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過河拆橋三二更求月票(1 / 1)
從蕭護所占地方到重兵把守的地方,有一片無人區。韓憲郡王在慧娘手下吃過大虧,張守戶在蕭護手下吃過大虧,他們嚴守一片區域,這中間不時出來搶殺,再就退回。
無人區里焦黑的牆,枯乾的人,隨處可見。
由正中過去,足有五百人守一處街口。左右相鄰,還有重點,互相可以呼應。這些全是精銳部隊,雪夜裡目光犀利,視線敏銳地不住往兩邊看,似乎不會放過一片飛雪。
忽然,視線中多了一個什麼。
見他漸行漸近,是一個裊娜身影。裹在黑披風裡,看不到頭臉兒,只看她扭動的身子,是個女人。
士兵們有些直眼睛。
他們不時也分到幾個女人,但不足夠分。雖然訓練有素,可是深夜裡拿奸細也是本分,有兩個士兵對看一眼,都起了心思,大喝一聲:「誰!」
黑披風停下來,有一隻手纖細修長,打起一部分披風,看了一眼,可見那眸子在黑色披風中晶瑩玉潤,好似上好的貓兒眼寶石,又黑得純淨。
只看這一眼,她轉身就跑,大步地跑,沒有形象的跑。
這種跑法,更讓人起疑心。一小隊亂兵過來,雖然她只有一個,可亂兵們不敢大意,有十個人左右,追了出去。
追出一條街,見黑披風才好拐彎,還是一個人。再追過去,一氣幾條街,反而又回去了。黑披風似乎跑迷了向,只在這幾條街轉著彎跑。
跑久了,有人在前有人在後。一個魁梧大漢走出來,腳步輕快的跟上,在最後一個人拐彎前輕拍了拍他。
那人一回頭,一記老拳迎而來,沒出聲音打倒在地,大漢看著粗壯,卻靈活,飛快把他拖走。在這裡等著,見他們跑回來,依樣子再打倒最後一個,拖走。
亂兵們發現異樣,十個人只有五個人,見黑披風回身,人在披風裡嫣然一笑,披風底下見貝齒雪白,披風一揭,長劍如電,上來就殺了三個。
跑的兩個,被大漢一拳一個打死。
黑披風揭開風帽,露出蘇小弟清秀的面龐,他是一臉壞笑,不是笑得嫣然。大漢轉過臉,是蘇小弟口中的黑熊舅爺伍思德。
「下回該你裝女人了。」蘇小弟一手提一個屍體,往路口去。伍思德一手提兩個,背上還有一個,死得鼻歪眼斜,硬邦邦道:「你不裝,我不幹了!」
蘇小弟噎住。還沒惱,伍思德把屍體放下,整齊碼在路口牆內,一個疊一個,好似碼牌:「快,慢騰騰!」
又去提另外兩個屍體。
蘇小弟把火出在屍體上,火大的抓起一個,往外就拋。
「砰!」正扔在守對面街口的士兵面前。士兵才一愣,看到是屍體,沒有發現呼聲,就聽「砰,砰,砰……。」
一氣十個屍體,疊磚頭似全壓在一處,十個大漢身子,高有一人半高,不偏不倚把街口堵死一半。
有的是臉對著,上面夾著腿,再上面是個腦袋,死樣子也不一樣。有鼻子斷了滿面是血的,有一臉平靜,好似死時還不知道的,這是蘇雲鶴的劍太快。
這樣子,要多詭異有多詭異。
殺就殺吧,殺完了還全拋回來,像是聲明,本人管殺,不管埋。
「有刺客!」
亂兵們叫起來,用力推開屍體,這一次出來五十人。黑暗中先聽到腳步聲響,再就走遠,什麼也聽不到。
讓人毛骨悚然的寂靜中,「砰砰砰砰……」這次是兩個方向拋出來的,一堆屍體一個接一個,流水線作業般從天而落,再次疊在一處。
黑暗中,蘇雲鶴對伍思德翹翹大拇指,是說你準頭也不錯,沒有疊漏下來。
街口有人趕快回報給這裡的將軍叫范明連,范明連惱了:「多少人?」回說:「沒看到,像是只有一個。」范明連惱了,一揮手:「再出去一百人。」繼續房中踱步,他在想心事,等到稱帝後,自己能封個什麼?
