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又有驚險!(1 / 1)
蕭夫人一早起來,才梳上頭,外面少夫人來請安。蕭大帥尚在房中沒出去,夫妻在鏡中相視而笑,梳頭的丫頭那兩個全然不知,只以為大帥和夫人笑別的。
「知道了,」蕭夫人還是淡淡,心中著實後悔。早知道要相信兒子,自己多年教導,大帥人在外面時時記掛,怎麼能不相信他?再者來話前面說得太滿,現在一下子下不來台。
瞅一眼蕭大帥,張同海昨天還來羅嗦半天,話里話外逼著休妻、打殺等等。他拿著個聖旨,真的不是雞毛當令箭?
蕭大帥裝踱步,到窗前去看慧娘。龐媽媽再進來:「少夫人說有話回。」蕭夫人喜歡了,喜色抿於眸中,冷淡道:「讓她進來。」
腳步聲輕輕,慧娘低頭進來,恭恭敬敬請過父母親安好,小心道:「少帥昨夜說紅葉紅了,接三姑太太家的小表妹玩兩天。」
好磨千磨,才磨出蕭護鬆口。其實慧娘知道他,他沒有妹妹,待表妹們都如妹妹。不然自己手繡的荷包,怎麼扯給表妹都忘記要。要不回來,也不生氣,只催慧娘再做。
「嗯。」
不知公公回的一聲,還是婆婆回的一聲,淡淡又低沉。
得了這一個字,慧娘大喜,叩頭出去,喜滋滋告訴蕭北,讓他備車去接。
房中蕭夫人屏退丫頭,先一笑:「越發是個好孩子。」蕭大帥裝不悅:「她父親教訓她,我們接來作什麼?」蕭夫人含笑:「大帥在家時,侄女兒們,外甥女兒們,多在膝下長成。」小外甥女兒年紀最小,蕭大帥這幾年在家時間多,在他面前最多。敢去他書房裡摘筆,書房外弄花。
被揭了短兒,蕭大帥自己笑:「昨天三姑老爺送信給我,說頑劣怪我,我回他,我兒子不頑劣。看他怎麼說?」
又哼一聲:「欺負我沒有女兒!」
「三姑老爺這人,兒子媳婦諸禮皆成,他再沒了酸話。」蕭夫人嘴角上彎,和新出日頭光在一處,眼神兒飄忽一下,不無想像中的喜悅:「以後抱孫女兒饞他就是。」
蕭大帥來了精神:「我讓人看過,說媳婦是個皆男相。」這話打開蕭夫人話匣子,喜盈盈:「我也讓人看過…。咦,這事是大帥讓人看的嗎?這是我當婆婆的事。」蕭大帥窘迫:「這不是,反正讓人看過。」
夫妻再笑,一起出來。
早飯後,小表妹到了。先去蕭夫人房裡,摟她脖子哭。蕭夫人說鬧,攆出來和慧娘玩。正指手劃腳說這親事的諸般不好,自己許多有理處。蕭護回來,命慧娘:「蔣大公子約我出門,取衣服來。」
慧娘取衣服出來,聽廊下哭聲更大。蕭護擰眉頭斜眼睛,不用墊子,坐在石階上。他面前哭哭啼啼小表妹,粉紅衫子綠羅裙,小臉兒抽抽的哭,嗚啦一聲:「表哥。」訴一聲苦:「那是壞蛋!」
「哦……。」蕭護長長的一聲,
「表哥哇!他不是好人,對舅舅說……。」
「嗯……」蕭護長長一聲。
看著這一大一小,慧娘滿心裡歡喜上來。沒有原因,也不必尋求原因。這雖不是自己女兒,年紀不大,嬌嗲勁兒只似女童,讓慧娘對自己以後生兒育女兒神往,少帥也這般陪著她。再就是這樣的日子,慧娘真喜歡。
院中紅葉如織,奇花數株,是蕭護手植,爭奇鬥豔,不必細說。離去戰場上硝煙,洗去血肉橫飛。雖然角門裡進來,雖然公婆依然冷淡,可當著自己從沒有一句不中聽的話說。倒似暖暖的比以前更強。慧娘在相信如丈夫所說,公婆一定會喜歡自己,同時還保持清醒。
每當這時,一股子心酸湧上心頭。
全是母親封夫人教導的好,自己雖沒有娘家,也不缺進門後的解惑。當然還有夫君在,他一人能撐一方天。
「表哥嗚,讓他滾蛋!」
「原來如此,」蕭護撇一撇嘴。
「我不要他。」
「好說好說,」蕭護如此這般的答,慧娘分明在他臉上看出來另一種意思,父母之命作主,你說了都白說。
她心裡一格登,低頭把「父母之命」這幾個字再尋思,要沒有父母命,少帥背父成親?又大模大樣帶自己回來,分明早成竹在胸。
果然麼?早認出來自己是慧娘?
