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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當局者迷(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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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安城。

    東市左近,一輛馬車停在喧鬧的街邊,一位老態龍鐘的老者下了馬車,緩步走進一條小巷。

    巷子很深,越走耳邊的嘈雜聲越低,等走到巷子盡頭時,已經聽不到任何雜音。

    「邦,邦。」

    敲門聲響起,過了會兒,裡面有人低聲問道:「誰?」

    「我。」

    朱買臣蒼老的聲音很有辨識度。

    咯吱一聲,木門從裡面打開,一個僕從打扮的壯漢肅聲道:「我家主人正等您,請。」

    朱買臣杵著拐杖,踏入門檻,進了院子才發現,這應該是一處廢棄民居,地面落滿枯葉,牆角的水缸也擠滿灰塵。

    屋子有三間。

    此刻中間的正屋大門敞開,壯漢在前引路,朱買臣跟在身後,還沒進去,就聽到裡面傳出悶哼聲。

    「罵!」

    「叫你罵!」

    幾名壯碩的奴僕對地上一人拳打腳踢,邊通、王朝兩人則站在一旁,雙手抱胸。

    見到朱買臣進來,邊通瞥了眼,陰鬱道:「這廝嘴巴太硬,還得等一會兒。」

    「等不了。」

    朱買臣搖搖頭,按住拐杖,「丞相沒了耐心,此時只需一個藉口就能鼓動,大仇即將得報,老夫一刻都等不了。」

    「停下吧。」

    聞言。

    邊通與王朝對視一眼,邊通皺了皺眉,揮手制止了自家奴僕。

    「噗!」

    沒了拳打腳踢,地上那位被困住手腳的男子吐出一口血水,倚靠牆面,掙扎地坐起。

    「呵,呵呵呵呵,一群雜種!」

    男子臉上血肉模糊,數道猙獰的刀疤從其眼帘處,一直劃拉到下顎,鮮血長流。

    雙手十指不停顫抖,指尖原本是指甲的位置,現在則是赤裸裸鮮紅血肉。

    「噗!」

    男子吐著血,仍舊咧嘴笑著,只是臉上因為疼痛不住地抖動,「來,來呀!」

    「一群狗雜種,跟老子玩屈打成招,你們今天就是把老子閹了,看我怕不怕!」

    「呵呵呵,哈哈哈哈!」

    男子說著說著,瘋癲似的大笑起來,牽動臉上血流不止,他似乎是預料到命不久矣,要把一輩子的話,都在這一刻說完、罵完。

    「我死後,你們都得陪葬!」

    「御史大夫不會放過你們,你們都得死!哈哈哈!」

    見其如此猖狂,四周壯漢臉上露出狠色,便要上前教訓教訓。

    「且慢。」

    朱買臣叫住了他們的動作。

    從旁邊拿起一張紙,等男子瘋癲的咒罵上停歇後,一手杵拐杖,一手將供狀慢條斯理地遞過去。

    「田信,張湯曾提前泄露天子詔令於你,命伱私下囤積居奇,藉機牟利,所得財貨等分,是否屬實?」

    田信,商人,張湯門客。

    眼下這位商賈,看了看朱買臣,又看了看他手中的供狀。

    「噗!」

    一口血沫吐在紙上。

    田信無聲地裂開大嘴,似笑似哭,用那根沒了指甲蓋的食指指向朱買臣,捏著嗓子似的嘶啞癲笑。

    「嗬—嗬——!」

    「老東西,嗬—嗬——」

    「嗚!」

    田信笑到一半,邊通忍無可忍,一揮手,四周壯漢再次撲上去,沙包大的拳頭頓時朝田信身上招呼。

    「朱長史!」

    王朝看向朱買臣,神情不悅,他一早便瞅這老傢伙不順眼,以為他能有多大能耐,結果,就這?

    浪費時間!

