掐花兒也弄水兒。因為她的夫婿是南人,南人行船,北人騎馬,自古如此。
十足十的一個全才小仕女。
封大人早就想好,定親是蕭家求上來的,要想退親萬萬不能。就是蕭家後了悔,以勢強要退親,也是別人說蕭家不好。自己女兒如此能耐,讓蕭家找不到退親的理由。
這樣一個小仕女辦年菜不在話下。
蕭護沒酒也醉了。
將軍們二更散去,他斜倚榻上,喊慧娘過來玩笑。問她:「有沒有人欺負你?」慧娘笑盈盈:「我不欺負別人已經客氣,誰人敢欺負我?不怕我,也須怕少帥。」
她笑得一臉滿足,眼中時常有的淒楚也不復見,十三常有笑容,就等於湧向蕭護心中的春風濃濃。蕭護帶笑摸摸她項下明珠:「有沒有人看你這個不順眼?有,只管對我說,我揭了他的皮!」
慧娘躲開他手,更笑得似一朵子牡丹花:「少帥日夜辛苦,他們難道不知道?全知道的。既這麼辛苦,給我戴什麼,也沒有人會說。」她自動省略易平湖等人,反正少帥不拿易平湖當一回事。
有軍功的事,蕭護偏不帶易平湖去。
蕭護笑出了聲:「看你嘴兒甜的,」對著那嫣然紅唇著迷的看了看,想什麼只有他自己知道。
又道:「我拿他們也個個當眼珠子看,我的十三戴個什麼,也輪不到他們管。再說,」他笑:「離了這裡可不能帶。」
慧娘附合他:「就是這樣,離了這裡穿戰甲,還戴這個作什麼。」
天生的女兒情態,又久沒有首飾,她摸摸明珠,個個圓潤又大,也很喜歡。封家官不大,雖全心全意對女兒,但置辦明珠這首飾,還辦不起。
跟這搶人錢財的不能比。
這房中喜氣融融,滿是新年氣氛。
這是慧娘逃亡以後過的最好日子。
房中暖,又吃得飽,她眼融迷離不時要睡,蕭護就推醒她:「守歲睡什麼!」又問她:「先在家裡作什麼?」問得慧娘眸子黯然,蕭護忙換話題:「你會猜謎兒不?」慧娘重打精神,和蕭護猜了一會子,坐在榻邊的她頭慢慢垂下去,睡著了。
蕭護靜靜守著,出神地看著她白玉似的面龐。才來時黑瘦無肉,可見受了多少風霜苦。這幾時豐潤,面頰上鼓鼓的讓人只想擰一把。小嘴紅菱角似的,高興呢就無數動聽的話出來,惹到她就飛利箭話刀,休想她會客氣半分。
少帥看得入了神,直到蕭北在外面隔簾回話:「黃城三百里處有敵情,伍思德按少帥吩咐前去支援。」蕭護應了一聲,命道:「你也累了,去睡吧。」起身抱起慧娘送到床上。這床大,直送慧娘到床里,隔開來,再給她解開衣服,見她睡得對自己沒有半分防備,蕭護就總想笑上一笑。想想小廝們說的,今年團圓,有十三少在的話,蕭護側身睡下,猶對著慧娘出神的看。
明珠襯上十三面頰,倒似十三面頰更有光些。
但心中再怎麼溫暖,絲棉小襖外,都還套著銀絲薄甲。
鞭炮聲「砰砰」放著,因為不多,沒有幾聲就沒了。
慧娘醒來,見燭冷窗明,而自己睡床上。這也罷了,旁邊還擺著一個被窩。她長長的出一口氣,跪坐自己被子上半天緩不過來。
又同床了。看這樣子少帥是守之以禮。慧娘咬咬嘴唇,起來收拾了床,又是一身新衣服。出來見蕭護拜年。
蕭護和馬明武正在說話,見慧娘來,揚起一把子紅包逗她:「快來磕頭。」慧娘依禮拜下去,有人寵愛,她自然希冀。希冀地揚起面龐伸出雙手:「多給一個吧。」
「磕一個頭只一個,」蕭護示意馬明武離去,自到正廳一角擺開的書案上辦公事。紅包給了慧娘一個,餘下的拿在手中笑:「再磕,再給。」慧娘小鼻子出氣:「哼,先看給的什麼再磕。」打開來,是一個玲瓏九連環。這東西只有朝中有,真不知道這邊疆荒地里哪裡弄來。
女孩子都喜歡小巧精緻玩意兒,慧娘也不例外。她經過逃難,父母全無。本該每到佳節備思親,還好身邊有蕭護,悲傷少掉好些。她喜滋滋把九連環玩了又玩,還是蕭護提醒她:「就跪著不拜年,再就沒有了。」
「磕呢。」慧娘真的又磕了一個頭,再得了一個紅包,打開來是一個上好玉佩,也很喜歡。把玩了一會兒,蕭護哄著她又磕了一個頭,就是正廳里陸續而來的幕僚也都笑。不過無人腹誹。
少帥是全軍之主,又正在年青玩耍的年紀。好容易過個安生年,難道不許他玩一玩。十三平時又極為有禮,只頂撞少帥,別人面前都能盡讓。
此時打扮得金童一般少帥面前取樂,因此人人都笑。
慧娘沒聽到別人笑,卻不樂意了。對著蕭護手中還是一把子的紅包看,抗議道:「蕭西蕭北得了什麼,也這麼磕下去?」
「他們得的與你不同,你休管。還要不要,不要我收了賞別人。」蕭護笑得眯著眼:「快拜,拜完了同你用早飯。」
慧娘噘著嘴對紅包看著,往前一撲,抱了滿懷就走。蕭護笑得跌腳:「這個眼皮子淺的,只是要東西,險些撞倒了我。」
蕭西蕭北請用早飯,蕭護自到側間去用,喊那眼皮子淺的人來,見到蕭西蕭北後,慧娘又不樂意。蕭西多了一把刀,是前天蕭護和人說寶刀的那一把,再問蕭北:「你得了什麼?」蕭北幸福的笑:「得了一匹好馬。」
慧娘再看自己東西,除了玩的就是玩的。雖說她久不在京中很喜歡,可這些牙扇墜子,透雕玉佩,玉玩意兒,還有一副寶石耳珠在軍中起什麼用?
她有耳環痕,早就推說自己小時候當女孩子養過,也說得過去。一把子紅包里拆開來有耳珠,先時還喜歡一下,現在嘴上可以掛油瓶,悶悶入座,蕭北送粥給她,大為不解來問:「十三少,想是紅包少了?」
對少帥嘻嘻而笑。
蕭護一曬:「理他!讓他彆扭去。」把慧娘話引出來:「人家是刀又是馬,獨我是玩的,我是玩意兒嗎?」玩意兒這話,早就有流言出來,最近不再聞過,慧娘自己提起來。手中本來把玩心愛的耳珠,這下子往桌上一放,「砰」,放得重了,自己才吐舌頭,蕭護冷下臉:「過年找不自在?」
慧娘自知不對,又心裡偏不舒服。老實吃完飯,拿著自己的東西去外面尋人。蕭西不放心,大年初一的十三少不開心,惹得少帥也不會開心。找個和十三好的親兵跟她後面,結果捂著嘴笑來回話:「張家得了一把刀,十三少拿個玉玲瓏要同他換。張家不肯換,十三少正羅嗦他不休。」
蕭護好笑,把馬明武才擬的公文看過,道:「由著他玩吧,看能換個什麼回來。」
張家就差抱頭鼠竄:「我心愛這刀,不心愛你的玉件兒。」慧娘拿話填巴他:「這個不好嗎?你看,」搖一搖,自己笑:「聲如明鐺,」張家苦著臉:「我更愛金戈鐵馬聲。」慧娘拆一回給他看:「以後你娶媳婦,洞房裡不知道作什麼,就拆這個玩。」張家慢吞吞:「十三少,你不要欺人太甚,我洞房裡作什麼,兄弟不能管。」
「我給你找一件子玩的,你倒不感激我?」慧娘毫不臉紅,要不是男女有別,可以扯住張家不放:「換不換,難得的。你看這水頭兒,京里都難尋見。」張家被她堵在牆角里,不然早就跑了,抱著自己的刀就快瑟瑟,被慧娘嚇的:「我不懂玉,我只愛我自己東西。你要刀,何不少帥那裡求一把?」
張家壞壞的笑:「又惹少帥生氣?大年下的可憐不敢回去,你拉上我作什麼。」忽然叫一聲:「少帥!」慧娘回身看,張家一溜煙兒的跑了,只丟下一句話:「十三少過年好。」
慧娘要追,身後真的有人喊:「少帥問你午飯給他吃什麼?」慧娘這才回來,把自己得的玩意兒一古腦的收拾了,菜刀耍了會兒,才漸漸好過來。
中午見到蕭護眉開眼笑,下午見到蕭護眼笑眉開。晚上蕭護回來,慧娘拎著兩隻爪子過來,殷勤地給他捏了半天肩膀,覺得效力得差不多,可以開口。這幾天日子實在順,一開口嬌聲自己還沒聽出來:「給我馬,給我刀,我上陣我殺敵呢。」
蕭護出了個難題給她:「把那耳珠戴一夜給我看看,就給你。」慧娘怒了:「我不是姑娘。」蕭護不和她生氣,悠然道:「你要是姑娘,能容你睡我床上。」斜睨慧娘:「昨天猜謎兒,猜著猜著就睡下來,你是姑娘,我給你一頓好打,拎出去喝風。」
慧娘無瑕去想起昨天猜謎是在榻上,怎麼會睡到床上?反正已成事實,再想也不過那樣。她皺巴著臉在榻下地毯上坐著想,蕭護解衣:「鋪床去,今夜跟我睡,跟貓似的,倒可以說幾句話解悶。」
「喵……。」慧娘憤憤給了他一聲。
在蕭護監督下鋪了床,這床大,把自己被窩鋪床裡面,中間隔開有一尺長,鋪下蕭護床鋪。想了想問:「少帥睡裡面?」蕭護揭被窩就睡:「你睡裡面。」又不容慧娘忘事:「要馬不是,耳珠帶上我瞅瞅你小時候當女孩子養是什麼樣子?」
房中並無別人,慧娘解衣,裡面還是薄甲,再裡面套著玉色裡衣,羞答答跪坐床里,把耳珠帶上,請蕭護看:「好了。」
燭光柔和的沿著她細滑的面龐散開,把光暈閒閒灑遍她的全身。微側著臉,一隻耳朵染上粉紅色,還有細細的絨毛不易看到,卻分明感覺到那柔軟和溫香。蕭護嘴角上揚看了一時,溫言道:「睡吧,明兒一早再摘。」
「給我挑匹好馬,再給我一把好刀。」慧娘急急說條件。蕭護笑道:「十三是我的愛將,怎麼會不給你更換?白天彆扭我沒捶你是看大年下,你自己說說看,馬和刀能當過年紅包兒給?」慧娘啞口無言,尋思著又開了心:「我是愛將,那我比堂哥如何?」蕭護一本正經:「伍思德只會打仗,卻不會侍候,你比他強,」想想再加上一句,正色道:「十三是我最心愛的。」慧娘只喜歡去了,沒有多想,她和王源關係不錯,又問:「那比王將軍呢?」蕭護很是嚴肅:「這怎麼能比?」
慧娘喜滋滋等著蕭護再夸自己能打仗,聽蕭護正經地回答:「十三惹事兒的功夫,可比王將軍強。」慧娘小臉兒頓時黑下來。
自己嘀咕著睡下:「不看過年,才不放過。」一隻手伸過來給她掖好被角,在她面頰上擰一把:「過年要喜歡,少彆扭。」慧娘轉面龐避開這手,嘟著嘴入睡。
蕭護安安生生帶著十三過年,直到出了正月,屢屢接到鄒國用催促用兵的信,才棄了興州黃城隨州,前往線報所說的烏里合在的地方興兵而去。
慧娘新得了馬,又新換了刀,興興頭頭粘著蕭護商議什麼人給自己殺,蕭護嫌她煩:「一邊兒去,」過不了多久,慧娘又湊過來,一臉笑眯眯:「少帥,你聽我說……」
草地上浩浩蕩蕩,比來時人只多不少。蕭護打興州折了人,戰俘中補足兵源,安排將軍前後隊照看,只餘下的將軍們在身邊。
人人好奇慧娘。
十三早有傻大膽的名字,少帥偏疼他。明珠也出來了,火紅貂裘過年見的人不少,不熟悉的將軍們都來打量她。
見她不安生。湊到少帥跟前嘰嘰噥噥說個沒完,少帥淡淡的不耐煩,只不攆他,他就沒完沒了。
只說話不看腳下,不防馬顛覆,他穩住身子,後腦勺上挨了少帥一巴掌,蕭護責備:「看路!」就饒舌個沒完!