他幾時打過無把握的仗?
紅暈上面頰,要早認出自己是慧娘,那,那……呀!分明調戲了有一年。但這樣,許多事可得解釋。同帳而眠,同桌飲食,洗浴時少帥在外面才能安心。慧娘噘嘴,又哄自己同床睡。
他從未表露出男人食色之性,初圓房卻讓人耐不得,可憐他等了許久。再噘嘴,他應該等的不是?
有這種想法在前,更笑得甜甜。
蕭護被小表妹哭得煩,回身見妻子捧著衣服,倚靠門邊。紅漆雕花門,她是嬌黃水紅衣服,雙眸如星,笑渦如酒,多看一眼都能醉在溫柔鄉中。
「來,」蕭護招手,這是自家好酒,願意醉也情願醉。小表妹沒得到準話,頓足開始大哭,全然不看表哥那臉色一般又一般。慧娘怕蕭護罵她,人家為親事已經哭得傷心,還帶著點兒「欲絕」的味道。
換外衣,就在院子裡解他衣服,再命小表妹:「去洗臉。」小表妹哭哭啼啼去了,慧娘笑靨如花為她討情,先哄蕭護喜歡:「少帥,我是池魚,你生氣可別禍及到我。」蕭護微微一笑:「好。」慧娘又問:「那這事兒呢?」
「哦……」蕭護如對小表妹般,長長一聲。慧娘吃吃笑聲中,目送蕭護出去。見他長身玉立,行走紅葉下,如雪雲散盡後,只有清朗。
不及相思自情濃。
晚上再回來敲打他,可真的知道自己是慧娘?
和小表妹攜手遊玩,家裡許多地方沒有去過,小表妹正好是個嚮導。無意中走到二門外,踩著山石掐花猜魚有幾尾,可見到二門外,見青石甬道上有人。
大門內過影壁,是長長一條青石甬道。為首一個人,是公公蕭大帥。此處無人見到,慧娘把公公認真看幾眼,他雖經風霜,卻不見多老。人精神如山頂青松,軒勁挺拔。他身後,一眼見到自己丈夫。
蕭護面上,是若有若無的笑,以慧娘在他身邊呆足一年的了解,自己丈夫在不屑。
不屑誰?只能是客人。
客人白胖面孔,中等身材,笑出來一對眯眯眼,偏又感受不到他在笑。走在均身材高大,氣勢過人的公公和丈夫身邊,好似無端出來的地老鼠。
這人!
慧娘一下子呆了。
她見過這個人。
往事不堪回首,一幕幕重現心中。去年她逃難,不敢過州縣,在城外打尖的茶亭子上買餅充飢,且聽別人閒話中有無自己。見一行人耀武揚威而來,聽口音京中出來。尚不知父母死訊的慧娘為打聽,跟後面跟了有一時,聽到隨從們說話,是為自己而出京。
「抓個姑娘,真興師動眾。」
「管他!橫豎出京有錢拿,地方官兒敢不送?」
不會認錯,那人也眯眯眼,卻不在笑。就是他!