    朱買臣搖搖頭,沒有將王朝的不滿放在心上,也沒有因田信的辱罵而惱怒。

    他靜靜站起,將那張被血污了的供狀扔掉。

    「麻煩王長史再寫一份。」

    說著。

    朱買臣又看向邊通,平淡道:「邊長史家中人手堪用,那就再麻煩一遭,把田信的妻兒帶來。」

    「若是還有父母親朋,一併帶來最好。」

    「唉!」

    說話間,這位老人佝僂著身子,嘆了口氣,「田信失蹤,要不了多久,張湯便會警惕。」

    「我們沒有多少時間了,邊長史儘快安排人走一趟吧。」

    這頭話罷。

    邊通與王朝齊齊一怔,看向朱買臣的眼神都變了,尤其是王朝,抱胸的手臂都不自覺放下。

    他正準備說些什麼

    這時,角落裡一直被動挨打的田信突然劇烈掙紮起來,死死盯住朱買臣,眼球血絲密布,恨意滔天。

    「畜生!」

    「你敢!?」

    太子宮,丙殿。

    正有一大一小兩人,身著勁裝,手持木劍對打。

    「殿下!」

    自從領了密探差事,便很少露面的金日磾腳步匆匆,入殿之際,已經急聲道:「有事稟報!」

    聞言。

    對打的兩人停下手,蘇武氣息平穩,接過太子手中的木劍,默默退至殿外。

    劉據卻氣喘吁吁,拿過一塊巾帕來,擦了擦臉上汗珠。

    「說。」

    金日磾立於身側,低聲道:「剛剛眼線來報,丞相要和三位丞相長史一同入宮。」

    聽到這話。

    劉據停下動作,轉過頭來,金日磾繼續道:「據臣探查,那三位長史中,有兩位都和御史大夫有仇!」

    「而且此次入宮,他們行色匆忙。」

    「恐怕」

    話沒說完,劉據臉色數變,「備馬車。」說著,他便抬腿往外走,行到一半,又改口:「不,備馬!」

    太子宮距離丞相府很近,丞相府又距離未央宮很近。

    但馬的速度,比馬車快。


    所以太子騎馬,趕上了坐馬車、即將進入未央宮的丞相

    「吁~」

    「停下!」

    蘇武拍馬先一步趕到,在司馬門北側,堵住了丞相車駕,莊青翟撩開車簾,原本臉色冷若寒霜。

    可看到是蘇武的一刻,緩和些許,「蘇舍人,為何攔路?」

    蘇武抱拳一禮,他還沒開口,陣陣馬蹄聲中,劉據的聲音已經到了,「留步!」

    太子?

    莊青翟轉頭時,車駕周圍三位丞相長史同時扭頭看去,不知為何,他們心中竟生出一股不妙之感。

    倒不是『太子攔道,棋盤高舉』那種不妙,而是要被人壞了大事的不妙

    「見過殿下。」

    「見過太子殿下。」朱買臣三人拱手見禮。

    劉據跳下馬,轉頭上下打量了他們一眼,「都散開,孤要與丞相單獨談話。」

    太子宮衛隊聞聲,半請半驅的將丞相屬官與車駕隔開。

    車輿里。

    莊青翟深深地望著太子,「你不該來!」

    劉據沒有玩『我還是來了』的對話,直接挑明道:「少傅,你可是要入宮彈劾張湯?」

    聞言。

    莊青翟神情微滯,「此事你不該問。」

    「還有什麼不該來、不該問的。」劉據無奈道:「少傅,孤已經來了、已經問了!」

    事實上。

    看到莊青翟剛才臉上的微妙變化,劉據也已經知道自己猜的八九不離十。

    心裡直呼僥倖,幸虧來的及時,當下語不驚人死不休道:「少傅,張湯絕不可彈劾!」

    「彈劾他,他必死,可少傅你也活不了!」

    相處日久,莊青翟清楚自己這個學生常常會說些驚人之語,可詛咒他死仍是讓莊青翟瞠目結舌。

    「你——」

    「少傅!」劉據對自己的不敬言語沒有絲毫反省,還厲聲打斷莊青翟的話頭。

    此刻。

    太子端端正正跪坐於丞相對面,就和兩人最初見面的那樣,劉據雙手一揖,認真言道:

    「少傅,那日在石渠閣初見,你為孤講『刀』,還曾說人們總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此時此刻,你已經被迷了眼吶!」

    莊青翟臉色陡變。

    忽而蹙眉,忽而慍怒,又忽而面露思索。

    「少傅你看看現在的朝堂。」劉據手指西面,那裡是未央宮的方向,「你看看!」

    「孤一直忍著沒有再次找少傅,就是要讓你看清,我父皇在放任你和張湯斗,甚至有意鼓動仇恨。」

    「他想借你之手,除掉他以前那把髒了的刀!」

    劉據的話語在莊青翟耳邊炸開。

    腦中嗡嗡作響。

    刀?

    刀。

    我成了陛下的刀!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莊青翟忽感背脊發涼、汗毛炸立,一陣陣驚悚直襲心尖。

    他不是蠢人,正如劉據所說,被眯了眼。

    被自尊、仇恨迷了眼!

    自從擔任丞相以來,朝堂里有人排擠,乃至公然架空,官署里有下屬眼神閃躲,整個長安城仿佛都在竊竊私語——

    談論莊青翟的軟弱無能!

    有時。

    無關之人的一個斜眼,莊青翟都能火冒三丈!

    更何況,朝堂上還有許多明晃晃的冷嘲熱諷,不能讓人靜下心分毫

    陛下提拔張湯黨羽,莊青翟一開始不是沒有戒心,可隨著朝堂上的欺壓越來越甚,他已經沒心思去思考那些。

    只想著:自己是丞相,豈有此理!?

    怒氣一上來。

    便會不管不顧,隨即被惱怒推著走

    「呼!」

    眼下被太子當頭棒喝,莊青翟長出一口濁氣,渾身都被冷汗浸濕,但他心裡,此刻卻無比的輕盈。

    「是了。」

    「陛下調王溫舒等人回京,還助推御史大夫越俎代庖,就是在逼我」

    「我被仇恨迷住,張湯呢,他」

    「他被利益蒙住了眼!」劉據見莊青翟終於回神,也是鬆了口氣,接道:「張湯想封侯!」

    「退一萬步講,就算他看破了父皇的謀劃,估計都不可能放手,還是要爭!」

    「天下攘攘,皆為利往。」

    「少傅生來便有爵位,卻忘了,列侯之位,是許多人一輩子都渴求而不可得的東西。」

    此言一出。

    莊青翟又是恍然,又是沉默。

    劉據還在低低的說著,「我不知父皇為何想放棄張湯,可能因為張賀之事,也可能因為其他。」

    「但無論如何,放棄都是事實。」

    呼~

    莊青翟再次吐出一口氣,眼神閃爍不定,「是啊,否則他早已升任丞相!」

    「陛下要拿下他,我若彈劾,無論真假,陛下都會受理,等辦了張湯,十數年『君臣情誼』,恐怕就會反噬我身。」

    「宛如當年的郅都一般」

    說到這兒。

    他忽然想起一事,從袖中取出一紙供狀,低聲道:「難道那幾個長史是受了陛下旨意,在算計我?」

    悟透陛下的用意後,莊青翟難免要懷疑那幾個天天在他身邊,鼓吹仇恨的長史。

    不過。

    這次他錯了。

    既把皇帝想的神乎其神了,也把丞相長史們,想簡單了至少,是其中一個長史!

    「殿下。」

    這時,車輿外響起蘇武的聲音,儘管太子說了要單獨談話,可踟躕再三,他還是靠近稟報:

    「殿下,丞相,剛才有位叫朱買臣的丞相長史,離開隊伍,入了司馬門。」

    一聽這話。

    車輿里的劉據與莊青翟皆是一驚,同時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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