這一巴掌打得小廝翻眼,立即勒馬韁退後於少帥,以示劃清界限,揉腦袋白眼少帥背影半天,才蔫蔫又跟上。
這一手,蕭西和蕭北可從沒幹過。再看蕭西和蕭北,無聲笑得快從馬背上摔下來,渾然不當一回事情。
當晚紮下帳篷,就有人來尋伍家兄弟玩笑:「你這兄弟真的傻?」敢和少帥當面叫板!伍林兒調侃聽多了,心不定地來找伍思德:「十三兄弟來歷沒弄明白,少帥這麼疼他不好吧?」伍思德不愧是公認的精明伍家人,一句話挑開伍林兒不安:「少帥會疼來歷不明的人?」伍林兒一拍大腿:「著!難怪娘說兄弟里,只有堂哥精明。」又不好意思:「到底是我兄弟,我怕十三有個差錯惹少帥不喜歡,落不是我救不了他。十三多憨!」
其實他原意想說十三笨。和少帥頂著,不是笨嗎?
伍思德又一句:「他笨嗎?」笨得見天兒頂撞少帥,少帥偏還就不生他氣。伍林兒深以堂哥話以為然,再一拍腦袋:「我也覺得十三不笨,哄得蕭西蕭北掐了一路子花給他。」
有一條自知之明,伍林兒認了,就是他不懂貴人們的日子!他在來軍中以前,到蕭護面前以前,以為貴公子哥兒的日子就是肉吃一碗看一碗,酒吃一壺擺一壺。
到了蕭護面前,天天是新奇的。比如蕭西蕭北的眼裡無人,年紀雖小小誰也看不上。再比如春天掐花給少帥擺案頭,夏天弄草尖兒給少帥吃新鮮……伍林兒頭幾回做夢都笑話。
掐花?給少帥?少帥是姑娘?大姑娘才弄花。
草尖兒,給少帥?鄉下餵豬的東西。
有過這些經歷,蕭西蕭北給十三掐花鬨他少白眼睛,才沒被伍林兒笑。
伍思德眨眨他泛精光的眼睛,伍林兒死瞅著還等他說句什麼,外面有鼓聲響,伍思德捶伍林兒:「少帥升帳。」
就此混過去肚子裡話不用說。
他精明所以不願意全對伍林兒說。
蕭護升帳亮出公文:「大帥才送來,命我們西去和金虎軍合兵而戰。又說烏里合數次出沒,責備金虎軍阻截不力……」
袁為才也在這裡,他倒霉催的過了個安寧年,卻是煩心年。蕭護命他去黃城幫姚興獻,姚興獻把他看得寸步難行。鄒國用過年找不到蕭護,還能找不到他,頻頻責備他無能。氣得袁為才幾欲尋大帥面呈,又因他雖是江寧郡王口中的能吏,卻是個只能騎馬的文吏,冰天雪地里不敢走怕迷路,在黃城呆到大軍行動才得見蕭護。
眾人心中雪亮,攻打興州沒難住蕭護,大帥開始安撫,責難張守戶。張守戶為人攬功自保,他要殺的人,他一時半會攻不下來,也不分給別人那種。
讓蕭護去看金虎軍,既是鄒國用的暫時讓步,也是鄒國用的軟刀子刁難。
「這仗,一是皇上要報寧王仇,二是烏里合下戰書!大帥糊塗,」
袁為才眼皮子跳幾跳,聽蕭護往下說,他肅然冷麵毫不留情:「我不誇口我的兒郎有多好,卻奮勇當先,個個向前!攔截烏里合的事,本來就應當給我。總算,放給了我!將軍們!」他冷臉一聲。
「有!」
齊唰唰站起來一排排人。袁為才受這鼓舞,也跟著身子一直,才見到馬明武在對面悠然。馬明武竊笑,少帥喊將軍們,你充其量算個幕僚,站個什麼勁兒?
袁為才訕訕,不知道站還是不站。
等他弄明白自己是代監軍,才微紅面龐坐下來。
帳篷里英氣逼人,蕭護手撫佩劍,侃侃而談:「為寧王報仇!為戰死兄弟報仇!」
「為寧王報仇!為戰死兄弟報仇!」
帳篷里呼聲震天,慧娘在帳篷後面的小帳篷里笑得唇角彎彎,少帥多威風!
小帳篷里搭著茶吊子,慧娘在煮兔子。張家手駐木棍,後來他傷在腿上,那是出了新年的事情。聞一聞撲鼻香,張家奉承慧娘:「十三少快比天香樓的廚子。」慧娘命他:「退後,少帥命你跟著我,你得聽我的,不然打你軍棍。」
張家眨巴眼:「少帥還讓你少欺負我,」他又要哆嗦狀,手捏緊他的刀。出正月前,慧娘又要了好幾回刀,那時候張家腿還好,跑得還快。跑不了,就一臉懷刀其罪,如天真少女遇街頭惡霸,哆嗦給慧娘看。
「謝天謝地,總算保住我這把刀。」張家依言退後幾步笑。又岔開話:「少帥多疼你,人家只行路,你是拔花打兔子。」慧娘新得好馬,動兵以前被蕭護拘著不許亂跑,名謂是:「髒了衣服。」
一動兵,慧娘就如脫韁野馬。
慧娘嗤之以鼻:「拔花,那叫掐花,你真不懂,以後學著點兒!」又板起臉:「我來問你,在苦役營的時候少帥就交待過你吧?」把手中兔子湯香氣攪出來。張家饞涎欲滴:「你傻呀,不然你不是我弟,我不是你哥,我憑什麼幹活護著你,吃飯護著你,在前鋒營中……」省悟到說漏了,趕快停下:「給我一塊先嘗嘗好不好?」
「一半給楊將軍!他受了傷!」
「我也受傷。」張家把腿一伸。
慧娘兇巴巴:「他官比你大!」
張家喃喃:「這世道,沒天理。以為跟個慈善人,卻是惡羅剎!」
「十三少,少帥那裡散了,湯好送去吧。」蕭北在外面知會。慧娘答應一聲把湯分好出來,張家一個人在帳篷里又喃喃:「朝中有人好作官,十三少當小廝也是有人好當差。」沒湯喝,陶醉地嗅余香:「還行。」
慧娘興沖沖給蕭護送湯,見蕭護和十幾個將軍在。「我打的,我這一次弓箭准。」慧娘邀功。蕭護莞爾,用勺子攪攪那湯卻不動,對著看炭火鼻尖沁有汗珠的慧娘道:「送給楊老將軍。」慧娘不樂意:「就知道你要說,送了一半去,挑的全是好肉,這骨頭給少帥吧。」
所有人都忍俊不禁,十三少是出了名的憨大膽。
蕭護也笑,喝了兩口推開:「你用了吧,我養的小廝,獨你最瘦。」姚興獻過年喝到她手煮的湯,只沒見到明珠和火紅貂裘,自恃和慧娘熟,又是老帥手裡出來的人,少帥面前可以玩笑,逗她:「你的明珠呢,帶上我們都看看。」
「明珠給你看,成了明珠暗投。」慧娘帶著隨時要炸毛。蕭護帶笑:「快別說這話!明珠不明珠的,路上有閒話,他氣了夜裡睡不著,臉拉得活似小鬼。」慧娘暴躁:「誰是小鬼!」蕭護沉沉臉,裝沒聽見。
姚興獻不生氣,但是不能放過,對伍家兄弟笑:「老伍家的風水節節見漲。」慧娘自悔失言,漲紅臉走到一旁,幫著馬明武整了幾頁公文,見談話又起來才磨蹭過來。蕭護不理她,慧娘捧起湯碗送他面前,一臉揣著小心,嚅囁道:「再用點兒吧,我看著煮的。」揣摩著弄一勺子湯往蕭護唇邊送,還自己唇邊吹吹。
蕭護一笑放過她,又喝了幾口,額頭沁出微汗贊:「香。」卻不肯再用,笑吟吟嗔怪:「行軍呢,不許再去打兔子。」
「我遛馬,它跑來我馬下。」慧娘笑逐顏開,這是她打的活物中箭法最好的一個。十三少至今耿耿於懷的,就是她面對黑壓壓撲上來敵兵好歹也中幾個,打單個活物,十有九不中。中這一個,一直顯擺。
半帶撒嬌問:「真的不用了?」蕭護擺手:「你用了吧,出帳去,這裡不用你,該拔花拔花,也可以打兔子。」
慧娘捧著湯碗小跑見張家,滿面春風往他面前一放:「給你,少帥用過的,你不要嫌棄。」張家看看湯,再看看慧娘,她小跑著來氣息微不一樣,狐疑問:「你又惹到少帥,少帥氣了你,也氣了你的湯。」嘴上這樣說,雙手捧著湯不丟。
這可是十三少跑著送來的。
沒喝幾口,被慧娘話嚇一跳,慧娘目光炯炯,慢慢騰騰問:「我說,前鋒營中怎麼了?」張家湯喝得飛快,還有唇舌回她:「能怎麼?前鋒打起來一個賽一個的凶,誰去護你?」慧娘雖然認可,可到底有了心結,出來找個親兵給張家刷湯碗,自己尋塊草地睡下來,等著夕陽落。
天空藍得清爽,如清泉水洗過的白石,藍色是水底襯的那汪子色。接鄒國用的信,今天紮營早,夕陽還沒有上,晚霞更絲影兒不見,唯有白雲悠然自得。
「認出來了,沒認出來,認出來了,沒認出來……」慧娘拔幾個草根比長短,一根認出來了,一根是蕭護沒認出自己。
她沒了主意。
要是認出來,怎麼還不明說?要是沒認出來,少帥獨對自己好?慧娘時有藉故撒嬌,甚至尋釁,蕭護也不生氣。少帥對別人不是不好,但恩威並用,不會如對自己這麼著。
要是認出來,該怎麼辦?慧娘沒有想未婚夫妻羞澀,只有報仇報仇報仇!怎麼報?這是拉人下水的事,慧娘在這裡混日子,也明白許多。
郡主?來頭不小。
國舅,也動不得。
殺了一個袁相野,到現在還有消息自朱雀軍來讓伍十三小心。魯永安有熟人在朱雀軍中,他認可十三少後,也傳過兩回話給他:「遇到朱雀軍,你千萬走開。不然沒命!」這是他的原話。
蕭護要為自己報仇,他實在難辦。
想得出神,蕭護過來都不知道。蕭護也躺下,和她頭並頭:「沒打兔子?」慧娘扁嘴:「都說了那是撞上來的。」蕭護瞭然,倒不是笑話:「那你無事射靶子,在這裡又犯什麼呆?」他身上總有一種暖融融的氣息傳遞,慧娘翻個身子扒拉草根躲開,眼角見到那微翹的嘴角,總給人成竹在胸的感覺,又失一下神。
繼續扒草根子,蕭護也側身,支肘,興致勃勃看著。慧娘咬一根,高興了:「甜的。」就要給蕭護,又收回來掐去自己牙印子,遞到蕭護唇邊喜滋滋:「你吃。」蕭護微笑搖頭,對著地上丟掉的半根看:「我要有你牙印子的,沒有,不吃。」
