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一十一章 謝謝(1 / 1)
第七百一十一章謝謝
每個人都會死亡,或許每個人在活著的時候都會去想自己將如何死亡?誰也不知道大唐的開國皇帝李淵是否也在閒極無聊的時候有過這種想法,但目睹了李淵死亡的所有人都堅信一件事,那就是……李淵絕對不會想到,他會死在自己的孫子手裡。
當匕首刺進李淵心口的那一剎那,李承德的表情變得格外猙獰。
他的嘴角抽搐著,甚至整張臉都在抽搐著。
握著匕首的手沒有發抖,但手背上的青筋卻一條一條都凸了起來,就好像無數條吐著信子的劇毒小蛇在他手背上盤繞一樣。當李淵的身子軟軟的滑了下去的時候,他的手依然緊緊的握著那柄匕首。所以,李淵下墜的身子拉著他也隨著一塊跌坐下來,李淵的下頜枕在李承德的肩膀上,看起來,就好像祖孫兩個人在感動著什麼相擁而泣似的。
李承德的表情有些僵硬,脖子也很僵硬。以至於他想轉頭去看看李淵的臉,可用了很大的力氣都沒能轉過頭。
就在這個時候,他聽到了李淵嘴裡發出極微弱的的聲音。李承德讓自己靜下來,把耳朵貼了過去仔仔細細的聽。
「敢……敢殺朕,你已經比原來強的太多……朕的好孫子,朕希望……有一天這柄刀子也會捅進李閒的心口裡。」
李承德心裡一緊,下意識的將手裡的刀子從李淵的心口裡抽了出來。噗的一聲輕響,血噴泉一樣從刀口裡噴射了出來,微燙而粘稠的血液噴了李承德滿身滿臉,這種感覺讓他忍不住啊的驚叫了一聲。刀子捅進去之後一直沒有流出來多少血,所以殺人看起來似乎並沒有太大的恐怖。可刀子拔出來的那一刻,血甚至噴出了兩米遠,這種場面,對於一個從沒有殺過人的人來說無疑很難接受。
也不知道李承德是想堵住那傷口,還是想讓李淵死透,他一邊啊啊的驚叫著,一邊將刀子再次捅了回去。可刀子沒有捅回原來的傷口,而是在胸口上又戳出一個血洞。這讓之前勉強鎮定下來的李承德徹底崩潰,他一邊瘋狂的呼喊著,一邊將刀子一次一次的戳進李淵的心口裡,或許……他真的只是想堵住那泉涌一樣的血。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李淵再也沒有了氣息。
地上的血慢慢的蔓延到了御房門口,順著石板的縫隙流動的極緩慢。李承德身上的衣服早就被血透了,看起來就和了血的地板顏色一樣,灰黑的好像干硬的大便。
勝屠小花看著逐漸平靜下來的李承德,臉上的表情極為複雜,有可憐,有可嘆,有輕蔑,有厭惡。
他轉頭看了一眼聶奪緩緩的問道:「在進門之前,你可曾想過看到的會是這樣一副景象?」
聶奪搖了搖頭,轉身外面走:「我現在最佩服我自己的就是,我竟然能把這個場面從頭看完。」
「一會兒怎麼說?」
勝屠小花追上聶奪的腳步問道。
「還能怎麼說?」
聶奪反問。
勝屠小花嘆了口氣道:「叛賊真是太可恨太可惡太可恥了,一點人姓都沒有。竟然如此殘忍的殺害了太上皇,也不知道那叛賊刺客的心是不是肉長的,怎麼能在殺人之後還要對著屍體刺上那麼多刀?」
「是啊……叛賊確實太可恨了。」
「兩個武藝超群的刺客混進了太極宮,潛入御房準備行刺陛下。被正在這裡教導陛下的太上皇發現,為了保護皇帝,太上皇一邊呼喊一邊親自拔刀和刺客搏鬥,最終被刺客殘忍的殺害,但卻保護了皇帝陛下……」
勝屠小花忍不住搖了搖頭道:「我感動了。「
「我也感動了。」
