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回 免費的打手(1 / 1)
見二人深深頷首,余甘子笑了一笑:「我便是那首詩中的君。」猛然灌了一口酒,那是極好的酒,丁點不灑的盡數入喉,許是飲得太猛,嗆得嗓子發緊,那話中透出道不盡的百年世事滄桑。
落葵尖叫了一聲,再一不留神杯子墜地,伴著一聲脆響,青瓷酒杯成了滿地碎片,也不能怪她手不穩,她幼時背這首詩背的直哭,也背不下來,實在是最大的幼年陰影了,她記得自己還曾因背不下來詩,罵過街。
若這余甘子說的是實話,那玳瑁簪也本就是他的東西,他來討要絕對是理所應當的事。她圍著他來回打轉,仔細打量,能見著余甘子本人,也是運氣,她拉過蘇子:「江蘺,快把玳瑁簪還給他罷,這本就是他的東西。」
「唔,還給他也不是不行,不過,照這首詩中所說,當初這玳瑁簪是被挫骨揚灰了的,怎麼會再度現世呢,」江蘺欲言又止,吊足人的胃口,他瞧瞧落葵,又側目瞧著余甘子,眸光在他身上打了個轉,笑道:「你得與我們說道說道。」
落葵「撲哧」一下笑出聲來,這江蘺果真深得她心,一開口就問出了她的心中所想,亦是笑道:「不錯不錯,我也想知道。」
誰料這一問,竟是戳到了余甘子的痛處,他雙目緊閉,緊握著酒杯半響不曾言語,數百年歲月流轉,都沒能解開心裡最隱秘的那個結,如今要他猛然一一道出,未免太強人所難了些。
他們等的心焦,即將放棄探究這段隱秘時,他面上卻有了一絲悽然淡笑,恍如隔世,閉目輕嘆:「此事我數百年未曾說出過,今日說出來,也算了了我的心結。」
余甘子啜了一口酒:「當初,我與她兩情相悅,私定終身,後來我負了她,這是便是始亂終棄,是你們聽慣了的,戲摺子中已唱俗套的一段了,我要說的,是她身死之後的事。她身死後,因怨念太重,被困在黃泉中無法轉世輪迴,而我死後,在黃泉路上見到她,已被怨念所困,神志不清,我想求她原諒,助她輪迴,這才設法逃出黃泉,變成孤魂野鬼。」
他頓了一頓,緩緩道:「我耗盡數百年光陰,將當初被挫骨揚灰,化為虛無的玳瑁簪重聚,只差雙珠便可以救了她,那雙珠原是東海神珠,是不會被挫骨揚灰的,只是流轉數百年,不知遺失到何處去了,我好容易尋到了一顆珠子,在我尋找另一顆時,不料玳瑁簪卻丟了。」他眉目間難掩悲痛之色,仍沉溺在往事中,難以自持的淌下清淚,可轉瞬間,卻又了無痕跡了。
「然後你打探到了玳瑁簪的下落,可卻被江蘺買走。」落葵怨恨道:「你不珍惜活人,死後卻來祈求人家原諒,我若是她,死都不會原諒你。
余甘子頓了頓,目光移到蘇子手中的玳瑁簪上:「你說的沒錯,我是罪孽深重,合該受誅心之罪,可是我不忍她被困在黃泉中數百年,是真心想救她脫困。」
「也許她是看透了世間人心,不願再受紅塵之苦,在你看來,這是困住她的牢籠,可在她看來,也許這才是她的清靜之地。」落葵緩緩道。
江蘺竟一反常態的平靜,摩挲了半響玳瑁簪,最後默然的丟給了余甘子。
自簪透出一股寒意,那是余甘子熟悉的感覺,有了此物,那救贖與原諒便不再是遙不可及的事了,他衝著江蘺躬身一禮,由衷道:「多謝。」
江蘺沉沉道:「你花了數百年的光陰重聚了玳瑁簪,又機緣巧合的買回了雙珠中的一珠,那剩下的一珠,你要用多少時日才能找到。」
余甘子微嘆:「我不知道,不過我已等了數百年,早已磨出一副極有耐心的性子了。」
「可你總在世間飄蕩,也不是長久之計,我是個能算計的,幾次為了錢財放過你,可難保你下回就碰到個不愛財,只愛除魔衛道的,一下子就打你個神形俱滅。若是你魂飛魄散了,又要靠誰來救她。」江蘺望著他,抿了口茶。
一時間無語,靜了許久,余甘子才又望著江蘺,緩緩道:「我倒是有個容身之計,不知你可願幫我。」不待江蘺點頭,他又續道:「我藏身於玳瑁簪中,由你日日帶著,待時機合適,我找到了另一顆珠子,再助她輪迴,如此,我也可以安心走了。」