慧娘扮個鬼臉,手中草根扔他臉上,蕭護張口,貝齒雪白如海邊自然的水灣線,咬住草根嚼幾下,吐了佯怒:「少你吃的?」
「咦,草蟲,」慧娘忽然草叢中跳起來,雙手雙腳傍地幾步出去,又原樣爬回來遺憾:「沒到二月也有草蟲,可惜沒追上。」蕭護笑得不能自持,冷不丁慧娘問:「為什麼要和金虎軍合兵?」蕭護對白雲悠然:「去年到今年,金虎軍至少放走兩次烏里合,」慧娘急了,什麼都忘了:「那快去,明天就去!」
蕭護煞有介事對著她的小模樣兒:「我當家,你當家?」慧娘想想,愣出來一句:「郡主當家。」一個人笑著滾到一旁,越想越好笑,笑得身子弓著作狀捂肚子:「這春暖了,花開了,草蟲也有了,昨天還鬧耗子,郡主該來了。」
就眼睛不笑在蕭護面上。
兩隻腳不老實,再把草葉子往他身上踢。
蕭護慢慢的,是一臉的情思。不著痕跡的湊過來,和慧娘臉貼臉,悄聲道:「十三,你說郡主在家,是不是日夜想我?」慧娘心中一冰,眉眼聳拉下來。蕭護看著,又情思纏綿地道:「郡主對我一往情深,這這,你說我應該如何是好?」
慧娘一惱跳起來,粗聲大氣地道:「奴才怎麼知道。」一徑去了。
等她走遠,蕭護對著天空嘆氣,抱怨道:「沒良心。」天底下最沒良心的小沒良心,就是十三。
慧娘迅速打消自己心中綿綿情思,把郡主的好想出來一萬條,想到萬事還須靠自己,靠別人無用。
晚上睡下來,主僕分床而睡,蕭護拿眼睛瞄她,慧娘慢吞吞:「我粗笨呢,少帥肯收留我,肯疼我,肯……。」說著心中疼上來,眼淚打轉兒的要出來。自己咽下去,飛快道:「謝謝少帥。」
把頭一蒙,無聲的流淚水。
隔被蕭護聲音傳來,悶悶的:「本來打算給你挑個好媳婦,現在給你挑個粗笨的。」慧娘心中一寬,伸頭出來,臉上還亮晶晶,帶著淚水笑了:「給我挑個俊俏的,要能生娃。」
胡扯一通大家睡覺,慧娘鬆一口氣,怪自己亂想。自己是男人!
對於和金虎軍合兵,蕭護持懷疑態度。問他想不想吃掉別人,他也想,不過他還年紀小,心腸還不狠。他只知道鄒國用為太子計,圖的是壓三軍。而張守戶為和國舅爭,則想並別人。並不了朱雀,還能不並自己。
蕭護把合兵看成鄒國用的又一次刁難,他想讓張守戶和自己火併,伺機讓自己就犯。他就行得慢慢騰騰,無事和慧娘打一回獵,笑話她箭法不行,惹得慧娘氣了,等著再好過來。
出了二月,蕭護才趕到,離金虎軍五十里紮營,讓人送信知會他。沒半天,金虎軍來了一隊人,張守戶長子張寶成來見蕭護,客氣備至,說了許多久仰的話,把興州一戰誇了又夸,又問哪個殺了重光,哪個殺了阿扎克,都褒獎有加。
張寶成後腳走,伍林兒開罵:「他以為他是大帥,拿我當孩子夸。」第二天蕭護備了禮物去拜,隔一天,張守戶回拜,慧娘總算見到金虎軍統帥。
他生得其貌不揚,黑且五官平平。四個兒子很彪悍,分別叫寶成金成銀成玉成,各各和乃父一樣相貌。
慧娘才腹誹,哪家姑娘願嫁他?張守戶眸光一轉,到了她面上,打個哈哈:「賢侄,這就是你的那個小廝?」
他把「那個」咬得極重,慧娘又急頭漲臉,蕭護平靜地道:「是啊,從來頑劣,不值一提,老帥,咱們進帳篷說話。」
「賢侄,」張守戶較著勁兒說話,從見到他,蕭護就一口一個老帥,把大帥二字從來不提。蕭護正當年青,分明是提醒張守戶老了。老帥就老帥吧,蕭護還不肯行子侄禮,玄武金虎的關係,和玄武對朱雀,朱雀對金虎關係一樣不好,執掌玄武軍的蕭護和張守戶分庭抗禮,只行平級禮,張守戶打前天見他,就心裡犯堵。
這麼年青,這麼英俊,這麼能幹,他娘的怎麼不是自己的種?
張守戶呵呵笑不進帳篷,反對慧娘走了一步,伸手如電拿他肩頭,猶自笑:「我試試。」慧娘本能的肩頭才聳,蕭護手也到了,抬手隔開,沉了半邊面龐:「老帥,你手下留情。」銀光一閃,慧娘縮肩頭反手亮出刀。
「呵呵,這小子種不小!」張守戶罵著,把蕭護一推:「讓我試試,你護個什麼勁!」蕭護再格開,雙臂盤住張守戶,有了怒容:「老帥你是來看我,還是來試功夫?」他年青力壯,雙臂微一用力,張守戶試出來自己討不到好,悻悻然鬆開手臂,強笑道:「看你急的,難怪別人有話說。」
蕭護針鋒相對:「別人說的話,我也聽得不少。」瞪慧娘:「進去!」慧娘忿忿收刀,跑進帳篷里。
張守戶下午回來就開罵:「白生了四個兒子,一個也不如他!」罵得兒子們臉紅,又罵:「看你老子吃小廝的癟,干看著!」
「父帥,總不能把小廝綁了來扔山溝里。」長子張寶成陪笑。他們和蕭護一樣也年青,奉命合兵,還不敢弄大動靜。
張守戶再罵:「怎麼不去!」手指帳篷外:「快去,現在就去!」張寶成大喜:「真的可以?這好辦!」和弟弟們一同出來,大家相視而笑,黑個人這種事兒太好辦了。
最小的張玉成也提出疑問:「父帥這是為著什麼?」張寶成打斷他:「少問!橫豎父帥做事從來有道理。」
這是張寶成太了解自己父親。
他不知道張守戶在帳篷罵得更凶:「生這些笨兒子,老子幹事問也不問。」一個和他年紀差不多的家人過來,是久跟他的,最知他的心事,陪笑為公子們說話:「大帥做事從來高人一等,公子們問就不對了。」
張守戶拍拍自己腦袋:「也是,問了招我罵。」收住不罵,對家人道:「老四,去安排一下,晚上見個面。」
此處有山,蕭護依山紮營,張守戶在五十里外。這中間另有一叢山脈,山頂上有數人往下查看營寨。
為首的人烏金披風,氣勢過人。他身材魁梧,臉上有星般亮的眸子,卻是慧娘心心念念不忘的烏里合大王。
烏里合漫不經心窺視蕭護大營,臉色猙獰:「告訴張守戶,我要見他!」
蕭護在張守戶走後,當著眾將喊來慧娘安慰她:「嚇著了?讓你別出來,怎麼不聽?」慧娘微暈面頰:「想得難得一見,名聲赫赫,就出來了。」蕭護轉臉不對別人,獨對袁為才朗朗開口:「袁先生你看,槍打,全是出頭鳥。我寵他一個,就引出這些人!你代監軍,總看得清楚。這事情,你回大帥!」
袁為才幾乎腿一軟,疑惑自己昨天才寫信張守戶長子張寶成,讓他拿這小廝十三下手,沒想到蕭護今天來這幾句,他差點以為自己被蕭護看穿,強笑道:「少帥錦囊妙計,他人不敵,他人不敵。」
蕭護從容負手,白淨面容上掠過一層厲色,肅然對眾人道:「越發的我活回去了!難啃的骨頭給我,他收拾不了戰局也給我,我有個合心意的小廝,倒成了眾人口中把柄!」
少帥勃然大怒:「豈有此理!」
袁為才腦子一暈,這這,他趕在這當口兒上發作,他想到張寶成回復自己,伺機就會行動,他想到自己平時散布少帥男寵的謠言……。幾任前監軍走的時候,可不是好走的。貪贓的,讓蕭護打了個半死,回鄒國用,代大帥行軍法。玩女人的那兩個,真是倒霉透頂,軍隊裡平白多了一行商人,商人中有女人,他們就中了招,蕭護倒沒什麼,是那兩個女人的丈夫青了臉,抓出來滿頭滿臉的傷。等國舅要找人,商隊蹤影不見。
袁為才告訴自己挺住,想想郡王,想想國舅,郡主是不用想,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再想想郡王妃交待自己的話,袁為才鎮定不少。
他出京以前,江寧郡王和郡王妃都見了他。兩個人話風意思一樣,都是認定蕭護為婿,但說出來的話卻不一般。
江寧郡王是:「蕭家足以牽制張守戶。」一片為太子著想的心。而郡王妃,則嫣然笑靨,讓頭一回見到她的袁為才頓時明白,為何先皇后去世良久,還在當今皇帝心中。
郡王妃十分美貌,不似人間之物。這是先皇后一族的血源親姐妹。
也不是草包。
她含笑嫣然:「自先皇后去後,皇上眷顧更增不減,壽昌兒在這般嬌縱下,全沒有個規矩。我豈不知女兒讓人笑話處,只是為皇上三天兩日要見她,竟沒有個空兒教訓她。皇上尚且疼愛,郡王和我更不好管教。這便好了,大了事體不知,規矩不懂。我們這樣的人家,嫁得不好,失了我一家體面還罷了,是郡王和我教女不嚴。倘若別人把先皇后也笑了,豈不是在笑當今?」
這一席話壓得袁為才當然就汗下來。他本以為只是「監軍」,那就太好辦。防不勝防,找幾個錯處拿住蕭護也就是了。可不簡單,是又要拿住蕭護,又要讓他乖乖就範對郡主情深。辦的是牛不吃水也強按頭的差使。
而且美麗雍容的郡王妃暗示的太明顯,這是皇上也知道的。袁為才回去想了半夜,把郡王妃一族往事想了個清清楚楚。好在他是老公吏,倒不用問人。
先皇后去世前,郡王妃時常進宮,並且留宿。先皇后去世後,郡王妃依然時常進宮,並且留宿。在她的小姑子貴妃進宮前,一直如此。
後來封家出了事,袁為才就沒有奇怪過。不抄家才怪!