現實,唰地洗盡慧娘面上血色,兩個大字重現她腦海中。「欽犯!」封慧娘是欽犯,若無大赦,就永遠是格殺勿論的欽犯。
仇恨如閃電撕開大地,撕破慧娘心中一幅甜蜜圖,亂蛇般舞入她心中亂竄亂扭。每一記仇恨,都如一道鞭子,狠狠抽打慧娘的心。
他來作什麼?他分明自稱是貴妃的人!哦,是了,他知道自己日子過得不錯,怎麼能讓自己舒坦?
手邊要有刀,慧娘恨不能拔身而過,如殺袁相野般宰了他!
西風送來菊香,也拂不去慧娘恨意濃深的眸子。宰了他!只要奪到他身側位置,他旁邊的人擋也晚了……。
他旁邊的人……。是自己公公和丈夫。
慧娘狠咬住嘴唇,自己不再是獨身一人,自己有公婆有丈夫,自己是蕭家宗婦,做什麼都與蕭家有關,勢必牽連到婆家。
重重的一口,咬得自己痛得險些失聲。慧娘穩住自己,先得弄清這個人是誰才行?萬一認錯了可不好,這裡站的地方離大門外足有一箭這地還遠。掃一眼旁邊小表妹,正拿著桂花逗弄魚,她對家裡熟,這客人她知不知道?
「這個人是本城什麼官員,父親和少帥都在陪他?」慧娘佯裝自語。小表妹一聽就站起來,她本來就愛說話,又正求到表嫂在表哥面前說好話,表哥在舅舅面前說好話,更要告訴慧娘:
「不是本城的官員,他從京里來,比表哥表嫂到家還早就到的,他姓張。」
嚅囁著還有一句,到底是大家的姑娘們,咽了回去。
慧娘不動聲色,再笑道:「外面的客人你倒清楚,這麼能幹的。他住家裡?」小表妹一聽誇獎就搖頭晃腦:「我當然知道,他來的那天,我在舅舅房外抓知了,舅舅後來罵我,不過我聽到好些。他不肯住衙門,舅舅才不會亂請人住家裡,他自己找下處,住在水城門外的四方巷子裡,那裡呀,吃的玩的什麼都有。」
慧娘心中大喜,撫一把那搖晃著的小腦袋,抿嘴唇笑:「你表哥誇你伶俐,依我看,別人伶俐都不如你。」又交待她:「這話對別人不要說,父親聽到要說你。」小表妹神氣地揚起面龐,就是眼眸紅腫,神氣抹去好些:「這不用交待。」
又神神秘秘的道:「表哥也夸表嫂呢,」慧娘微笑:「說我什麼?」小表妹從來不是吹的,關鍵時候該掉鏈子就可勁兒掉,歪頭沉思模樣:「說的什麼,呀呀,」裝腔作勢:「我竟然忘了不成?」
「給你繡對枕頭,」慧娘對她算是了解。小表妹一喜,再裝模作樣:「讓我再想想,」慧娘繼續加價兒:「給零用錢。」
她嫣然掩口笑,幸好夫君從不小氣,私房給得足夠。就這還說只怕應付表妹們,猶其是面前這一個,蕭護說花錢儘管花。
看上去似疼慧娘,又似疼表妹們。不過能在表妹們面前當個大方嫂嫂,也是當丈夫的一片疼愛。
財帛從來動人心。小表妹笑逐顏開:「表哥說和表嫂學,說表嫂又能幹又乖巧又會做活又不頂嘴又不染人衣服不塗人一臉的墨……」
慧娘聽得滿心裡笑,撇嘴道:「這是你表哥說的嗎?」小表妹嘻嘻:「有一半是的。」還有一半是自己加的。她巧笑嫣兮,全不做作,心思如水面綠浮萍,是飄到哪裡算哪裡的童言無忌。這玩伴真不錯。
回房去若荷如柳奶媽大驚小怪一番:「去哪裡也不帶人?」熱巾帛新鮮果子點心熱茶一古腦兒上來,又驚呼:「玩了水,濕了衣服恐著涼,」催著換衣服。
這是夫君敬重才是!