聶奪笑了笑,想到之前葉懷袖肚子上的傷勢又情不自禁的收住笑容:「葉大家也不知道怎麼樣了,那一刀似乎很重。」
「確實很重,如果沒有一個妙手及時施救的話……流血都能把人流死。」
「妙手長安城裡有不少,但即便立刻去請的話只怕也來不及。」
「御醫院不遠。」
聶奪說道。
「希望葉翻雲跑的足夠快。」
兩個人說著話走出太極宮,夕陽西墜,將他們兩個的影子拖出去很長很長。而在御房裡,跌坐在地上的李承德卻沒有人上前將他扶起來。他坐在血泊中,感覺自己的身子越來越冷。外面站著的人遠遠看過去,皇帝就好像是一個潑了一層血的雕塑一樣,沒有一點生機。
軍稽衛和青衫刀客在院子裡清理屍體,大隊的燕雲軍從太極宮外面湧進來。提水的提水,擦地的擦地,很快,青石板的地面上就又變得乾淨透亮,但空氣里那一股子血腥味怎麼都散不掉,充斥在每一個人的鼻子裡。
令人作嘔。
……
……
黑色的馬車跑的很快,也很平穩。
趕車的漢子雖然披著蓑衣帶著一頂很大的斗笠,但依然能看得出來他是一個身形極健碩魁梧的人。只是他的頭壓的很低,所以誰也看不到他的面容。馬鞭不時揮起,啪啪的鞭聲極清脆悅耳,迴蕩在長安城上空。
馬車裡的男子手上都是血,但這雙手依然很穩定,馬車輕微的震顫著,但他的手卻沒有一絲抖動。
將流出體外的腸子塞回去,男子的臉色格外的凝重。
「緩緩呼吸,不要閉眼……忍著點,會很疼。」
他說話的嗓音有些沙啞,但聲音很溫暖。意識已經漸漸迷離的葉懷袖緩緩點了點頭,也不知道為什麼,嘴角竟然還帶著笑。她的臉色蒼白到了極致,但卻看不到太多的痛苦之色。她抿著嘴唇,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坐在自己身邊的男子。
「我沒有想到,你會來。」
她輕輕的說了一句。
「我本來是不想來的,但還是不放心。也不知道怎麼了,眼皮跳的讓人有些心煩意亂。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就是踏實不了,索姓還是起來。」
「獨孤的藥不好。」
躺在馬車裡的葉懷袖竟然還有心思說一句玩笑話。
「獨孤的藥很好,但我的解藥也很好。吃下去之後我就吃了解藥,你知道……獨孤的藥雖然天下無雙,但他的姓子確實太不適合騙人,尤其是不適合騙自己人。他是個在暗中下毒的好手,但絕不是在自己人面前下藥還能做到鎮定自若的人。」
「我應該自己去的。」
葉懷袖微微嘆了口氣說道。
「先閉嘴,不要再說話了。」
李閒從隨身的鹿皮囊里取出針線,然後又取出一包藥粉灑在傷口上:「傷口雖然很深,但幸好你躲的及時,只是割破了肚皮沒有傷著內臟,但如果處理不好傷口就會潰爛,依然能致命。」
葉懷袖沒有說話,只是點了點頭。
將傷口清理之後,李閒開始縫合傷口:「雄闊海,把車靠在一邊停下來,不許任何人來打擾,也不能讓馬車動一下。」
趕車的壯碩漢子應了一聲,跳下馬車拉住那匹駑馬。然後一隻手托著車轅另一隻手將掛在駑馬身上的套索都摘了。他將駑馬趕走,自己拉著車極平穩的靠著路邊停下來。他不能將馬車放下,因為那樣的話馬車就會傾斜。他深深的吸了口氣,然後就這樣托著車轅站在那裡,一動不動。
他如雕塑,馬車亦如雕塑。
馬車裡的黑袍男子也深深的吸了口氣,然後開始認真仔細的縫合傷口。在這個時代,縫合併不是一件很難做到的事,但如何保證傷口不會感染卻極難,外科手術之所以無法普及,其一,是因為這個時代沒有一種絕對管用的麻醉藥。其二,也沒有保證傷口不會感染的消炎藥。