再來軍中沒過幾招,年青的蕭護老辣謹慎躍然心中,換成袁為才自己是太子,也會打蕭護的主意。
張守戶老滑頭一個,捏,捏不住,拿,拿不了。袁為才對蕭護是又小心,怕他以後是主人,又防備,怕他玩點兒花樣自己這差使要丟。
今天覺得自己被蕭護逼到極點,袁為才反而站穩了。封家都能莫須有罪名,你蕭少帥再發威又能怎麼樣?他是老公吏,老子不開口,神仙難下手。他改成老子不下手,你少帥難下手。憑你什麼收受銀錢,女色紅妝,我只木胎泥塑一下,你能怎麼樣?
由著你罵去吧。
蕭護頓足大罵了足有一刻鐘,罵得全軍都憤然。少帥年前賞的一百兩銀子還在口袋裡,少帥的人氣得不行。他不就愛個俊秀的人,他不就愛個伶俐的小廝。要說他有男寵,玄武軍中和蕭護打過交道的人都不信。十三少以前不在,軍中十五萬人挑得出來俊秀和伶俐的,少帥沒動過手。
再說十三少這男寵太不像男寵,他殺敵時活似惡鬼,沒有人不知道。
穩住陣腳的袁為才心下慘然,聽聽少帥罵的什麼,他咆哮如雷:「依我看,以後找十三事情的人不少!大家全警醒著,十三要吃了虧,我這臉還要不要!」
罵過揚長回帳,慧娘縮在他腳下笑個不停。
正中蕭護座位上,鋪著虎皮一張,冬天裡到底能保暖。長出來的拖在地上,蕭護坐下來,慧娘就坐在虎尾上,揪著虎尾抽著肩頭笑:「哎喲,他那個臉色,真是好看餵。」
「如何,我說過這謠言我按得平,」蕭護伸長腿,使喚慧娘捶腿,再喚她捶手臂:「張守戶老了,和他比沒意思。」
慧娘潑冷水,心情好,嗓音清脆如雲雀:「那是他太容易上當,怎麼我一出去,就衝著我來。」蕭護一臉內疚:「說起來是我不好,我太疼十三,十三成了箭靶子,以後少疼不疼多摔打。唉,疼多了十三,只怕十三也疑心重重。」
臂上吃疼,慧娘用力擰他,被說中心事就惱:「才沒亂想!」
「你沒亂想,」蕭護笑著由她擰,她這小廝太不像小廝,就是由這般事情而來,有小廝敢打少帥的嗎?不少人賭十三少敢。蕭護笑:「那你今天晚上和我睡,帶耳珠給我看,把你明珠帶起來,白天不帶,晚上帶吧。」
慧娘眨眼:「我是怕郡主回來不依。」蕭護微笑:「她知道又怎樣,我就愛清秀的。郡主的丫頭,哪一個不秀氣?是了,十三你心裡必有一個,你年紀小小,怎麼花花腸子轉到那上面。」慧娘笑得喘不過來氣:「你不相中,怎麼知道丫頭全秀氣?」蕭護微嘆:「這不是為你,為你挑媳婦多看一眼,我眼中全夜叉,你為什麼沒眼光?」
拉著慧娘把郡主丫頭品頭論足,從牙齒不好,到鼻子不尖,說到鞋腳兒不好。慧娘笑得抽風似的,問他:「鞋腳全在裙子裡,蹲下來看的?」蕭護擰她耳朵:「看你左挑右挑全沒有一個中意的,就知道鞋腳兒不好,」斜眼瞅著慧娘腳笑,慧娘把他一推,紫漲面龐又要惱:「你幾時看了我的?」
就睡一處也不當他面換鞋換襪子。
「別急別惱,好歹我說為你出氣,我做到了。我喊得嗓子疼,你不心疼,我白疼了你。」蕭護扯著慧娘要人情,慧娘又掩口笑,那咆哮聲穿透十里,她掩耳笑:「聽得人耳朵疼。」蕭護又揪住她耳朵要看,湊上去笑:「我的腳你看了無數回,我看一回你的,你惱什麼!」
慧娘呲牙:「臭腳丫子我才不要看。」
主僕兩個連滾帶爬地鬧,纏倒了虎皮,虎尾巴繞住慧娘手指,她裹著虎皮求饒:「沒力氣了,緩過來再贏。」蕭護笑得眼睛發亮,鬆開她笑:「小東西!和我甩狠話,幾時狠幾時收拾你!」
蕭西和蕭北在帳外不敢進來,總算有個空子可以回話:「伍將軍找十三少。」
慧娘拔腿就走,蕭護喊住她:「進去理清楚!」慧娘去照鏡子,見簪子也歪了,頭髮也毛了,雙頰紅如玉,晶瑩得自己都不敢認。
就是以前在閨中時,也沒有見過自己這般模樣。慧娘靜靜笑著,如夏日無人處開的紅蓮花。她不知道滋生的這是叫「愛」的東西,只對自己扮個鬼臉兒,出來給蕭護看過可以見人,出來見伍林兒。
伍林兒帶他自己帳篷里去,坐著黑壓壓的人,一半伍家兄弟,一半是和伍家兄弟好的人。見他來都帶笑招呼,讓他坐下。伍思德清嗓子,鄭重又自豪地道:「十三如今是少帥樹的風向標,少帥都發了話,這是我們老伍家的榮耀,十三,你千萬不能害怕,千萬不要擔心,千萬不要縮頭縮腦……」
伍思德都得了意,少帥拿十三當箭靶子豎,這不是相信十三,相信我們姓伍的?而十三,你太重要了。
接下來的日子,慧娘過得出奇刺激。
她去釣魚,魚沒釣到,水裡躥出來幾個人……。
暴打一頓後,把他們扔水裡,慧娘回去告訴蕭護:「少帥,有人搶魚餌吃。」蕭護哄她一回,讓她玩別的去。
出營騎馬,十三少這麼光鮮,再找不出來配的人,一個人去。
離營十里,蹦出來一群人……
暴打一頓後,把他們扔溝里。慧娘回去告訴蕭護:「少帥,有人搶馬的草料吃。」蕭護哄她一回,讓她玩別的去。
再……
張守戶七竅生煙指著兒子們罵:「老子讓你們辦小事都不成,還指望接兵權!」長子張寶成不敢喊冤,小兒子張玉成委曲摸臉,那裡才被自家老子賞了五指山:「父帥,蕭護極寶貝那小子,次次都有人跟後面保護他。」
他平白出一個主意:「要不,寫信告訴郡主?」
「你娘怎生下你這笨蛋!你爭郡主沒到手,就總是郡主郡主!」張守戶暴跳。張玉成被罵得淚汪汪:「幾時爭過,父帥不要總拿我和蕭護比!」
張守戶又一記大耳光甩過去:「當老子老了!你說你娘生日回去看,怎麼跑去京里!」張玉成倒退幾步捂臉小聲泣淚:「娘在京里!」
「你娘南邊人,從來不愛北方!前年暈了頭,大過年的去進京!」
「那是看表姨母!」
「姨你娘的腳!姨母!」張守戶氣得不行:「你想她,進京碰一鼻子灰!她想蕭護,能出京到這裡!死了你的花花腸子!再找個姑娘!」
張玉成嘀咕:「還沒成親,一天不成親,就是他蕭家的人?」
張守戶拿東西就扔:「國舅作主,你能大過國舅?你能大過太子?你快大過老子!」張玉成呆不住,出帳篷氣得自己哭一回。還怪自己兒子不好?父帥生得就不是好模樣,娶娘也娶個水靈的!偏偏娘是嫡親表親,表兄妹生得夫妻相,說白了是差不多模樣。雖生下四虎,卻全歪瓜咧棗子。
郡主,多水靈。為什麼偏是蕭護不是自己的?
見哥哥們出來,張玉成找大哥張寶成,垂頭喪氣:「我娶不到郡主,也不能看姓蕭的小子娶!」張寶成被他催急了,才不動聲色道:「你放心!父帥大事一成,你要郡主有郡主,要公主都行!」
「我就要壽昌!」
張寶成正要笑話他眼皮子不行,到時候隨你挑,只怕你要公主。跟他的人過來:「大帥要出去,大公子快去。」
給小弟弟一個鼓勵的眼色,張寶成出去。張玉成看著父兄帶馬出營,自己尋個清靜地方摘一枝子花對著空想,把花想成壽昌郡主。
奪妻恨咧,奪妻恨!
張蕭兩家的仇,由張小公子的花痴心,又加上一條。
張守戶深夜進了山,蕭護就在方圓百里內,怕驚動他不敢打燈籠,深一腳淺一腳的走著。總算見到前面一閃一閃有人打暗號,張寶成對父親道:「到了!」
一塊巨石上,高高佇立著一個人。他寬肩熊腰,健壯得如山石。濃眉厲眸,卻是烏里合。
「人呢?」烏里合冷若冰霜。
張守戶父子一起噎住。張守戶無奈:「那小子太狡猾,又有防備,我們抓不住他。」烏里合輕聲笑了,他的笑,乾澀枯冷,激起一片夜貓子叫,嚇走一大片土鼠。
「我不管你抓什麼人!把蕭護給我弄來!」烏里合眉頭全染黛色,烏乎乎的不明心思,只見陰狠森冷。
張守戶屍山血海里打滾的人,也起了寒噤。乾巴巴道:「你別為興州事怪!鄒國用老匹夫,這是他私下裡定,私下裡知會蕭護,等我知道晚了三天,三天,足夠蕭護進城。」眸光一閃,烏里合用毒蛇出洞的眼神盯過來,就差沒吐根分叉的紅舌頭對著張守戶嘶嘶。
「他比蝗蟲還狠!」烏里合問到張守戶臉上:「你知道他撤出後,我收了三座空城!你知道他運走我多少銀子!」
最後一句要是砸地上,準保一個大坑。就這張守戶覺得臉上一痛,被這話語聲烙著了!
他心中暗惱,要不是後面主子要和你共事,誰要來聽你的話?好歹也是一方大帥,張守戶穩住陣腳,反問:「多少錢?」
一恍間明白:「興州是你屯積錢的地方!」
「數百萬兩銀子!外加數百萬兩珠寶!」烏里合痛心得想流淚,紅綠寶石無數,明珠珍珠也無數,是他給自己準備的登基費用。現在的烏蒙國王是他的兄長,兄弟間感情不說不好,只是那兄長太會揮霍,國庫里十有九空。烏里合手急眼快給自己留下一些,免得自己當皇帝時賞人都拿不出錢。
蕭護一過,全沒了!
張守戶瞠目結舌:「這,這麼多!」先把易平湖恨死,他只報一百五十萬兩,再就是將軍們一人一件貂皮,小廝兩件貂皮。那小廝的,盯他幹什麼!
「等我收了城去看,牛羊雞鴨全沒了!皮貨一件不余!就是小金珠子,貼牆用的金箔,也颳走了!」
張守戶心想,這不是蝗蟲還是什麼?
刮庫房理當,這牆也刮?
「再給你十天!把蕭護引到野狼谷去!他不來,回去告訴你主子,我不奉陪了!」烏里合擰眉頭:「讓他自己成事去吧!」
張守戶驚得倒退幾步:「這這這,這可不行!」
「那,成事後再割我三座城!」烏里合氣勢洶洶!