出來小表妹榻上大嚼東西,含糊著道:「舅母讓人來說,中午我跟表嫂用午飯。」慧娘笑得嫣然:「好。」她自嬌嬌女,一落千丈去逃難。又自血山屍海里,一躍千丈到豪門中。自進門房中多少錦繡沒細看過,只關切公婆丈夫的喜歡。由小表妹這一句話里,慧娘更體會到,公婆不是不喜,要是不喜,難道不會給冷飯餿飯?他們有什麼不敢的?如今天涼,從大廚房上走到這裡,慢一步冷了飯也自有話來解釋開脫。
就一片心思為少帥,也是公婆的大度。
古代人隨便生,家家親戚多。幾個出嫁的姐妹們受婆婆冷遇,回家來哭訴的慧娘還記得。她收斂憤怒和仇恨,打起精神來陪小表妹。
她也實在可愛。
中午送飯上來,熱氣騰騰的雕胡米,這已經是很少見很少見的。蕭家在江南水鄉中,才天天有得吃。京中米貴,找到了也難天天用。慧娘的例菜一件不少,另有兩樣,是蕭護給她送來,天天如此,再有小表妹的客菜,由著她的口味送四樣菜來。小表妹鬧這幾天,少吃許多,鼓著腮幫子一刻不停。
慧娘握筷子心中又暖許多,自己已經是有家的人。行事要謹慎!
晚上見到蕭護一個字不提,閉口把封慧娘三字緊壓心底。見蕭護只問小表妹的事:「親事怎麼不中意?」一邊說,一邊給蕭護解衣換衣服。
蕭護懶懶:「三姑丈管學裡,有一個得意門生叫孟軒生,家裡窮點,但是學裡前幾名,三姑丈稀罕他,相中了,問過那孟軒生也答應,讓孟家請媒人上門提親,小表妹不答應,守在二門後面,潑了媒人一臉水。」
說過少帥自己笑個不停:「表妹們有一半是父母親面前長大,小表妹對三姑丈說,父親和我不答應,她就不答應。三姑丈你不知道,是古板嚴厲的人,偏又娶了三姑母,他怕父親,就把小表妹關起來。這不……」
見妻子側身低頭給自己系腰帶,那眉頭是心事重重。蕭護詫異道:「你不笑?哦,你別為她擔心,這親事不錯。父親掛念的很,讓我下午特地去孟家,那人我也見了,考了他幾句,我是中意的。」
慧娘收回心神,她心裡一天就撲騰騰的想著京里來的張大人,是福是禍不得知?她吃盡千般苦到蕭護身邊,戰場上血海刀槍中一起走過,進家門又受了一番折磨,好不容易公婆那裡烏雲散日頭出,誰要來破壞她的好日子,慧娘只有一個心思。
宰了他!
可她不能莽撞,先得弄明白這張大人為什麼而來。她又不出門,出門也得有個正當理由才行。
心中一直轉著這些事,心情難免表露在面上。被蕭護看出來,慧娘忙找個理由:「真的好?依我說,少帥看中的人,又是愛打人嚇人的。才說過表妹們有一半父母親面前長大,嫁過去吃人打吃人嚇,」自己好笑,好似影射夫君:「這可怎麼好呢?」
「自從成過親,有動你一手指頭?」蕭護喜歡慧娘的,還有她半句不讓。看著嘴裡夫君長夫君短,當著人被自己罵也不回話,回房裡找到機會,她一個字也不少說。
這兩個人在軍中就拌嘴,也不是頭一回。
慧娘想想也是,又挑眉頭笑:「夫君相中的人,就是不打人,那說起人來,也是臉上發燒怪難過的,依我說,再請父親看看的好。」蕭護哼一聲:「父親看過?父親眼裡只有將軍,將軍們不粗魯的有幾個?除了你夫君我。」
這個如此這般往自己臉上貼金,慧娘一時散去愁緒,笑容滿面道:「沒羞,這不粗魯的話,得我來說,夫君你自己說…。」
「怎麼樣?」蕭護擺出大家在這裡計較一回的架勢,慧娘不惹他,笑盈盈:「那我當然也說是。」
兩人相視一笑,蕭護擁慧娘入懷,白天張同海的話浮上心頭:「宮裡貴妃娘娘很不高興,說您這蕭家是明擺著不給她面子,又說不看江寧郡王面,先皇后的面子也不看嗎?」蕭氏父子一起惱怒,此時又不是發作時候,蕭大帥緩言多時,蕭護也歷數慧娘軍功,算是據理力爭。
送走張同海,蕭大帥對兒子道:「這次京都行,只怕如你所說,但有什麼變故,你不必顧忌我!」
此時夫妻相對,蕭護珍惜地掬一縷慧娘耳邊碎發。是幾時夫妻恩愛,也與先皇后有關。先皇后真有靈,後面也沒少進嬪妃。
不能說皇上對先皇后有一時的忘情,但是進了人也寵幸了,雖然丟在腦後還是念及先皇后,但國舅爺鞠躬盡瘁不敢怠慢,也說明他擔心太子能否順利即位。
先皇后一個死人,也拿出來說話!