還有蕭護不是好打的,怎麼收拾他?
聽窗戶上有風雪撲上,沙的一響。范明連很是警惕,一手拔刀,走到窗戶前面,一隻手輕輕地推開窗戶。
「呼!」風雪夾著一個東西飛進來,是個死人。
窗戶不大不小,塞不下一個橫著飛的死人,這個人是頭在前腳在後,直著進來的。范明連往門口就喊人,打開門,一記老拳迎面而來。
看守院中的亂兵們看得很清楚,一個粗壯亂兵穿著他們的衣服走過來,走到將軍門外,將軍就開門,「啪!」
將軍死了!
拳下還有劍尖。
頓時亂了,亂喊:「不要走了他!」
伍思德不後退,往房裡就走,破窗而出,直奔後院子。樹上垂下一根繩索,蘇雲鶴在樹上喊他:「快。」
一把握住,後面追兵就要到了。伍思德喊:「快拉!」能拋屍體的蘇小弟因用氣力臉漲得通紅:「你太重了!」
有一天你死了,肯定拋不動。
伍思德自己用力往上一跳,「卡嚓」一聲,他抓住樹枝,冰寒入手,蘇小弟險些摔下去。
呲牙咧嘴抱住樹枝起來,兩個人跳出牆頭,就見到亂兵追來,很有默契的分頭就跑,這裡民房太多,很容易就躲起來。
一個人較容易。
這就是蕭護帶著慧娘和將軍們單獨行動的原因。
大部隊人馬出去,亂兵們就死頂著,幾時能衝到皇宮還不知道。張閣老要的,不就是快去解救。
少帥和慧娘在另一處,盯著街口上亂兵,足有上百人吧。
離得遠,亂兵們還沒有聽到范將軍那邊的鬧騰,他們正在換防,換的人有幾十,要換的人有幾十,正在亂著。
烏漆漆一排連珠箭,懾魂奪魄般飛出。「哎呀!」中了一批,當時出去一批人追,路口忽然而出珠光明亮。
似溫柔的在脖子下面一划,卻斷了性命。
慧娘一刀下去,就死了好幾個。他們追得太整齊,這條街也並排能走好幾個人。慧娘轉身就走,餘下的人追上去拐一個彎,見珠光又現,這一次他們存著小心,前後追趕著,後面閃出蕭護來,長劍如流星趕月,不過趕的是人性命。
沒幾下子,出來的十幾個人全沒有了。
街口,又是一排連珠箭飛出來。
蕭護煞有興致的指點慧娘:「這次準頭兒不錯。」見人來追,扯起慧娘負弓就走。和剛才一樣,前後夾擊。
如是三次,守這裡的將軍錢無望火了,親自帶上一隊騎馬:「老子不信幾個人殺我許多人。」等出來,見一個人也沒有。隨便找了個方向:「追!」
副將才說:「將軍莫著!」
又是一排烏黑髮亮的的連珠箭飛出,錢無望也算了得,大喝著跳下馬,見一個人悠悠穿雪度風般過來,手中刀先晃眼睛,似明珠如深海,一刀直劈,斬錢無望於半空中。對面有人大喝:「十三接住!」
一條繩索過來,把凌空飛擊的慧娘渡走。下面才喊放箭,夫妻兩個人跳下房頂,消失在七拐八彎的民房中。
一個人在空空的民房中,屋檐下面可以攀,房樑上面可以藏。又全是大黑披風,把身子一裹在黑暗中,很難看出來。
離此兩條街上,一個孩子「哇哇」哭著,小手揉著眼睛。亂兵們喝住他:「誰家的小孩子?」見他仰起臉,幾顆小豁牙:「我爹傷了,去看看吧,我們給你錢,我們有很多錢。」他一身黑衣,面容是天真無邪可愛的。
亂兵們一聽心動:「在哪裡?」
小手往後一指:「就那邊。」
有座半焦的土牆,一人多高擋住視線。這土牆後面區域白天是搜索過的,亂兵們再問:「幾個人?」
「就一個,摔到井裡出不來。」
土牆後面,是有口井。
亂兵們這幾天見過不少這樣走丟的孩子,信以為真。,不過還是謹慎,去了三個人。在土牆外,先伸伸頭,見沒有一個人,三個人往井邊去,往裡面看。