張守戶心裡那個氣,成事後割你幾座城,與老子無關。老子只知道你烏里合答應結盟後,你得配合老子,或者老子配合你把鄒國用宰了,蕭護宰了!
說不干就不干,哪有這道理!張守戶陰沉起臉,三根手指搭下巴摸過去,摸過去,用不容反駁的語氣道:「烏里合大王,咱們不是三歲孩子,也不是過家家。你想殺蕭護為重光將軍報仇,我要殺蕭護和他了了多年冤讎。是他老子和我結的,不過父債子還,該他趕上!」
「三座城!」烏里合決定把自己虧的小金庫撈回來。
「我不當家,我寫信幫你說!但十天時間太短,至少半個月。你看這樣,」張守戶手中雖沒有地圖,心中卻有地圖。這裡樹遮明月暗無光,展不開地圖,但對面這些人,也是不用看地圖的心中一本清帳。
「就依你,野狼谷里放埋伏!那地方谷狹道窄毒蛇多,離大帥有五百里,離我們也有三百里。這個你得聽我的,蕭護不是膿包,一般的招他不上當。要弄他的人,也沒弄來!你露面,咱們打一仗,蕭護來救我,你野狼谷退進去等著,我進,他必定進,到時候咱們一古腦兒端了他!」
烏里合聽得心裡發寒,好歹他們也是一朝為臣,只為自己私利下手就這麼厲害!管他去,只要事成後割地給自己,自己不怕不吞了他!
這的確是好計!
蕭護奉命前來,張守戶有難,蕭護不能不跟上!
兩個人又商議好細節,各自散去。下半夜遠遠從蕭護營外過,張守戶覺得這好似已是自己囊中之物。
蕭護在帳篷里,還不知道離自己最近的地方有這一場密謀。他在和心愛小廝十三閒話:「我商議事情晚了,你是怎麼睡晚的?現在還不睡!白天睡太飽?真不用心當差。」
慧娘打著哈欠:「我也在想事情,完了,」她愁眉不展撫額頭:「我再想不出壞招兒整治張家的人,少帥,」她眼睛一亮,如春花初綻般,笑逐顏開:「你出個壞招兒吧?」
蕭護正解衣,半邊身子在衣內,半邊身子光著就過來揍:「我有壞招兒嗎?話也不會說了!」慧娘出溜進了被子。
慧娘再沒有壞招兒損招,張家大小公子們也沒有再來。蕭護和張守戶隔幾天見一回,有時候也互相請吃個飯。慧娘怕影響胃口從不去,等蕭護回來顰眉猜測,定然是彼此心照不宣,假笑過來再假笑回去。
這樣聯絡感情直到三月,野桃花全開的時候,鄒國用急了,命人連連催促:「爾等怠慢戰機,還等何時?」國舅等著這一仗為太子添威,怎奈蕭護和張守戶全不急。蕭護是不齒的事太多,有點兒空擠出來只練兵,只收買人心。
張守戶要布局,更慢慢騰騰。
小仗閒閒的打著。
這一天早起,蕭護罵慧娘:「冬天懶散,天暖和了更懶。再這樣出操去!」慧娘扭頭不理他,對著床頭上衣服生氣如昨天。
天色暖了更換衣服,後面也運上來。蕭西蕭北清一色黑衣青衣灰衣,和蕭護一樣。有顏色的,大紅粉紅桃紅嫩黃水碧全是慧娘的。慧娘嫌女孩子氣,正鬧彆扭不穿。
討過罵,哪有好氣色。
眉頭上帶著黯然起來,見大帳里人忙忙碌碌。去問馬明武:「怎麼了?」馬嘶聲長長進了帳篷,帘子呼的打開,大步躥過來兩個人。
「少帥,金虎軍昨天夜裡遇襲,如今在二百里外,使人來求救。」是打探的信使。蕭護面不改色,接過信扔給馬明武。對著怏怏一身粉色衣衫的慧娘多看兩眼,嘴角上彎帶著忍俊不禁,到底還是穿上了。
昨天夜裡鬧彆扭,是蕭護把慧娘舊衣扔了。
張守戶據說吃了大虧,發了瘋似的搜尋烏里合。一會兒在東,一會兒在南,鄒國用根本摸不清他具體在哪,唯有頻催蕭護:「跟上!」
不用問蕭護跟得沒精打彩。
這一天惡戰聲不斷,等蕭護趕到,就見到張守戶跳腳似罵,臉上一抹子血,不知道是別人的還是自己的。
他的大旗旋風似的進了野狼谷,四個兒子去了三個。蕭護沒勸幾句:「野狼谷地形不好,」張守戶雷霆似轉面對他:「你沒有兒子,你不揪心。」蕭護一愣。和他分開後,下午得報,金虎軍盡數全進了野狼谷,張大帥留下口信:「告訴少帥,幫與不幫,全看他了!」
慧娘跟著蕭護去了野狼谷看地形,今天看明天看,看了兩天愣是一步沒動。慧娘深認為蕭護消極怠工:「做個樣子也要做一做。」蕭護嘴角噙一絲笑容,明亮得如一旁粉紅野桃花,打哈哈:「險地莫入,容我回去想想。」
第三天,張守戶全部人馬退出,去打探的人回來說,倒沒有太大灰頭土臉。張守戶紮下營地頭一件事,就是結結實實告了蕭護一狀。說他見死不救,見事不明……。朱雀軍中有人傳信出來,足的寫了三大張紙。
鄒國用大怒,訓斥再訓斥,最後自己親身過來。蕭護本來防著他也拿慧娘說事兒,讓慧娘躲開。不想鄒國用只對他皺眉看看,一個字沒有提。蕭少帥自思,或許與自己過年送的好瓷器不無關連。
貴族子弟都愛這一口兒,但打起仗來沒處講究。其實心裡很想講究。
國舅加大帥駕到,把盡忠為主的話慨然陳詞,又哭了一回死在烏里合手下的寧王。雖然從張守戶到蕭護都知道寧王死了,國舅打心裡喜歡,面子功夫還是要做,張守戶噓唏,蕭護陪了幾點淚。
才送上來的有衣服,回來讓慧娘拿衣服換。慧娘問原因是灑了淚,說了句實話:「少了個和太子爭位的皇叔,不笑反哭?」惹笑蕭護,又震嚇出帳篷可不許說,慧娘老實抱著衣服走,尋燒酒噴了,自找熨鐵燙衣服。
如此打打停停,天氣實在好,景色也不錯,十三又宰了好些人,官大的就眉開眼笑,官小的就自己彆扭半天。橫豎蕭西蕭北會哄她,倒不寂寞。清明那天蕭護命祭奠陣亡將士,不知何故,單給慧娘留一份子火紙,慧娘借哭別人,狠哭了一回父母家人。回來眼腫神淡,就是少帥也好幾天不惹她。
出來進去,總陪個笑臉給她。慧娘慢慢好過來,還記掛著她要的腦袋。
但是煩躁,有一天少帥發脾氣:「打來打去就圍著野狼谷,這裡有寶貝嗎?」野狼谷方圓不過一百里,人都擺不開。他怒,張守戶也怒,拿家鄉話罵蕭護:「精似鬼!一次當也不上。」有險地就不跟,尋思不對也不跟,張守戶和烏里合又見了一次面,烏里合罵張守戶無能:「設好圈套,人在哪裡?」張守戶罵烏里合縮頭:「你多露幾次面,魚不見餌會咬鉤?」不歡而散。
近端午節要包粽子,慧娘如今有了四個親兵服侍,包括張家。叫上他們伙頭軍處幫忙。見快馬渾身是血奔來,慧娘還笑:「快包,包好了給他補補。」手下靈巧的紮好一個放鍋里,張家是她親兵中最五大三粗的,別的全清秀。見成一鍋,就端去火上。粽子煮好,頭一盤子慧娘送去見蕭護。
帳篷外蕭西擺手,躡手躡腳趟河似過來:「出事了!」
「什麼?」
「大帥讓人圍了。」
大帥二字,提起來就只是鄒國用。也不知道是蕭護有意這麼安排,刺激總想和鄒國用爭大帥位的張守戶,還是對鄒國用有尊重。慧娘一激靈,笑了:「要出兵麼?」蕭西低聲:「少帥在商議,十三少你辛苦了,粽子等等再送。」
這會子也沒有心思吃。
半夜才散,粽子當中晚飯送,十三少也先睡了,蕭護揉揉睏倦的雙眼來看慧娘。慧娘露出頭笑:「好吃嗎?」
「我一氣吃了五個,只撿小巧的定然是你包的,倒不會積住食。」蕭護拖椅子在行軍床前坐下,露出笑容。慧娘翹鼻子笑:「我包的有記號呢,結打成花的是我的。」蕭護微笑:「我知道。」慧娘這才意識到問:「有話對我說嗎?」
蕭護溫柔地道:「有,」遲疑一下直說:「明天把你中看衣服全換了,天天穿盔甲吧。」慧娘一笑:「我知道呢,」她肩頭以下全在被子裡,微露出裡衣抱怨:「人家早就不要穿這顏色,」又是一件鵝黃色裡衣兒,活似哪家小姑娘。
「不跟著我,就帶上張家。明天去救大帥,會遇上袁家的人。」蕭護倒不是聽到慧娘心聲,而是這個意思。慧娘馬上紅了眼,水汽浮上眸子:「我,我,」怕蕭護罵,下半句咽回去。蕭護滿面憐惜,倒沒有罵她還要尋仇,輕聲道:「問你多少次,你不肯說緣由。也罷,自己放著吧。只有一件叮囑你,袁相野和你有仇,他死了這仇算報了。袁家的人要尋事,你只別落單就是。」
慧娘僵直了背,等蕭護回自己床上睡下才緩過來。正想心事,蕭護閉目又說了一句:「袁家最出息的袁朴同,善使長矛。」慧娘頓一頓才明白,大喜道:「多謝少帥。」燭光下,蕭護還是閉目如睡,淡淡道:「只別出了人命,都擔得住!」
這一夜,慧娘睡睡醒醒,夢中又重回自己殺袁相野那一幕,才取人頭,蹦出個粗大男人,直眉橫眼:「還我兄弟命來!」
呀的醒來幾回,先伸頭看蕭護睡得正香。慧娘起身剪了燭芯,取了一碗茶出神慢慢喝了。她雖睡覺也不散髮髻,此時坐著,燭光把她身影映在帳篷上,不管怎麼看,那小巧下巴,圓潤面頰,都是一個姑娘家。
蕭護呼呼入睡。
翌日拔營去救鄒國用,一百里外見喊殺聲。粗粗的看看,幾萬人混戰。蕭護大旗一到,混戰中一個大漢仇恨地看過來,再次投入激戰中。
「讓袁朴同來見我。」蕭護靜靜吩咐。慧娘睜大眼睛看,見半個時辰後息戰,來報袁朴同求見的正是剛才那個大漢。
他生得和袁相野不相同。袁相野面闊口方,袁朴同微瘦長,只有戾氣一般無二,一看就是兄弟倆。
他們是同宗中最近的堂兄弟。
袁朴同雖然恨蕭護,官階差得太多,不敢過傲。抱拳行禮:「少帥,你來得正好!」他泫淚欲滴:「快救國舅。」說著鄒國用,眼珠子左右亂瞟,一眼就定住慧娘,那眼中更要噴出火。
雖沒見過伍十三,也打聽過,最清秀的那個,都說少帥當女孩子養的男寵,定然是他!