「那我有甚麼好處呢。」江蘺笑眯眯的問道,他已經大方了一次,現下是一點虧都不能再吃了。
「好處自然是我替你消災擋難了。」余甘子早想到了對策,一笑。
「嗯,這個法子不錯,有個不花錢的打手,那我就勉為其難的收下了。」江蘺眼珠子骨碌碌一轉,眼睛笑的眯成一條縫。
「那我就多謝二位了。」余甘子松下一口氣,堆起滿面笑紋衝著二人深深一輯。
落葵卻側身避開了,若有所思的一笑:「哎哎,答應幫你的是江蘺,我可沒答應你,有他的好處,卻沒有我的,這可不厚道哦,所以就別指望我幫你,再說了,我最恨的就是你這種始亂終棄,忘恩負義的人,我才不會幫你。」她啞了口茶,那茶冷透了,一如她當初冷透了的心。
江蘺拉住她的手,眉目含笑,柔聲細語的如微風拂過:「小妖女,有個不要錢的打手,不要白不要啊。」
落葵托著下巴,眉心微蹙,斂著笑意故作苦惱長嘆:「交友不慎,這是我自找的。得了,既然你要幫他,那我也攙和攙和罷,不過,好處呢。」
江蘺笑著輕輕拍了下落葵的手:「有我的好處,自然就有你的,你一個姑娘家,怎麼好意思張口找男人要好處,當心我悔婚哦。」
落葵反手打了一下江蘺的掌心,哼笑道:「你敢。」
江蘺衝著余甘子揮了揮手。
余甘子會意一笑,身形輕晃,轉瞬沒入玳瑁簪中,簪子飛快的掉到江蘺手中。
江蘺反手將簪子簪進落葵發間,鄭重其事的叮嚀:「這簪子是送給你的,打手自然也要跟著你。」他微微一頓,探尋一問:「小妖女,你,是不是也打算去藏寶之地。」
見落葵不置可否,他知道自己又無意間觸及到了她的隱秘之事,自嘲的一笑:「藏寶之地開啟後,勢必會群敵環飼,可你傷勢未愈,修為也沒有盡復,雖然有蘇子護著你,但事情素來多變,你又一向招人恨,仇家多,我無法時時跟在你的身邊,實在放心不下,萬一你在藏寶之地落了單,又遇上勁敵,余甘子也算是個助力,能夠拖延一陣子。」
他拉過落葵冰涼的手,放在手中捂著,眸光情深,慢慢道:「那枚清水珠,你定要時時戴在身上,那珠子裡,封了一記天一宗的秘法,你催動後,我頃刻間便能知道你的位置,趕去救你。」
落葵心中酸澀,她一門心思想著算計天一宗,而江蘺卻一門心思想著護住她,她有些愧對他待自己的赤誠之心,無言以對,只靜靜靠在他的肩頭。
江蘺呵呵輕笑:「怎麼,這就心軟了,這可不像你啊。」
落葵垂眸不語,只低低唔了一聲。
除夕這一日,天氣晴好,遠遠望去,湛藍的天沉靜的如同一汪深潭,冬日的暖陽漸漸升高,明晃晃的投入院中。
落葵早早起床,她如今是正經冊封的公主,按著規矩,丁香給她梳了覲見的朝雲近香髻,在髮髻兩側簪了一對赤金丹鳳銜紅寶東珠釵,又在髮髻後側壓上累金絲嵌寶後壓,輔以赤金花鈿點綴,這麼些珠釵壓在頭上,她頓時覺得脖頸短了三寸。
既是過年,那些奔喪一般的素色衣裳便穿不得了,丁香從大櫃裡翻出簇新的大紅縷金百蝶穿花襖子,配上杏黃底兒滿繡摺紙粉櫻花百褶裙,裙擺溜了一圈金絲八寶紋,她瞥見落葵一臉嫌棄,咧嘴笑道:「主子,且忍忍罷,一年到頭難得有穿的像花瓶一樣的時候。」
落葵皺著眉頭,勉為其難的把這紅的晃眼,金的刺目的衣裳套在身上,蹬上一雙粉底兒繡迎春花小靴,靴面兒上還各綴了一顆拇指大的珍珠。
她對著菱花鏡轉了個圈兒,忍不住把自己從頭到腳嫌棄了個遍,才撇嘴道:「差不多了罷,可以走了罷。」
「等等,還有呢。」丁香拉住落葵,按在椅中,捏著粉撲子,在臉上撲勻了杏花粉,淡淡的朱色胭脂從眼尾掃到臉頰,如此一來,兩彎水彎眉,一雙冷清眸,鏡中人的面上有了些紅潤,精神頭也足了許多,唯獨耳畔一痕燒傷留下的疤痕,煞了風景。
丁香端詳菱花鏡中的人影良久,才拿著杏花粉,在那疤痕上撲了又撲,仍是無法完全掩蓋住,不禁一嘆。
落葵按了按丁香的手,扭了扭身子,不自在的聞著自己滿身的幽幽香粉味兒,苦笑了一聲:「好了麼,再折騰下去,我的頭都要抬不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