小孩子笑逐顏開,小嘴兒喊著:「一、二、三。」
兩個大人迅速的跑出來,姚興獻和魯永安用力推牆,這牆燒過,已經不穩,重重倒下,把三個亂兵壓死在那裡。
小孩子飛快跑回去:「不好了,他們被牆砸了。」這一次出來十幾個人,才過來,刀擊劍鳴,有人攻出來。
離得不遠,亂兵們潮水般出來一百多人。小孩子則一面害怕:「殺人啊,」一面往亂兵守的街中跑。
他腿小跑得卻快,邊跑小手上撒著什麼。又出來一隊亂兵,怎麼會容他亂跑,有人大喝:「站住!」
小孩子轉身又跑,手中一晃,一個火摺子出來,往地上一拋,他剛才拋的焦油等物燃燒起來。
借火勢擋住人,飛抓飛上牆頭,小身子一晃就越過去。
姚興獻等人見到火起,不再阻攔,也轉身就跑。那巷子撲火,撲了半天。就這還下著雪,火如燃燒起來的民房一樣,雪都壓不住。
三個人會合後,姚興獻明白過來:「不對呀,帶這小鬼出來是方便得多,不過咱們到現在一個將軍也沒有殺,全是這小鬼玩去了。」
他和魯永安商議:「不行,得殺一個,不然讓舅爺看笑話。」
一夜襲擾不停止,如果亂兵們多,他們就避開,只在邊緣地方上走,就這樣也殺了不少人。快天明,大家在大成長公主家中會合,一一匯報功勞。
伍思德蹲著,他一直有這個習慣,蘇雲鶴挺臉,揚眉得意:「我們殺了六個,全是將軍。」王源展開手,晃一晃,再晃一晃,蘇雲鶴幾乎暈過去:「十個?」王源慢吞吞:「五個,」蘇雲鶴怒道:「那你為什麼晃兩下。」王源道:「我怕你看不清楚。」
餘明亮和王源一隊,捂著嘴笑,不忍看蘇表公子的臉色。
實在臭而又臭。
輪到姚興獻,他給了隨身帶的蕭規一巴掌,不輕不重的,半開玩笑道:「全是這小鬼的功勞,我們讓他搶光了功,只殺了三個。」
陪著小鬼玩來玩去,等到明白過來,時間也不多了,只殺三個將軍。
蕭護算一下,亂兵們大大小小將軍有二十幾個,幹掉幾乎一半。慧娘恬然的在笑,她知道建制一損,打起來就容易。只看她笑容,不看她手中刀上血,還以為她一會兒要準備茶水招待大家。
「表嫂,」蘇雲鶴不敢問表哥,只小聲喊慧娘。慧娘玩笑心起來,也把手一張,晃了幾晃。蘇小弟馬上就暈了:「這是多少?」他拿手學著晃幾晃。
慧娘好笑:「五個。」
五個不夠嗎?殺一個將軍要籌劃半天。
接下來檢查身上的傷,包紮傷口。見還有一對人沒有回來,是舅爺之一伍大壯和楊昆洪。
大家默不作聲,不回來也就回不來了。
蕭護面色也沉下來,隨身都有水和乾糧,讓大家趕快吃飯休息。有時候外面有亂兵過,對這空屋子沒有進來看。
好搶的全拿走了,大成長公主要回來看看,會發現也是一個淨光。
慧娘倚在蕭護肩頭,才閉上眼,聽外面有拖拉的腳步聲,沉而重。房中人全一躍而起,伍思德在最門口椅子上睡著,隔門看一眼,趕快拉開門。門外,伍大壯背著一個人,楊昆洪在他背上已經死去。
伍大壯也滿身是血,全憑著精氣神兒支持到這裡,見到伍思德,一個踉蹌,帶著背上屍體摔趴地上,見蕭護走出來,伍大壯喘息道:「少帥,我…。把楊將軍……送回來了。」
蕭護異常難過,心中又酸又苦,又感動感激。伍家兄弟就是這一條好,只要有可能,不會丟下一個戰死的兄弟。
伍思德取藥,取水,伍大壯轉向慧娘:「十三姑奶奶,…。我不成…。了,我們遇到張寶成……」慧娘淚水嘩啦啦往下落:「你會好的,好了再說。」