就這麼個人殺了袁相野,袁朴同為袁相野不值。
他一動面色,蕭護就猜中心思。他是來救援的,又兼袁朴同殺得傷痕累累不好再訓斥,蕭護只冷冷:「將軍,大帥最要緊!有些事,你不忘,我也不敢忘了!先丟下來再說吧。」袁朴同悻悻然:「是。」
蕭護心思早就表露得明明白白,在明知道伍十三和袁家結下仇氣的情況,先收了他當近身小廝,又屢屢在軍功單上把伍十三名字呈報。和他當初對慧娘說的當小廝再不能得軍功是兩回事。
從鄒國用到袁朴同袁為才,再到八不沾九不連的不相干人,都看出來少帥要插手這事,這件事不會是死一個小廝那麼簡單。
袁朴同敗兵待他相救,只能咽下這口氣。不然依他平時說話:「我見面就宰他!不管蕭護在不在!」
戰場也不收拾了,整兵前行。急行軍一天一夜,鄒國用沒遇到,遇上了張守戶處退下來的敗兵:「國舅爺和張大帥一同進了野狼谷。」蕭護大起疑心,因袁朴同催促,就沉吟道:「袁將軍你覺得奇怪,我們近一個月里就在這附近沒動地方。」
「烏里合在哪裡,我們就在哪裡。」袁朴同不顧上下之分,硬邦邦道:「少帥不走,莫非置國舅爺不顧?」蕭護大怒,斥責道:「太放肆!」袁朴同冷笑:「放肆的事也太多!橫豎國舅回來,您只管奏請責罰我就是!」
蕭護慢慢地笑了,眸子裡泛起寒光。袁朴同對他千般不滿,也不敢直視。蕭護冷若冰霜:「笑話出來了!我不見國舅,倒不能責罰與你!」袁朴同還同他嗆:「敗軍之將,托少帥庇護,但有什麼哪敢不從?」
「你東說也有理,西說也有理。」蕭護面泛寒霜:「我只聽進去一句,我不同你說話,這話記檔,我同大帥說去!」揮手命人:「前行!」
慧娘當然緊跟著他,這是蕭護交待又交待的。見袁朴同悶頭悶臉退回,慧娘不解:「他倒這麼傲氣,只因為我,才對少帥這麼蠻橫?」全然不念少帥救了他?
「你不用挑撥!袁家的全混蛋,沒你我看他們也混蛋!」蕭護冷著臉。慧娘自己個兒嘀咕:「好好的,又撞上了你冷臉。」
她覺得姓袁的一家全晦氣,誰遇上誰倒霉。
蕭護原地兜了個圈子,又回到原來地方找到鄒國用的親兵,這一次問得明白,鄒國用一天前已經進了野狼谷。蕭護命整鍋造飯,一個時辰後入谷,但心中著實奇怪。又喊來那親兵:「真的見到烏里合?」
「確定是他!」
別人還好,慧娘躍躍欲試,頗為希冀。但是不敢大意,她見過重光功夫在自己之上,聽說烏里合比重光還要厲害幾分。慧娘為討好蕭護出來催飯,一出帳篷就遇到袁朴同。兩個人相見都烏眼雞,狠狠瞪了幾眼錯開身子走。
將分未分開的最後一步,袁朴同忽然反身,手如鷹爪來擒拿。慧娘低身躲過,一肘打在袁朴同手掌上。兩個人分開,嗓子裡都似有壓抑不住的低吼,被趕上來的人分開。
張家護住慧娘回去:「少帥讓你躲著他!」慧娘一揚頭:「無處可躲!」蕭護知道後很生氣,有心喊袁朴同來問,又覺得問也白問,讓慧娘先跟著自己用飯。
慧娘從他眼光里看出來,少帥認為自己受了委屈。吃飯時間本不多,慧娘抓住空當問:「烏里合是我的?」
「不知道!混戰,哪裡說得好!」蕭護面沉如水:「照顧好自己小命,不要只圖廝殺,把我跟丟了。」慧娘再一次覺得溫暖,出兵時見到袁朴同,也裝沒看到。
野狼谷蕭護以前親自看過地形,看過後他極不願意在這種地方打仗。谷道狹也罷了,偏生又長,曲曲折折的全是羊腸小道,沒有個半天出不來。
可為救鄒國用不得不去。
換成張守戶在裡面十八回,蕭護也不管。就像上一回張守戶冒進蕭護不管,他深知張守戶其人,除了真死了兒子,四個全死了也許還暴躁冒進,一般張守戶不打不占便宜的仗。當然打起來不占便宜,與他事先想的有變動,不由人力決定。
十五萬人一古腦兒全進了來,慧娘是頭一回進。她開了眼界:「這地方能混戰麼?」心心念念就記著烏里合腦袋。
路不寬,兩邊野嶺卻足有十丈高,又陡上都難。慧娘這半瓶子醋都看出來了:「少帥,要是上面有人,還不把咱們砸鍋里!」
「你當燴菜!」蕭護斥責:「快走!」
腳下宛轉如蛇盤徑,兩邊險不能上。但層煙疊秀,氤氳中透著寂寥。時而有鳥驚飛起,撲簌簌帶出莫名嗥聲。
無名白花如噴雪奔雷,香氣自鼻端掠過,又兇狠的重回來。雖有大軍馬蹄聲腳步聲車輪聲,卻總透著兇險。
然安生地過去。
不容慧娘長出一口氣,喊殺聲夾著血腥氣閃電般划過耳膜。肅然冷靜在馬上的蕭護眸子一閃,急急連聲:「急行!」
谷外是戰場!
又開闊,目力好的人一眼可以看幾十里外。幾十里外那鮮明旗幟在碧深蒼穹下,金線虎猙獰,是張守戶的大旗。
近處朱雀飛舞,殘破金線垂著似人不要的破爛流丟,鄒國用精神還好在旗下,中軍建制還沒有亂。
見蕭護來,鄒國用欣慰地道:「蕭郎目中雖無人,卻還有我三分。」有三分就足夠了,比張守戶那一分沒有的強百倍!
兩邊打起旗語,稍停,一起擂鼓。一時怒鳴奔泄,衝激騰空。
人人出刀亮劍之際,慧娘掏出個什麼在面頰亂劃。蕭護怒目:「什麼!」這當口兒還分心,一眼看去幾乎絕倒,要不是戰場上,再把十三掐著脖子痛揍不休。她秀麗面容上,又黑不溜秋。
「我得比他嚇人!」慧娘刀尖對一個人晃。那個人昂揚七尺,窮眸高額,正是烏里合。他生得張狂,十三怕小白臉兒氣勢壓不住他,交對手來不壓人。
鄒國用遠遠看到,對左右一樂:「都說蕭護養了個假姑娘,就是這樣?」大家都跟著一樂,再凝神於大戰前的凜凜。
王源出戰,肖文峰出戰,顧言客出戰……。慧娘不住的問:「不混戰嗎?」手中刀舉得沒處落,又放下來。蕭護濃眉只扣著場中,回答慧娘的就是馬鞭子作勢劈她。
多話!
慧娘急不可耐,無事可做竭力瞪住烏里合,像是這樣他就是自己的。腦子裡一片暇想,回京去,披紅掛彩面聖君,昭雪,平反,重新起家……。
肩頭挨了重重一下,疼得她一羅嗦。蕭護長槍在手,用槍桿子給了她一下,咆哮:「跟上!」場中已經大亂,王源得意洋洋打馬逃也似往回走,身後地上睡著一個人,血從他身上骨嘟嘟往外冒。
數十萬人戰在一處。
玄武軍足有十五萬人,鄒國用只多不少,張守戶也不敢比別人少,少兵缺將叫本錢缺失!但是全軍撲上來的只有玄武軍。
鄒國用生氣另外兩隻一老一小不用心,他收到烏里合在的消息後,聽說他人不多,自己帶了五萬人來追。張守戶和烏里合勾結,更是不肯全力出兵。他找了個名堂,一則未證來敵身份,二則全軍出動,糧草有虧。
張大帥心想自己最近沒發刮牆的財,全軍出動養不起。
他和鄒國用一個正憂愁,一個正心喜。鄒國用憂愁,蕭護沒來以前他沒發現烏里合人多,混戰展開,無端的多出來對等的兵力。張守戶目視遠山微笑,藏人的地方太多太多。
「袁朴同!」鄒國用命才歸隊的袁朴同過來,對他身上的傷讚賞的撫須笑,給他一個緊急任務:「你身上有傷,我顧念你!你快馬回去調兵來!」袁朴同為難:「大帥,眼前兵力相當,一鼓作氣拼了才是真的。搬兵?倒得好幾天才到。」
幾天時間這裡早打結束。
鄒國用微微笑:「從野狼谷走,一天可回。」袁朴同倒吸一口涼氣,關於野狼谷他和蕭護看法一樣:「那不是好地方。」哪怕過十萬人,只要一小支伏兵設滾石粗木,不拔刀就可以殺一半。谷中兩邊的峭壁,直得不能留足。想還擊都上不去。
「你們不是過來了?」鄒國用是我是福將你怕什麼的神色,慈祥的道:「去吧,不要耽誤事情!」又對金虎軍大旗沉下臉,使喚一個人:「去告訴老帥,讓他也搬兵。」不悅浮於面上:「傳令下去,今天再走了烏里合,我必不客氣!」
袁朴同硬著頭皮離開。再一次踏入盤折谷中。直覺告訴他,松偃藤延下,蟠枝虬曲中,都有著什麼。可他,也安然過去了。
一出谷,天早黑了,袁朴同暗道僥倖,甚至雙手合掌拜訪過往神佛保佑自己,再打馬飛奔營地而回。
另一邊的混戰升了級。
慧娘是步步進逼,仗著好盔甲不顧生死的直搗黃龍。黃龍沒這麼容易搗,也被她近了不少。蕭護偶然回眸尋她,就見瘋鬼般的十三面對長槍弓箭全然不避,硬生生往烏里合面前闖。
烏里合也在戰場中,移動性很快。他往左,慧娘再往左闖,他往右,慧娘再往右去。
斜次里刀槍箭戟一起招呼,「當」地金戈齊鳴,長槍飛至,似滄龍出水昂然萬端。是蕭護到了。慧娘在長槍避護下喘一口氣,再次要闖,蕭護大罵:「傻了嗎?自己都不顧了!」
碰上柄削鐵如泥兵器,看你怎辦?
「少帥小心!」慧娘回眸正要笑,忽舞刀光,斬斷蕭護身後撲過來的人。蕭護反手一槍,又擊倒一片,回槍時,在慧娘屁股上抽一記:「跟著我!」
慧娘哎喲大叫一聲,臉紅是想不起來,只有屁股上火辣辣的疼。人,卻頓時清醒了。
左邊衝上來兇猛的一員大將,蕭護大叫:「十三會會他!」慧娘一喜:「看我的!」揮刀迎上去。蕭護撥轉馬頭在她身後,長槍所指之處,不是橫掃一片,就是挑起一人。
鮮血不要錢似的噴涌,馬蹄下鋪滿的全是血路。中間也有斷肢泥肉。
慧娘馬項下掛人頭掛人頭,蕭護一槍捅掉好幾個,心疼得慧娘直想抽他。「不值錢的不要!眼皮子忒淺!」慧娘迅速接受,再去尋找別人。
天黑得烏雲滾滾,明月不知哪裡去。
烏雲下,黑壓壓的人忽地投入戰場,如惡鬼般力大無窮。鄒國用大驚,馬都後退好幾步:「不好,中計了!」
對應般的,蕭護軍中響起鼓聲,「咚咚」不絕中,玄武軍你幫我我幫你,往一處收攏。十幾根火把一起亮了,照著下面旗幟舞動。
「射那旗子!」烏里合吩咐。他的面容隱藏在黑暗中,還可見眸中流動的勢在必得。對著源源不斷新增兵力,烏里合心中天地生!