他們還是新婚,平時就纏綿悱惻。蕭護今晚格外動情,慧娘心不在蔫的沒感覺到,只枕著他肩頭想自己心事。
就把她再栽溫室中,這獨力自主的性子不會改。當然就勢而為,也不必強著擰成自強自主。
沒過兩天,請過客,蔣少夫人出力不少,客人回請,蕭夫人體貼,先讓媳婦去自己家裡。蕭家三房裡姑娘有名的儀態萬千,見慧娘儀容不下於她,覺得親近。
她邀請慧娘去城外逛莊子。
沒有人敢太為難慧娘,姑娘們影射的話有一些,慧娘能聽進去,下午回來還算開心。她的車轎,金飾銀螭繡帶,青幔。來時蔣少夫人嘴角抽幾下忍著沒說,回去時姑娘們跟著慧娘一起走,她跟的人最多。
再沒有這樣的車,有的獅頭繡帶的,也算鶴立雞群。餘下再次一等的多,再就有兩輛是生意人家姑娘,時常和蕭三姑娘請安,也請了來,是黑油車。
蔣少夫人知道蕭護是什麼身份,也自知道收斂最好。她也大家出身。可見到慧娘還沒有出門,三、四個丫頭過來攙扶,這是蕭夫人定的,聽說出門就板起臉先把慧娘一通教訓:「兩個丫頭怎麼能出門?讓別人看著不像。」
慧娘唯唯稱是。
小表妹出門還三、四個丫頭,外加兩個婆子跟著。蕭護按說家裡獨子,不會侍候的人少。可他在家時只愛弄拳腳,再就外面和人打架會文,不愛丫頭多,多了反說羅嗦看得眼花。
蕭少帥是遲早去接兵權的人,自他八歲以後,蕭大帥來信,命他一切穿衣等物,全都自己來。人多了全吃閒飯。
後來多了慧娘,怕人看出來什麼,又怕嘴碎的家人私下交流有破綻。不是用過的老人,更不肯要。蕭護穿衣著帶,還是慧娘侍候。餘下丫頭們輪班,只侍候慧娘一個人。
慧娘用慣的就是若荷如柳,餘下人不當值也不喊,又怕帶多了人,婆婆說自己輕狂。蕭夫人訓過,指了自己兩個跟出門的人給她,又命跟自己出門的兩個媽媽跟著。蕭少夫人一個人出門,丫頭媽媽先帶上八個。
蕭護兩個奶媽從來步步跟隨。
慧娘一出門,不是蕭西就是蕭北,蕭北按蕭夫人出門的排場扣一等,帶上好幾個人。蔣少夫人忍無可忍,她覺得張狂。她公公蔣大人官職不低,蔣大公子無官職,蔣少夫人從來樸素,隨便坐了車出來,感覺自己低了慧娘太多。
她悄聲跟上去道:「看你,出一趟車倒跟這些人,讓人知道,那起子人又亂說。」慧娘忍笑謝過,上車後還似笑非笑。她已經弄清楚,蔣少夫人就是愛顯擺自己出身名門,一步也不會錯。平起平坐的人,顯擺不來,只和那些出身一般的人交往。
時常規勸她們,又是一個好名聲。
人倒不壞。
慧娘有時突發其想,蔣少夫人要娶給自己丈夫這樣的人,只怕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會不會悶得慌?