血沫子從伍大壯嘴裡一直湧出來,眼神兒也快渙散開,是茫然著。他吐一口血沫,說一句話:「自從你到我們家,給我們家長光,十三姑奶奶,你以後回自己家,也別把我們忘了。」
慧娘才哭一聲不會,伍大壯咽了氣。
所有人圍在伍大壯身邊,垂首默哀。蕭護讓把他們兩個人抬到房中,檢查傷勢,是錘擊而死。蕭護走出來,在廊下一個人憤怒。慧娘跟出來安慰他,蕭護痛心地問:「難道是我錯了,我不應該……」
「少帥,如果不是這樣計劃,死的兄弟會更多。」慧娘噙淚勸著,蕭護把她重重抱在懷裡,慧娘清楚地聽到他淚水往嗓子眼裡「咕嚕」有聲,蕭護鄭重地道:「伍家,永遠是你娘家。」
慧娘哭了,還能想到道謝:「這是少帥疼我,疼我的哥哥們。」
伍家死去的人中,又添上一個。
天亮了,石明讓官員們、大成長公主等人在靈前,這一點上,他倒不薄待死人。張太妃目光呆滯,下面跪著賢妃文妃等幾個殘存的公主們。
九皇子跪在另一邊,官員們在他肩下。
長公主瞪著他,死死的瞪著他,不瞪的他的時候,就瞪寧江侯。你們全是男人,怎麼不起來反抗。
傷殘的九皇子被瞪得發毛,就低頭不看他。
石明在偏殿中和南宮復說話。
「現在只有蕭護不在我手上,依我看,把他攆出京,讓他回江南。」南宮復跟他造反到現在,被他反反覆覆地計策弄得內心暗恨,故意道:「在京里集合兵力殺了他,養虎為患。」石明還是有自己的主張:「棺材裡那位不敢殺他是為什麼,他怕蕭家的人造反。」他輕蔑地一笑:「張守戶戰這幾天,四個兒子丟了兩個,還有一個病病歪歪,我看好不了。」
南宮復狐疑:「又是留後路?」
「不,關城外有信來,烏蒙大舉進攻,袁朴同快頂不住了,他本來就不是當大帥的料,讓蕭護出京,他一腔熱血,遲早會去關城,到時候我居中策應他,把這盤死棋下活。」石明撫額頭。
南宮復又吃一驚:「烏蒙國的誰?」他有些受侮辱,這樣事自己卻不知道。石明淡淡:「烏里合手下不是還有幾員大將,死了重光,還有別人。」
南宮復眸中閃過殺機,這個人就沒有相信過自己。讓自己聯繫張守戶,又對他百般不滿;和韓憲王聯繫,又怪他殺了顧家滿門,現在又背著自己做出來這樣的事。
他再道:「烏蒙國人貪婪,他們一旦入關,見到關內繁華,不會輕易回去。」石明有了笑容,他的笑在南宮復看上去,總是很不舒服。南宮復問自己,就是差那麼一個皇子金印,不然誰會把這事便宜你。
見石明笑道:「袁朴同熱血,蕭護熱血,還有……全是熱血,關城一破,他們先救國,還是先打我?」
南宮復啞口無言,在心裡瘋狂地罵,瘋子,這個瘋子總是時不時發瘋一回。
他心中憤怒不能壓抑,只想再找一句什麼襯他一下,見外面有人亂奔跑。南宮復喊住:「什麼事!」
「有號炮聲!」
「咚!」南宮復也聽到了,這炮聲竟然地動山搖。他急忙命人:「去尋張守戶和韓憲王來。」見張守戶一臉頹敗的走來,沒到就大罵:「這是怎麼弄的,蕭護怎麼還有這麼多兵!」他手一指:「你聽!」|
南宮復聽不到。
張守戶手再指:「你聽!」南宮復苦笑著,如他所說耳朵貼住地面,這一聽下去,幾乎摔倒,耳中全是轟轟隆隆震動聲。
聽不清,卻能感覺到。
「這是兵!他的兵!」張守戶沒好氣,甩袖子走開,一面走一面罵:「和你們成事真是麻煩。」
炮聲過後,留下的將軍們率領人馬全數殺出,後面跟著無數的老百姓,因為最近死的人多,手中一人一把,都能有兵器。
沿路還不停呼喚人:「有人在嗎?快出來,打皇宮,救皇上了!」又多出來不少人。