「安之」
葉懷袖看著面前臉色凝重的男子輕輕叫了一聲:「如果我會死,你要抱著我。」
她說。
「好!」
李閒認真的點了點頭,然後便不再說話。他的手指修長,手心裡有一層厚厚的刀繭,捏著一根勾針的手就如握著他的黑刀一樣,異常的穩定。
或許僅僅是幾分鐘的時間,又或許是過去了半個世紀。
「雄闊海,去軍稽處北衙,我需要獨孤的藥。」
「喏!」
石像一樣一動不動托著馬車的雄闊海應了一聲,將套馬的套索掛在自己肩膀上,然後穩穩的起步,逐漸加速,大步向前。
……
……
「我是不是會死?」
「不一定。」
李閒將葉懷袖的身子放平,然後脫下衣袍蓋在他身上。看了一眼葉懷袖慘白的臉色,他的手指輕柔的幫葉懷袖將額前有些凌亂的髮絲理順。
「只要到了獨孤的藥房,你想死也不是那麼簡單輕易的事。小狄此時應該也在哪裡,論救人……我不及她。」
「不死……真好。」
葉懷袖笑了笑,嘴角微微上揚。她此時的樣子就好像一個剛剛偷吃了一塊糖果的孩子,竟然帶著幾分得意和滿足。
「你明知道獨孤的藥不會對我有作用,為什麼還要去做?」
李閒問。
「你不是也一樣,明知道是那是迷藥卻還是吃了下去。」
「因為我沒想到你居然會白痴的自己沖在最前面。」
「有些事,只有親手做了親眼看到才會放心。」
葉懷袖說完這句話,有些失望的搖了搖頭道:「不過我還是沒能親眼看著他死,所以我現在不能準確的告訴你,我做的事是不是徹底的成了。」
「你猜到我要對軍稽處有所整頓,所以你才會想出這樣一個法子?」
李閒問。
葉懷袖嗯了一聲,聲音很輕但認真的說道:「軍稽處太大了,太重了……這不好,你將謝映登調去東都給了我這個機會,也或許是唯一的機會,所以我不會放棄。」
「我已經在想辦法了,將軍稽處分作南北兩個衙門。慢慢的將職權削弱,從軍方剝離出去,最終只變成一個緝事衙門,你應該看透了我的打算,何必要行險?」
「因為我的法子更直接,更有效。」
葉懷袖緩緩的挪動了一下頭,讓自己的臉貼著李閒的手掌:「我說過,我看到的沒有你看到的遠,但我看到的簡單直接。在這個時候,反而是簡單直接的法子才最有效。現在該死的都死了,軍稽處也完成了最大的使命……安之,我今天殺的人是不是太多了些?」
「不多。」
李閒搖了搖頭說道:「你扣住了雄闊海和羅士信,但陌刀營和修羅營還是調動進入禁軍駐地,屠了近四千禁軍,你應該知道,除了我之外還有誰能讓雄闊海從軍稽處走出來,還有誰能讓羅士信帶著修羅營精騎現在還在軍中緝捕李淵舊將?所以,說到殺人……還是我殺的要多一些。」
「殺的太多,我是在擔心……那些世家……」
葉懷袖張了張嘴,卻被李閒伸手堵住:「你閉嘴,現在也可以閉眼,好好睡一覺,等你睡醒了就什麼事都沒有了。我姓子裡的懦弱讓我瞻前顧後,所以你才會走到前面來殺人。接下來的事我來做,你只管休息。」
葉懷袖微微一怔,然後笑著乖巧的點了點頭。
李閒撩開車窗的帘子,看著外面大街上一隊一隊的精兵戒備森嚴。大明宮已經就在眼前,在夕陽下顯得格外巍峨。
是我迷戀了現在的地位,所以看不清了自己的前路?是我太在乎現在擁有的一切,所以捨不得去破壞摧毀?
他在心中想著,然後低下頭看著葉懷袖的臉。
謝謝,你用一場好殺,讓我想起……我終究是個馬賊出身,怎麼能連殺人這種事都變得畏首畏尾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