蕭護掃人一眼,別人心思猜出大半。當然這建立是他身邊的人,或了解的人,他不是半仙,也不會算命。
蕭夫人指的是盧媽媽和梁媽媽,慧娘不敢怠慢,請她們和自己同坐一車。梁媽媽笑:「這拜一回客就有第二回,以後少夫人不會寂寞,女眷們常來常往樂子很多。」慧娘心想從不寂寞。她打小兒都習慣了,親戚姐妹們一年都見不到幾回。等見到了又嫌她們只會掐花弄草談論衣服,出嫁的姐妹們有一多半哭,婆婆不好,丈夫性情不好,家裡下人不好,過得神采飛揚的幾乎無人。
有兩個夫妻互相滿意的,又說的是姨娘怎麼辦,收丫頭怎麼辦,讓慧娘煩不勝煩。
她的興趣為當蕭家妻子而刻意培養。封大人當官一般,精力全花在女兒身上。請先生,教武藝,學下廚,弄花草。
如果不是已嫁人婦,以後這些人必須來往。慧娘寧願去繡花。少帥頻頻催:「冬天衣服呢,冬天帶出去的荷包呢,我劍袋舊了,你還管不管?」
慧娘垂襟正坐聽梁媽媽說話,心飛到一旁。許久不摸刀,那刀,寂不寂寞?
車身「咚」地一震!
梁媽媽話到一半,身子一歪,對著慧娘壓過去,她尖叫:「少夫人躲開!」慧娘也一斜倒在車裡,見一左一右兩個媽媽全對自己壓過來,都是顯胖痴重的身子。
一手一個推開。外面傳來熟悉的聲音。
嗖嗖箭鳴……。
慧娘往前一撲,大力撞開車門,腳上一緊,被盧媽媽一把抓住,死死的往回拉:「少夫人不要出去!」
「嗆啷!」刀劍出鞘聲。這一聲聽得慧娘眉開眼笑,比什麼曲子都好聽。這一刻,她身上久違的武性子發作,在這齣滄龍出水,巨電劈山的整齊刀劍聲中,蕭少夫人滿足的吸了口氣,身心舒服了。
她抖抖腿,把盧媽媽甩開,跳下馬車。
四面尖叫聲不斷,女眷們都沒有見過這個,可勁兒哭泣,可勁兒發自肺腑的尖聲不停。她們在城外官道上,這一段窄,兩邊有坡。兩邊都有黑衣人,齊齊舉起弓,齊齊出箭,一看就是訓練有素。
蕭北能差嗎?他只是帶的人不多。以車轎為屏障躲避那箭,再指揮人還擊。
慧娘一瞬間省悟到,這是針對自己!
綠林烏樹,黑衣人分散又不離散。齊唰唰舉弓,無人說「射!」也流星趕月般整齊劃一。分兩班人,一半舉弓一半裝箭,另一半取箭時,另一半取弓箭。透過黑巾可見到他們眼神堅毅清冷,不為所動的那種。手指有力扣住弓弦,每一次取弓都似一次拋物線,漂亮得讓人讚嘆。
如果少帥在這裡也會讚嘆。
慧娘也就讚嘆了,讚嘆同時知道這不是強盜。她逃難途中見過強盜,一個一個眼神猥褻,步子混亂,連個列隊都沒有。
這一群人,卻是前幾後幾中間幾人,粗一看沒有章法,再看前後可以呼應,活似一個小陣法。
蕭北識貨,只讓人躲車後並不貿然進擊。眼角見衣裙一閃,他驚恐萬狀:「少夫人,快回車裡!」
對面的黑衣人也看到慧娘,她衣飾華麗過於常人,一看就是目標。尖哨兩聲,黑衣人住箭,「嗆啷」又是一聲滑動如流水般的刀劍出鞘聲。
十幾人出劍,如一人出劍。劍一出鞘,不是銀光劃大地,就是烏光震天空,個個俱是好劍!