這一次全力以赴,不管男女老少,能動手的全要了。
韓憲王正在震驚:「又死一個?」他怒:「怎麼不早來回?」無聲無息的死軍官,這仗還怎麼打。
也不是無聲無息的死,只是人太少,兩個人的敵人,都會有大意。
韓憲王早就不滿,又有南宮復不時挑撥,他尋思一下:「這反還造得成嗎?給他石明墊腳。」他的副手也早一肚子氣:「郡王,咱們何苦往京里來一趟,讓他們一個人造反去,他稱帝,臨安郡王會同意嗎?文昌王,武靈王,都不會同意,讓他們來打吧。」
張守戶也正在和張寶成商議:「要麼死守皇宮,手中還有大成長公主這些人,要麼咱們也得走了。」
張寶成不願意:「父親這麼怕蕭護?」挨了張守戶一巴掌:「你聽聽這聲音?」還遠,張寶成細聽一下:「雜亂。」
「不僅是兵,雜亂!還有滿京城的人!」張守戶撫一把臉上的傷:「再不走,虧大本錢!」一提兵器:「帶上你四弟,咱們回老家去,自立為王,他娘的多痛快!」
父子出來,張玉成勉強能騎馬,往最近的城門去。
宮中,再次遭到浩劫。顧孝慈帶著一班子聯繫好的太監們護住嬪妃們,留守宮中的人馬,從藏身處全出來。
石明在刀光劍影中,還能悠悠而笑:「看來我要走了。」南宮復恨不能給他一腳,再不走就晚了。
長公主還怔在原地,寧江侯見一把鋼刀脫手而出,直插他面前,他往香案下一鑽,只留一雙腳在外面,如秋風中落葉,瑟瑟著。
太妃不停的念著阿彌陀佛,官員們擠在一處,眼前全是血糊糊血淋淋血光一片,襯上太妃的念佛聲,不知道是佛入地猶,還是地獄中有佛。
這一天大獲全勝,張守戶的造反,不過這幾天,以他死在蕭護槍下為結束。少帥被人擁戴著去宮中時,雪污血水中,慢慢站起來一個人。
張寶成只剩下一隻錘,他拿在手上,慢慢扶牆起來。面上,是來自地獄裡也不及的狠毒。父親,不在了,四弟,是親眼看到落馬被斬。張寶成又疲又累,幾乎沒有鬥志,想到張家只有自己,又陡然有了生機。
看天,一片烏沉,還有大雪。看地,人間地獄。這人間地獄本是他們弄出來的,現在卻成了張寶成的心情。
聽到有人聲過來,是幾個百姓們跑過去。
張寶成不再耽擱,一步一步艱難地往黑夜中去了。
大成長公主接待蕭護,不用說是一片熱情,留他宮中住,蕭護知趣的推辭。寧江侯這老東西以後要找事,這又是一個藉口。
長公主也明白蕭護的顧慮,眸子一沉對寧江侯剜了一眼,寧江侯狼狽不堪,兩個人都不敢說出來。
玉璽,沒有了。
石明一退出,長公主就去他住的宮室中尋找,只見舊盒子在,一個空盒。送走蕭護再進來,長公主冷漠地看了一眼寧江侯,這一眼冰冷得宣告,在有新帝以前,長公主自己獨掌朝綱。
三天以後,才與趕來援救的人聯繫上,他們入京中,重建京中編制,蕭護樣樣配合,也花了近十五天才清掃乾淨,一半的民房維修和建造起來。
正月十五的這一天,街頭巷尾傳遍一個消息。張家大娘告訴王家大嬸:「你聽說沒有,蕭家的少帥要離開京城。」
「哎喲,為什麼要走,還不太平吧?」
錢家大伯路過聽到,趕快回去放下手中擔子:「不好了,蕭家的人要走,他們一走,我們怎麼辦。」
「就是,不是還在捉什麼人?聽說城外還有小仗打。」
「咱們看看去。」
一堆一堆的人趕往蕭護下處,不認識的人跟著別人走就行了。
去到就傻了眼,見整齊有序的士兵們背著東西,是隨意要離開。蕭護和慧娘遍身行裝走出家門,就被人們圍住:「少帥,你們不能走呀,」幾天前的混亂難道就忘?