鄒國用斃命與此,蕭護斃命與此……關內不就是自己的天下。
可笑那約自己結盟的笨蛋,他還有什麼來擋自己?傾一國兵力在這裡的烏里合,不厚道的呵呵笑出了聲。
笑幾聲後,他皺眉,在左右護送下往後退開。有個不要命的小子,他後面跟著少帥蕭護護他,那目標分明是自己!
慧娘再一次追擊不到,氣得罵了幾聲,蕭護跟她後面連喊帶罵,才把她喊出來。自有人接應,退回蕭護跳下馬,命慧娘下馬,踢了好幾腳罵:「沒聽到鼓聲列陣,你追什麼追!」丟下慧娘上馬來見鄒國用,鄒國用知道沒有蕭護今天自己吃大虧,還是繃緊臉對他:「你來作什麼,我這裡不用你!」
「大帥,我列陣殺出路,請大帥速速離開!」蕭護覺得自己不行明著說,還要把那黑不見底的人流指著說。
鄒國用的長處之一,就是骨氣還好。他傲慢地道:「你在這裡,張老帥也在,我怕什麼!我讓人搬兵去了,也命張老帥搬兵。倒是你明白,來的人不少!」到這裡,才給蕭護一個若有若無笑容:「列陣是你能的,我素來想讓將軍們觀摩,今天有幸一見,我要仔細地看看。」
箭如流星般射來,火把下倒了好幾個旗手,倒一個再上去一個接著打旗。星星點點般的匯集成黑流,漸成黑龍一般有首有尾,眼看這陣就成了。
張寶成和父親私語:「蕭家大陣從來有名,不能讓他列陣。」張守戶正想這事,交待兒子:「你帶人去,如此這般……。」
蕭護還在勸鄒國用,人都急了:「此時走正是時候,大帥!」他怒無處發,抓過給鄒國用馬下一個小兵踢兩腳:「牽大帥馬走!」
「要走時,我自會離開!」鄒國用吹鬍子瞪眼,忽然大叫一聲,他身邊人也起了騷動:「快看,那是什麼?」
數隊旗歪斜倒的敗兵,敗如山倒,插入蕭護隊中。他們打的,是金虎軍的旗。他們跌跌撞撞,帶著打暈頭的不知方向,在才結好的陣里東闖西奔。敗兵後面,跟的自然是追兵。
張寶成丟了頭盔,狼狽之極,不時回身奮戰,再次回馬試要約束敗兵。金虎軍中也打出來列陣的旗語。
蕭護和鄒國用都沒有料到張守戶的叛變,只同時皺眉。鄒國用命蕭護:「快回你軍中指揮,不要管我。」又怕蕭護不走道:「我要走,現成有一條路。」
他從野狼谷中來,身後一直死守著這路。
「大帥,切記!萬萬不能從野狼谷走!」蕭護丟下話,打馬回來。見陣中亂了一小半,金虎軍也列陣,玄武軍也列陣,不是你衝到我的手,就是我踩到你的腳。黑暗中看不清,有些金虎軍敗兵一個,卻罵罵咧咧推搡著玄武軍的人:「滾開,擋著老子!」好在這樣人不多。
玄武軍憤然還擊,陣沒列成,自己人先推撞著。再加上敵兵又至,戰得難分難解,大陣就此不成!
慧娘忘了腿上疼,見不像樣子,氣洶洶上馬拔刀衝過去,見兩個金虎軍就在張寶成眼皮子底下夾擊一個玄武軍。
手起刀落,慧娘斬了那兩個。她凶神般,張寶成也一凜,忘了問她!慧娘暴烈的在他面上一掃,張寶成面上一疼,心想這小子眼光好毒。慧娘指著他鼻子罵:「張少帥!這什麼時候,你挑內鬨!」
「放屁!這麼多人看著,你小子殺了我的人!」張寶成反唇相擊,手中兵器一揚:「兄弟們,」又聽馬蹄的的,數人護著蕭護到來。蕭護殺氣騰騰,冷笑反問張寶成:「你想怎樣!」近前一把揪住張寶成:「跟我去見大帥!」
他一路行來,早看在眼中。
兩馬並騎,張寶成閃過凶光想掙扎,慧娘虎視眈眈刀對著他。蕭護誇她:「殺得好!」命人打旗語:「耽誤列陣者,殺!」
張守戶心頭一陣發寒,這小子還真敢!
鄒國用早派人過來:「大帥有令,玄武,金虎,各自退開!」
間中還要殺敵兵!
也退不開!但是好了許多!
大陣已經結不起來,又死了好些人。蕭護迅急地命人:「分散列陣,陣陣相扣!」帶上慧娘回大旗下,當眾誇獎:「殺得好,我的人就是如此!」
慧娘不是有意,是情不自禁摸摸腿上,才被踢幾腳還在疼。蕭護眼角掃到,嘴角微彎當她孩子氣又犯了。
烏里合也不是吃乾飯的王儲,抓住時機撲上來。還好蕭護帶兵嚴謹,匆忙中結成數個小陣,勉強能一陣套一陣,餘下散開的人得了時間重新歸攏。
鄒國用本來就是敗兵,張守戶帶著十數心腹人不肯用心,蕭護一家苦苦支撐,全仗著兵悍將勇,還有出了名的羅剎惡鬼伍十三奮不顧身,少帥槍法過人。
打到半夜,鄒國用屢屢遇險,因天黑,他也看不到張守戶消極怠工。將軍們請國舅離去,鄒國舅走哪裡?走的是他搬救兵的野狼谷。
子時過後,大雨傾盆。血流順著盔甲再次染透地面,小草不忍抬頭,忍耐在血水中。慧娘再沒離開過蕭護,她不放心他,蕭護也記掛著她。雨水澆得視線模糊,但每一轉頭都見對方在,不能自己的展開笑容,交給對方後,再次惡戰。
蕭護心中不是不自豪的。
慧娘心中不是不為自家少帥得意的。
雖困難,總算重列大陣,蕭護冒雨和慧娘回到陣中,見兩翼雖兵力雄厚,還是死了不少人。他心中痛上來,把這仇牢記心中。
令旗揮動時,烏里合急命退兵已經晚了,頭一批人盡數死在陣中。烏里合氣得哇哇大叫,用本國話把張守戶大罵,有人喜洋洋來回話:「野狼谷中困住了鄒國用!」烏里合大喜,把這裡交給別人,自己穿小路去野狼谷中。
鄒國用萬萬沒想到這裡伏兵是早也不打,晚也不打,打的就是他們退走的時候。滾石重木加上弓箭,宰雞一般的痛快殺戮。
幾個親兵用屍體給鄒國用隔出安全天空,國舅爺戰戰兢兢發號司令:「快去請蕭少帥!」真正危難時,鄒國用頭一個想到的就是蕭護。他對蕭護付以重望不是嗎?他要把郡主許給蕭護不是嗎?
蕭護接報恨不能把國舅爺捶一頓,一回走容你過,二回走還容你過……。人家就是等你走得輕鬆,走得沒防備時才好下手。
他面色鐵青沒有即時動身,來報信的人撲通跪下,有了哭腔:「少帥你不能見死不救啊!」蕭護對著自己的人看,不用數也知道去了三分之一。他不是不救,而是不匆忙的救。鎮定的不理會抱自己大腿哭的人,蕭護沉著的道:「擂鼓,變陣!」
「少帥!」來報信的是鄒國用的心腹人,他痛哭流涕,雨水地里給蕭護不住叩頭:「求您發發慈悲!大帥最器重的就是您,一心要把郡主許您……」
蕭護不看他,只眯著眼看又一次陷入陣中的人,輕聲吩咐:「要活的,儘量趕下馬。」烏里合去了,對面指揮的人也沒弄明白蕭護的意圖。一千敵兵一半沒了馬,半夜裡殺得暈頭轉向,被趕著往野狼谷去了。
來報信的人這才知道蕭護想法,抹著淚水要了一匹馬,搶著去追擊敵兵。蕭護大陣緩緩而退,那一千人被逼進入野狼谷。
火把四起,滾石重木漫天而下,下面人砸得哭爹喊媽。鄒國用才驚喜,頭上又落滾石,「嚓!」砸掉他一半人肉屏障,差半分就把國舅砸成國舅餅。
上面的人不砸了,谷內屍體疊得老高難走馬。鄒國用在心裡大誇蕭護,等著他來救自己時,見蕭護住馬停足,微明天際雨中,見他沉思起來。
這個當口兒沉思?鄒國用氣不打一處來。要知道他頭上雖有人肉屏障,可這谷內到處屍體,血水湧出,就快把他淹住。
你還不來?
蕭護回了馬。
「啊!」報信的人急了,再次撲倒蕭護馬前,雙手系住他馬,苦苦哀求:「少帥,您行行好,您是個積德的人,您看這滾石重木份量不小,山上能有多少?就有也砸得差不多。咱們走吧,牽著馬還是能走過去,再不行,前面的人走得謹慎些,也就是了。」
聽得人都皺眉,什麼話?讓我們給你試滾石?
誰不是爹生娘養,血肉軀?少帥昨夜幾回派人讓國舅不要走野狼谷,國舅爺是傻子還是不長耳朵?
有人低低的罵:「耳朵揣褲襠了!」後面的人沒聽到,小聲問罵的人:「怎麼?」當兵的有一個能耐,就是傳令時一一傳下去,傳話時也一一傳下去,全軍都怒不可遏!
蕭護不理他,把又變成揪自己衣角哭的報信人推開,面無表情:「列陣!」報信的人不哭了,哭也無用,帶淚喜道:「是是是,再捉人往谷里去就是。」慧娘打心裡惡寒,眼角眉梢鄙夷著他。
不光是慧娘,有這種神色的人不少。
蕭護淡淡:「來人,給張帥送信,命他也來!」報信的人感激不盡,此時心中方寸亂,不管什麼一通亂感激,又著急國舅不知死活,急著去看陣中對仗。
蕭護招手幾個人過來,低聲吩咐幾句,各自離去。再對慧娘微微一笑,慧娘抽溜鼻子摸大腿,小聲叫:「哎喲,」
「不看地方你撒嬌,真真是養貓了。」蕭護道。慧娘瞅瞅他面色,阿諛奉承:「我不知道少帥有好陣法,我回來晚了,怕你找後帳。」
看上去這一會兒他很閒。
「找後帳也等回去,現在沒有功夫。」蕭護把慧娘耳朵扯住,悄聲道:「這樣……。」最後滿意的道:「最後你去雙手扶起國舅,把你這張臉先擦乾淨,讓他好好認得你!」慧娘火了:「我不扶他!」
鄒國用也是仇人!