什麼樣的強盜有這麼富貴?
慧娘眯了眯眼。要殺自己?是誰!只想這幾個字,黑衣人撲上來!慧娘「格嘰」,空手擰斷一個車把,解開一匹拉車的馬,蕭北帶人阻攔住,不忘回身看一眼,大喜:「少夫人快回城!」半空中,炸開一個煙花。
蕭北用力過猛,扔上了天停一停才炸。
慧娘撲身上馬,手中握住那車把,回頭猶有一笑:「我先走了!」黑衣人這一刻有些瞠目。深秋金黃驕傲,女子自車中敏捷撲出,才落地,雙手微張,身子往彎,眼神兒海波湖瀾般四處一轉,尋到車後是個落腳點。
腳不沾地就過了去。
「格嘰!」一聲,斷了車把,再一下,取了馬。大紅衣裙在半空中微劃出一道弧線,濺玉珠光,似琅閣琉台忽現,她上了馬!
回頭一笑不無狡黠,眸子中有什麼沉沉的一閃而過,就只看到她不露齒的微笑,似乎在嘲弄。
她去了!
馬蹄聲的的,紅衣帶飛舞如天女散花。這一時清極艷極,人人呆了一呆。蕭北歡呼:「兄弟們,宰了他們!」
不用頻頻回顧慧娘,蕭北等人壓力頓時減輕。
黑衣人中站出一個,他一站出來,頓時就暴露自己是為首的。他不顧面前撲上來的蕭北等人,自己先取背上弓箭,同時呼喝:「放箭!」
箭如追花之風絮,電光輕雲般疾風而去。馬上女子頭也不回,回身揮動車把一一打落。蕭北大為得意,我家少夫人的功夫麼,不是吹的!
眼見得慧娘就要走遠,為首的黑衣人搶了一匹馬也追上去。他們人多,蕭北一時被纏住沒跟上,想到一人對一人,少夫人未必就輸。但這群黑衣人功夫高超不是一般的人,少夫人是衣裙不方便,又無兵器。蕭北發了瘋:「宰了他們,去救少夫人!」
蕭家還真不是吹的,一刻鐘後,有馬蹄聲奔襲而來。不知道多少人,但聲如奔雷,震得地面都動了幾分。
尖哨聲四起,黑衣人不管占不占上風,紛紛後退,你掩我護,一起回身唿哨。十數匹馬自綠叢中奔出,為首的那一個正要上馬,一箭飛來,正中馬頭。馬不及嘶鳴,一歪倒下。拐彎處,奔出一隊幾十人。為首的是久跟蕭大帥的人,住馬厲喝:「怎麼回事!」
「少夫人遇襲,逃往那邊去了,有一個人追他!」蕭北見他來,大為放心,大喝:「上馬!這裡交給你們了!」帶著人往慧娘逃開的路上追去。
蕭護在茶樓上,幾個人說留的好茶,又不愛聽書,找一個唱小曲兒好的茶樓大家取樂。正說到暢快,茶也品到腋下徐徐生風,半空中閃過報警煙花。
別的人還沒當一回事,蕭護一抬眼,就直了眼睛。算算位置,是城外。十三娘在城外!他兩步跨出,大喝一聲:「蕭西!」手一翻樓欄,縱身跳了下去。
他白衣流雪,日光下亮如明月,暗紋微閃,衣帶紛飛。
這一手兒人人喝彩,小娘也住了彈唱,莫明的紅了面龐。
蕭西在樓下喝茶,他同時見到煙花閃空中,又聽少帥一聲大喊,蕭西解劍,一下子就揪下來,一抬手,劍出了鞘,再一抬手,鞘離了手。
馬栓在樓下木樁子上,聽到主人大喊聲,馬微仰頭,劍先至,斷了韁繩,劍鞘再至,拍打在馬身上,馬往前一奔,蕭護落在馬上。
在家裡他不帶佩劍,馬鞍下卻有東西。手一摸,取出一對短劍,大力打馬,不避街上行人,也沒有踩到街上行人,看似輕輕巧巧人流中滑出去。
「好!」蔣延玉拍手道:「好功夫!」再聽樓下馬蹄聲響,是蕭西也奔了出去。曹文弟才說一句:「出了什麼事?」這報警煙花幾乎家家都有,如果有人入室搶劫偷盜,家裡人不敵,都可以發煙花。
蕭家在這裡備受尊重,也有這方面的原因。比駐一隊兵還管用。