「住上幾年吧,托賴你才沒餓死。」有人偷偷落淚。
蕭護熱淚盈眶,他走在人群中,小廝們要護著他身邊,蕭護不讓。面前全是質樸的面龐,他相信不會有壞人。
「少帥…。」幾個小媳婦哭得就快暈過去。慧娘在心中小小的犯醋味兒,又為她們喜歡夫君歡喜一下。她的手一直在蕭護手上,蕭護自己不怕擠,不時回身滿面堆笑:「讓一讓,別擠到我妻子。」
慧娘歡樂得像一隻小鳥兒,她一想到要回去,和小表妹遊園子,少帥答應抽時間可以回伍家住幾天,還有公婆面前侍候,她昨天就沒睡好。
三爺蕭拔是最後出門的,一出門也受到不少人的問候,有人見留不住蕭護,手中提的雞蛋,不多,劫後雞都快沒了,何況是蛋,還是家裡存的,沒讓人拿走。放在三爺擔架上,又有切糕什麼的放上來:「路上吃。」
無數溫暖的笑容,無數客氣的話語,在缺東少西的今天,新年氣氛最足。空氣中,似爆發著什麼,是人心對安定下來的喜悅,還是因喜悅而來的不舍,無從得知,也許都有。
四個媳婦面上光彩照人,也為就要回家而喜歡。姚興獻帶著妻子羅氏前來拜謝,羅氏插燭似的給慧娘拜了幾拜,羞赧道:「本想和你遊玩幾天,不想這就走,幾時還來呢?」慧娘眉飛色舞:「幾時去江南呢,我們早起掐花兒戴,夜裡步月行,有木屐,下雨時踩在青苔上,不小心就滑一腳泥。」
羅氏嚮往著,慢慢對姚興獻看一眼,他正在少帥身邊。羅氏道:「我只想著我家大爺在家裡多住些日子。」
姚興獻很難過,他的難過一直壓到今天。他沙啞著嗓子:「大帥竟然一天也不來。」從造反開始,姚將軍就苦苦地盼著蕭大帥來,盼來盼去,少帥要走了,還沒有見到大帥。蕭護眸子明亮,溫暖地照拂著他:「父親有信來,常提到你。」
「真的。」姚將軍面龐一下子亮了。他送上一件子東西,不好意思:「這個給大帥。」蕭護在手裡摸摸,半開玩笑道:「有我的嗎?」見姚將軍侷促,少帥大樂:「和你開玩笑呢。」讓蕭北收下。
他們在前面走,無數人在後面送。
一路來到城門,蕭護愣住,送的人全愣住。見一頂鳳轎停在城門內,堪堪的擋住城門。,青色頂子,四角各有飛鳳,垂銀香圓寶蓋並彩結。轎身上還有金銅鳳頭等物,華貴過人。
旁邊又是一頂大轎,不如這個,也是彩繡文飾,出來一個笑吟吟的人。
大成長公主。
蕭護帶人忙跪下來:「見過長公主。」大成長公主笑著走到鳳轎前,兩邊有宮女打開轎帘子,裡面坐著一個面容慈祥的老婦人。
張太妃。
從入宮後就沒有出過宮的張太妃。
「臣等見過太妃娘娘。」
張太妃精神抖擻,顧孝慈送上沉香木拐杖,長公主扶起太妃另一邊,緩緩步行到蕭護身前。張太妃含笑道:「蕭卿啊,許你蕭家異姓王,長駐京中建府第。只是皇帝未立,我和長公主不能賞賜,又無王印,只是空口罷了,不過你要信得過我和長公主,我們不會騙你。」
蕭護身子一顫,這話昨天對長公主辭行,她已經說過。
他急忙固辭:「臣沒有多少功勞,怎麼當得起異姓王的封賞。」
張太妃又笑著道:「再許你三軍統帥,長鎮邊關,不過眼下,你得先把關內的亂平掉。」石明逃走,張寶成不見下落,南宮復逃走,還有和他們聯盟的人,有人說是韓憲王,可韓憲王在昨天有表折到京中,哭訴自己進京路上被亂兵攔住,又問幾時可以來朝。
長公主現在草木皆兵,對他的話嗤之以鼻。
蕭護再次叩辭:「回太妃,京中已經平定,京外動亂都小,京中將軍們可以平定。我是外臣,長居京中與理不合,昨天才辭過長公主,臣才德疏淺,請太妃收回成命吧。」
說著,就泣不成聲。