「先救他!」蕭護又青了臉,用力捏緊慧娘耳朵:「不是用人之際,就你這不聽話,我砸斷你的腿,讓你躺幾天!」
慧娘屈服於耳朵疼,且決定保住自己這條腿。
一個時辰後,天光早大亮,有人來回報:「不出少帥所料,果然有上山小路,又遇到敵兵上山,我們摸清了路,五路將軍們正在山上廝殺!」
蕭護滿意的舔舔嘴唇,拉倒了舌頭,雖雨中也幹了嘴唇。讓慧娘取水來喝,又叮囑她幾句見到國舅應該如何恭敬如何表現她自己突出她自己,萬萬不能讓國舅忘了誰頭一個去扶的他。
雨水加上死了數萬人的屍體血水,國舅喝的應該飽,不加深印象,國舅忘了可不好。怎麼能陷國舅於忘恩負義名聲中。
鑑於仗要結束,和少帥的冰山臉,慧娘唯唯諾諾,說一應十。打起來時她只念著烏里合的人頭,把蕭護一直說的互相配合的話全拋天上去。少帥為人記性最好,疼起來十分之疼,打起來麼,也十分之疼。
又一個時辰結束戰役。死人堆里血水堆里找到了國舅兼大帥,昔日風華不錯,品相不錯,衣著不錯,氣色不錯的大帥面如死灰,血浸盔甲。饒是慧娘按蕭護說的,雙手扶起他,把自己洗乾淨的臉在他面前晃動來晃動去,國舅大人只看一眼就讓開。
他素愛精潔,與他出身有關。血水裡浸半夜,和死人臉對臉。再看一個臉白白的少年對著自己,他眼睛如鏡,自己好似地獄血鬼,國舅爺不能看。
蕭護不在意,你不看別人看著呢。他深一腳淺一腳越來屍體來請罪:「救駕來遲,請大帥海涵。」鄒國用笑得寒氣森森:「呵呵,有勞蕭郎!」
清理屍體,用過乾糧,出了野狼谷,見一帶兵馬無邊無際,烏里合自旗下出,揚鞭大笑:「本王久候於此,鄒大帥,蕭少帥,你們讓我苦等啊!」
他身後,塗滿花花綠綠顏色的面龐,休養精力充沛的高頭馬匹……
一場混戰又開始,人人眼前只見血肉橫飛,只見汗水和著血水狂舞如注。腿上一疼,也許是一道傷,也許是碰到飛來的什麼。是斷臂?還是軀體?打開就是,沒有人認真去看……
這一天昏天黑地,沒有援兵。
國舅是最早先離開的,不見援兵蕭護心中發寒,鄒國用報私仇的小道消息也不是一天兩天,他為太子收伏人,如此這般對過別人?
如果他忘恩負義?
這也有可能!
又一次狂奔而逃,看身後重傷的將軍們不肯走,猶自跟隨。
每一回顧念父帥交給自己多少人,今天一戰還餘下多少時,少帥心都擰著痛。
慧娘緊跟蕭護,蕭護帶著傷重的將軍。又是一天又累又乏,吃的也沒了,追兵又甩不脫。天黑以前,蕭護等人歇息了一會兒,就地喝了水。見追兵又將至時,蕭護讓大家圍攏來,心平氣和告訴他們:「我們分頭走!」
「不!」
「少帥,不行!」
「少帥!」
聽的人一聽就明白。
蕭護噙著淚水,看著這剩下的數萬人。他幾乎折損了一半!而後面,是數倍的兵力。王源重傷,伍思德重傷,伍林兒重傷……伍留生伍其生王文孫武劉海等人戰死野狼谷。還有慧娘,傷在大腿上。
他不是匆忙做的這個決定,思索時間雖短,卻是鄭重的。
有哨兵盯著追兵,不時來報。
蕭護再看兩個小廝,蕭西蕭北也有傷。他眸子深而又深地看著他們,輪流在他們身上一一掃視,似乎在想什麼。蕭西蕭北全知道他心思,搶著喊出來:「我留下跟少帥!」
蕭北把蕭西一推,吼道:「爭什麼!我傷比你輕,你留下,你送十三少,送將軍們!」慧娘呆住!知道蕭護雖然沒說,蕭西蕭北卻深知道少帥心思,她叫起來:「我不走,我跟著你!」
「十三!」蕭護上前一步,把慧娘腦袋按自己懷裡,揉幾揉放開她,眸子對上她不敢相信的眼眸,柔聲道:「你看看,受傷的將軍們得有人照看,你心細不是。聽我說,他們只要我,都跟著我,父帥交給我的兵就全沒了。咱們不能等到山窮水盡!」
慧娘拼命搖頭:「不不不,」她哭了:「讓別人走,別攆我走!」雙手抓緊蕭護戰甲,仿佛這樣就不會被趕開。
她的淚水,痛了蕭護的心。旁邊的人多流下淚水,重傷的王源對著自己傷處擊打著,大聲罵:「我就這麼不爭氣!」
「快別!」蕭護命人止住他,人人看到他含著淚水。幾萬人圍在一處,後面的人看不到,也感受到少帥的悲痛。
慧娘還在哭,口口聲聲的問:「為什麼不要我?」
「十三!」蕭護雙手抱住她搖晃哭泣的腦袋,定在自己眼前。少帥誠摯地道:「看來援兵難以指望,幾萬人夾在一處,目標大又難散開逃命。聽著,我得保住最後的根本!」夜風中靜得沒一絲聲音,只有追兵的馬蹄聲越來越近。
蕭護不能再等,低聲交待:「如果我不回來,回我家去。」又尋找伍思德,大聲喊他。有人讓出道路,抬著重傷的伍思德過來。蕭護鄭重地道:「如果我不回來,我交待你的事,」伍思德馬上看了慧娘一眼,嘶聲大聲道:「只要我有一口氣,定當辦成!」
「好!」蕭護回首看蕭北蕭西,目光停在蕭北身上,蕭北不干,大聲道:「留蕭西,他哥哥隨少帥戰死,他家只他一條根!」蕭西把他擠一旁:「我死了你不照顧我娘?」慧娘心疼如絞,淚眼模糊揪住蕭護不放:「帶我一起。」
蕭護握住她雙手:「我會回來,不過就說說!」慧娘痛哭:「那不必說!」蕭護側耳聽聽追兵遠近,清晰有力指派一個出來,他嚴厲看著蕭北:「十三少得有人送,你留下!」再來看哭得淚眼花花的慧娘:「如果我不回來,蕭北送你回家!記住了,我家住錢唐下城古吳郡街!」
「沒有你,我沒有了家。」慧娘悲悲慘慘又是一句,蕭護幾乎淚落。好在他不是愛哭的人,全咽肚子裡。把慧娘推開一步,戰甲取出一方絲帕,還算乾淨。伸指咬破,在絲帕上寫上「此乃十三!」懷裡取出小印,手指上血已干,再次咬破沾血蓋上小印。把絲帕和小印塞到慧娘手中,愛憐的摸摸她頭髮,說了三個字:「我後悔……」
到此停下把慧娘重重一推,回身上馬,長槍在手,見慧娘踉蹌要撲過來,長槍一閃把她挑開,慧娘後退幾步摔倒在地,蕭護對她嘆口氣:「冤家,你不走,我怎麼安心!」
慧娘從沒過想過他手中兵器會對著自己,這一摔還很厲害,雙手按地,摔痛了屁股和手,知道蕭護是認真的。呆呆的看他久戰疲倦的面容,和他臉上的嚴厲,慧娘痴痴呆呆看著。
蕭護硬起心腸不理她,只點了兩千人,命其餘的人:「速行!再不走者軍法從事!」
大家含淚離開他。
蕭護命高點火把,手持長槍等候烏里合出現,揚聲高呼:「烏里合大王,我知道你想和我一戰,我,也想和你單獨一戰,你敢乎!」
烏里合和他交戰這兩天,知道他主意多。見他人不多,一人獨立隊前,別的人都不見了,烏里合不得不疑心一下:「他想幹什麼?」
蕭北帶著慧娘等人打馬急奔,尋鄒國用搬救兵。
大家全不吃也不睡,悶著頭只趕路。慧娘早已不哭,實在累了就摸摸小印,看身邊的人全是咬牙撐著,只盼著早一天到早一天能救少帥。
重傷將軍們不能快馬,全在後面。慧娘和蕭北爭執過,逼迫蕭北先去搬兵,自己一路照顧將軍們過來。
蕭北走的時候,直著眼睛交待慧娘:「你,千萬保重,別再犯愣!少帥回來見不到你,我沒臉見他!」少年認真的道:「十三少,你是少帥的命根子!」慧娘用力點頭用力點頭,伍思德粗聲大氣道:「快走你的!我雖受傷,還沒有死!」
蕭北單獨打馬去了。
半天后,他領來一隊人馬,把朱雀軍方向指給他們,自己帶著人趕去救蕭護。慧娘也想去,蕭北差一點兒罵他,沒罵,但那想罵人的神氣,和蕭護快一個模樣。慧娘終於沒去,把餘下的幾萬人帶去朱雀軍補糧草。
進營門前點了點,只有五萬人不到,還有一半是受了傷的。一直睡著的伍思德忽起憂愁,喊慧娘過來:「十三,依我看你不必進去。」慧娘明白他的意思,低頭想想道:「我等少帥,凡事我忍耐。」
梗在兩人心上的,是袁朴同和袁家的人。
伍思德多梗一個人,十三雖然扶起過國舅,可國舅現在不在險地方,翻臉不認人也有可能。看到朱雀軍大旗,王源帶著人就地等待,傷好些的伍思德和其他能行走的將軍們報名去見。半個時辰後,伍思德等人沒出來,國舅的心腹代中錫出了傳令:「大帥命全體回營安置。」王源面色變了變,代中錫胸有成竹地一笑:「王將軍,大帥已命張帥率全軍,朱雀軍十萬人去救蕭少帥,營地里正空著,現成帳篷也有幾張,軍醫在候著,請吧。」
注意一旁的慧娘,代中錫微微一笑:「你叫什麼名字?」慧娘不卑不亢回答他:「伍十三!」三個字讓代中錫驚了一驚,再有了笑容,那笑容說不出來的味道,是哈哈一笑:「哦,我知道了。」
再催促王源:「請吧,將軍!」
王源咬牙挺住:「我們,還是這裡紮營的好,只請大帥補給糧草醫藥就成!」代中錫笑得嘿嘿,說不出來的有把握:「王將軍說哪裡話,咱們難道分了家?蕭少帥不在,理當由大帥照顧你等。」
見王源還要說話,索性沉下臉:「這是大帥的軍令,你有異議,請見大帥面呈!」命跟來的人:「快把王將軍抬進去。」王源一把去抓慧娘,慧娘本能躲避,見到王源眼色,才把衣角給他。王源死死抓著,牽動了傷,他喘息道:「你照看我,別離開我一步。」
代中錫打哈哈:「那一起見大帥吧,大帥回來誇你呢,說伍十三了不起,英勇得很吶。」他說得再動聽,對於王源這些素知鄒國用為人的人,只咬牙聽著。
幾萬人玄武軍,就這麼進了朱雀軍大營。他們衣著盡損,氣色灰壞,有傷的有傷,狼狽的狼狽。
王源等人,被抬到鄒用國大帳門外。一個人橫眉怒目站在那裡,他方而略瘦的面頰,微長,面色蒼白,身披麻衣,頭上扎著白帶子,冷笑著擋在去路。
慧娘眼角危險的跳了跳。
袁朴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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