街上小小嘈雜一下,有一行人奔出來,大聲道:「讓開,快讓開!」茶樓上有外地人沒有見過,都去樓欄邊看熱鬧。見一隊人奔出,約十幾人,片刻後,又一隊人嘩啦啦奔出,外鄉人驚嘆道:「俺的娘呀,這比那個兵隊還厲害!」
別的人若無其事,難道不知道蕭家在這城裡。不過人人互相有疑色,出了什麼大事。
最先到的蕭大帥隨從,是他正在城門邊上!振臂一呼:「是蕭家的人走!」除了他自己的人,再跟上一批,也有不是蕭家的人,跟著蕭家學功夫,手邊有馬有兵器,也拿到就走。不少人還興奮:「多少年沒這樣過來,還是演練時這樣過,這次是真的吧?」
蕭護第二批到的,守城門的人知道出了大事,早把城門內障礙全搬除,少帥就兩騎狂奔而出,馬如驚風,馬上人衣帶飄然,頗有晉人風氣,但面有焦急。這一回沒有人再懷疑,出了大事!
等他到地方,只見到處處屍體,人人掛彩。蕭護心中先一沉,是什麼人能讓自己家人全有傷。
「少帥,請看,這不是本城的人!」有人把黑衣人面巾全撕下來。一張張陌生面孔,還能看出來剛才猙獰。
女眷們還在車轎里哭,見沒有危險,就哭得更嬌弱。蕭護聽得心煩,怒道:「少夫人呢!」人人垂手:「蕭北去追了。」人影一空,少帥馬已去了。
蕭護和蕭北會合時,蕭北肩頭一抽一抽的正在哭。他在一處水邊,腳下草上有血跡,但沒有屍體。兩匹空馬十幾丈外低頭飲水,似乎這裡再惡戰,也沒有它們什麼事兒。
「奴才趕到這裡,就只見到一個人對著水中發愣,少夫人可能落了水,」蕭北邊哭邊道:「奴才讓他們沿水去找了。」
蕭護心中一痛,對著水中拼命的瞅。見碧水長天,一彎江水深不見底,半清半渾的水中哪裡有人。
就是個衣角也沒有。
「給我細細的找!」蕭護臉色扭曲,十三娘是北方人,她會不會水?久經陣仗的蕭護慌了手腳,他從沒有這麼過。他不知道自己是該去查人的底細,還是親沿水邊找妻子。
按理,他應該帶著人追查線索,再去回父親。可是少帥對著江水不願離去,他很想親自去找妻子。
慧娘是在水中,她嫁了個南人夫婿,從小就學會玩水。家裡荷花池子修在內宅里,除了父親,無外男亂進,由著慧娘夏天戲水。她從見到黑衣人時,就迅速有了一條計。單獨上馬奔走,到水邊落水而去。
她在水底時,看著尋找自己的黑衣人身後,蕭北撲上來。江水涌動,慧娘順水流而去。她知道自己夫君必定焦急,每一回離開他,反正更能體會到他對自己的心愛。就像上一次,蕭護率少數人引烏里合亂走,慧娘在離開他的路上,沒有一天不覺得自己和他心貼心。
在一起時,近了,他喜歡時和他笑謔,他生氣時沒來由怕他。在心裡默默道,夫君不要生氣,我去一時就來。想想夫君諸般疼愛,日子桃花流水般可人,慧娘更要走這一回。
苦於京里張大人是何居心而來,這就找到了機會。
與自己無關,從此安然回去當自己賢惠妻子,孝敬媳婦。與自己有關,慧娘冷笑,咬牙嘩啦一下子出水,那就由不得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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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又有驚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