長公主和張太妃交換一個眼色,張太妃自覺得能理解蕭護的苦。她濕了眼眶,用尋常人聊家常的語氣,款款的說起來:「說起來,我不該留你。自我到宮中幾十年,上面有太后皇后,下面有各家嬪妃,守宮制,從不出宮一步,就是自己的家人,也是得見的那日子才能見到,其餘的日子,苦守宮中。興許,會有人說我出宮,與制不合。可是,」
她泣了一聲:「長公主留不住你,急得對著我哭。蕭卿,你看在先帝對你的情意上,看在他走了,留下我們孤兒寡母的,九皇子又傷殘了,你不能讓我們孤兒寡母地受人欺負啊。」
「太妃!」蕭護大慟,這話真是說到他心裡去了。蕭護到目前,是天大的膽子,不過想到清君側,只想殺個國舅罷了。由張太妃的話,蕭護想到自己所受的冤枉,想到慧娘逃難的辛酸,想到皇帝偏聽偏信,允許人上金殿指證慧娘,蕭護伏地再哭,再一次叩辭:「臣本無才,托父帥福分和將軍們指點,才能在軍中執掌玄武,怎麼敢執掌三軍?這不是叫天下人笑話。亂臣賊子,人人可以誅之,臣受君父君恩,怎麼敢不盡心救駕,」
長公主也哭了,她想到才起來的謠言,說蕭護對先帝撤去世襲一等侯爵懷恨在心,有意拖延救駕,才致先帝身死。
取出自己的帕子拭淚,長公主對太妃哭道:「您看這都是哪裡出來的不三不四的話,讓蕭卿在京中容不下身。」
石明造反,這是外戚。張守戶造反,這是世家,久受皇恩。寧江侯,又致御璽失落,就是以為立下新帝,以後也是難辦的一件事。
長公主現在可以依賴的,只有蕭護一個人。
國舅為壽昌而辦的事,長公主全看在眼中,以前她和蕭護不熟悉,皇帝又在,管不到。現在想想,蕭護因壽昌受莫大委屈,還救了許多性命,現有隻有他,是長公主眼中沒有二心的人。
張太妃和長公主敢空口許給蕭護異姓王,一個是御璽失落,無法頒聖旨。一個是留蕭護在京中,安全有保證,又可以觀察他。
好,新帝立,異姓王賜他。
不好,新帝立,不給他,張太妃到時候推耳聾眼花,長公主推是個女流,一時情急,才有這話,都是事先想好的。
要論爾虞我詐,莫過於皇家。
此時見蕭護是第三次辭回,張太妃從帕子下面對長公主一個眼色,長公主收到會意,蹲身給蕭護行了一個尋常禮節:「蕭卿,請看在先帝份上,」先帝對蕭家實在糟糕,可是一群女人,不能說看在嬪妃們面上,這不合適。
蕭護大驚,急忙退後叩頭不止:「公主折殺為臣了。」再請額頭在堅硬雪地上叩得「嘭嘭」有聲:「長公主請起,長公主請起。」
「蕭卿啊,你若不滿意,你只管說。」張太妃見蕭護驚惶不安,讓大成長公主起來,再讓蕭護起來。
慧娘一直伏地不敢抬頭,聽張太妃百般挽留自己丈夫,心中甜甜自有自豪。此時悄悄抬起面龐,見夫君額頭上一片雪漬,不禁微嘟起嘴,都叩紅了。
馬明武跪在後面,心中也樂,和少帥商議好幾天,長公主是一定不讓走的。她還沒有立好皇帝,萬一哪個郡王來了把長公主欺負一通,她也沒有辦法。
不要看她現在主管六部,到時候也玩不轉。
長公主不把蕭護留到新帝已立,她是不會讓走的。
這是蕭護和馬明武一致的看法。
怎麼提條件,也是商議過的。提得多了,不合適,居功自傲,不提,活似傻子。蕭護起身,說了三件事。
他躬身於太妃身前:「以前國舅在軍中對臣百般盤查,就是臣岳父封玉良大人是叛國罪,這個案子疑點重重,國舅生前都答應臣重審,理當重審此案。」
長公主滿口答應,由憎恨壽昌也可以想到,封家一定是冤案。
第二件事,蕭護惶恐不安地道:「有人說臣私帶兵馬入京中,其實這全是國舅提來的,只有一些不是的,他們久居京中,是回來探親。謠言置之不理,還能其怪自敗。可以後有小人再為難臣,臣百口莫辯。臣無擎天保國的大功勞,當不起異姓王爺,允臣辭去,改為玄武軍大帥。」
異姓王的話,昨天蕭護和馬明武說的時候,兩個人都搖頭:「新帝是誰還不知道,他肯嗎?」蕭護自嘲道:「我功不說多高,也算擎天保國。到時候新帝說我功高,還怕我攆走呢。」
因此不要。
御璽丟失,蕭護還不知道。
「好好,」張太妃先答應了,長公主聽出來蕭護有疑心自己說話未必成真的意思,獨她笑得徐徐:「蕭卿放心,該什麼賞賜,我不會忘記。」
蕭護泣下:「臣請為大帥,是怕京中行事如有不當,與父親無關。有人說臣的閒言,也是臣一人擔當!」
張太妃慈祥的笑了:「你真是個孝順的好孩子。」一想這才兩件事,問道:「這第三件呢?」蕭護對大成長公主看看,長公主含笑:「我知道,這個我也答應。」張太妃不懂了,等不及,現問長公主:「是什麼?」
長公主笑容滿面,若有若無的在慧娘身上掃一眼,對太妃道:「咱們回去慢慢的說。」張太妃長長哦了一聲:「必然有故事,好好,咱們回去泡上香茶,你慢慢的說。」
太妃滿意了,不是長公主慫恿,她雖然六宮為尊,也是不敢出宮的人。而長公主留不住蕭護,想想張太妃上了年紀,顏面可有可無,請她出來,果然奏效。
以後也不會有人和一個年邁,並不干政的太妃過不去,說她亂出宮,並沒有出京里不是嗎?史官不必記載此事,有人三兩閒言,張太妃還會在乎?
一個太妃,一個長公主,歡歡喜喜回宮去。
在轎中,就聽到街上的人歡聲雷動:「少帥不走了。」
「不,是大帥不走了。」
簇擁蕭護一行再回家中。
各人各有心思,本來要回家了,現在又不走了,又是太妃出宮挽留,體面是足的,只是這家幾時才回?
才到家,長公主就打發人給蕭護送一個小小匣子,小得只有巴掌大。蕭護打賞來人,就叫出慧娘:「帶你出去。」
他不說哪裡,慧娘也歡天喜地。上馬車,少帥自己趕著,小廝們騎馬後面來,一路行來和人不時問好,進了一個巷子。
舊木門,黑瓦牆。慧娘在馬車裡就呆住,沒下車先淚水又流。她呆呆的走上前去,伸手摸那門,又收回。這是她的家呀,是她舊日的娘家。
蕭護伸手推開門,慧娘往前走,她只想往前走,去到父親房裡,看父親一件常披的家常衣衫,又再去母親鏡台前,用她的脂粉,聞一聞再調皮地道:「這粉不如慧娘的好。」母親就笑話她:「你是你婆家的人,只能用你婆家的粉,我們自己家裡的粉呀,不給你用。」慧娘就丟下粉去纏母親,纏得母親抬巴掌嚇唬:「手勁兒足呢,早知不該讓你學功夫,纏得我身上痛。」
慧娘躲開,扮個鬼臉兒:「等我到他家去,給他一頓好打,問他為什麼不知道收斂,小小年紀吹噓什麼。」
少帥八歲入軍中就殺人,名聲一直不小。
封夫人接著笑話女兒:「勸你收著點兒的吧,仔細你被人打了,道兒遠,不能回來哭,你可怎麼辦?」
「哼!我打他還差不多!」慧娘從小就有宏圖大志:「不依我的,給他一頓。」
見熟悉的甬道,熟悉的院落都乾淨,也有兵亂痕跡,知道是收拾過的。慧娘淚眼難禁,眸子裡一片模糊,反身投到蕭護懷中,嗚嗚地哭,還沒有說話,耳邊傳來春風般的一句,溫柔得似可以溺死人。
「慧娘!」
------題外話------
哈哈,月票拿來,
相認了相認了相認了,
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