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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煙雨暗(〇六)(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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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說金烏西去,西屏將外間開著外窗,只合著窗屜,好放點風進來。她也才歸家不久,正在榻上吃茶,等著顧兒那頭叫吃飯。如眉不知哪裡躲懶去了,紅藥看屋子看了大半日,她特地放她出去逛,自己一人坐在榻上,倒自在清靜。

    想著時修路上折返許家,不知要給那月柳如何歪纏呢。自然月柳要使盡渾身解數,拿出她風月場中全部的手段,可惜偏遇見那麼個無情無義的冤家。

    她呷了口茶,一手托著腮,越想越覺好笑。

    忽然看見南台走進來,她斂了笑,放下手,重新調出抹微笑來奉送他,「三叔,你怎麼想著過來了?」

    沒有旁人在,她看他時總是目光幽冷,若有似無地含著絲怨氣,在家時就這樣,嘴裡卻從不責怪他半句不好。

    南台見怪不怪,一條臂彎內抱住個東西,掩在氅衣里,站在罩屏外侷促地笑了笑,「我也是才從衙門回來。」

    答非所問,西屏沒計較,只惱他立在那罩屏底下,左不左右不右的,「你先將你那箱子放下進來坐,站在那裡不累贅麼?」

    他答應著,將匣子擱在外面桌上。西屏盯著他進來問:「你這時才回來,衙門裡頭想必很忙?」

    「昨日前頭街上有個小孩子夭折了,今日人家請我去檢驗停靈,所以忙到這時候。不知那女屍案有進展沒有?」

    「魯大人叫你問的?」

    南台輕輕蔑笑,「魯大人知道姚二爺在辦這案子,正樂得逍遙呢,還會問?是我自己問一問,當初魯大人調我來,藉故是辦這案子,要等這案子了結了我才能回泰興。」

    她微笑道:「有了點新線索,狸奴正在外頭查對,也不知有沒有用。」說著抿一抿唇,「三叔著急回去了?」

    「我倒不急,我在哪裡都是一樣,不過客居。」他有意看她一眼,「二嫂想必也不會惦念家裡,在家時和妯娌姊妹間也沒多少話說。」

    他們兩個在姜家都算閒人,不像別人,要麼插手著家中的生意,要麼幫著料理家務。南台自有衙門的差事,何況論親疏遠近,在姜老爺看來,侄子到底強不過親兒子。西屏更不必說,丈夫是出了名的脾氣古怪,單是應付他就應付得精疲力盡,何況上有大嫂,下又有一位招婿在家的小姑子,那是太太親生的女兒,凡家務瑣碎自然也最放心交給她。

    兩個人在姜家,同樣有被隔絕在外的感覺。如今在這裡碰頭,那感覺很容易成為一種惺惺相惜。

    可西屏只是溫柔地笑著,並不去答對他,將話頭輕描淡寫地轉過,「你懷裡抱的什麼?」

    忽然聽見「喵」地一聲,有兩隻毛茸茸的黑耳朵由他臂彎里冒出來,緊跟著探出一個渾圓的黑腦袋,原來是只黑色長毛貓,鼻凹腮肥的,又看不清,只一對琥珀色的眼睛琉璃珠子似的又大又亮。

    南台將它放在炕桌上,撫著毛道:「是舶來種,咱們這裡少有。今日我在那戶驗屍的人家看見的,他們府上有一對公母,生下三隻,這只是公貓,四個月大了。我因從前見二嫂屋裡掛著一副貓戲圖,想著二嫂大約愛貓,就一兩銀子請了來,給二嫂做個解悶的玩意。」

    難為他心細,那副貓戲圖還是西屏閒時自己畫的,可喜歡歸喜歡,要養,又是另一回事了。她見那貓從炕桌上有朝她走來的勢頭,忙往後挪了挪,「多謝三叔,可我不養。」

    「怎麼,二嫂不喜歡?」

    「喜歡是喜歡,可看看就得了,養起來滿屋裡落毛,又尿又拉的,髒也髒死了。」西屏攢著眉對著那小東西笑,又是嫌棄又是喜歡的樣子。

    南台險些忘了,她為人最好整潔。原是為給她解悶,少令她往外頭閒逛去的,誰知沒討得好。他笑得失落,欲將那貓抱走,不想貓一下從炕桌上跳下來,一溜煙躥出門去了。

    他笑道:「算了,橫豎二嫂不養它,隨它去。」

    那長毛黑貓溜出來,倒會找主,一徑溜到了時修的黒緞靴下。他揪住它後脖頸將它提起來看,長得稀奇,丑得出挑!他因自己是個「狸奴」,不禁對它生出兩分憐憫,反正他不嫌髒,乾脆抱了去。

    這廂回到房來,一壁把貓交給四巧,一壁吩咐她預備些養貓的器物。四巧蒙頭蒙腦,抱著貓跟他進了臥房,「二爺,這貓好怪,哪裡來的?」

    「六姨丟出來的。」他仰面倒在床上,想著南台同西屏說的那些話,言語倒不出格,可思來想去,總覺得意味隱昧。

    也不知為什麼,他心裡懷著點氣,因說西屏不好,「這婦人心狠意狠,連只貓也容不得。你看姨父死了才多久,都沒見她哭過。」說著坐起身來,瞅著四巧,「你覺不覺得?」

    「啊?問我?我哪裡知道?姨太太攏共也沒和我說過幾句話——」四巧尷尬笑笑,把貓抱起來一些擋住臉,「給它起個什麼名呢?」

    他道:「東屏!」


    四巧益發尷尬了,「叫不出口吧?」

    他歪著嘴一笑,又改了,「那就叫南屏,南屏山。」說話間從她懷裡擰起貓來,「南屏山,過幾個月就把你騸了。」

    四巧忙把貓搶回來,抱著出去了。

    他自倒回鋪上,心裡滴漏一般數著時辰。到酉時才聽見南台回來,想必不是吃晚飯他還不肯回來呢!

    次日也不去請西屏,待要自己去那莊家查訪。剛換好衣裳,就見西屏到他房裡來了,大約是算準了他今日欲往何處。

    猜得不錯,西屏在屋裡掐指一算,昨日他折回許家問話,想必耽誤不少時辰,哪還得空再去問那姓莊的?因而料定他今日該去問姓莊的,誰知她在屋裡苦等半日,都日出時分了也不見他來邀她,心頭一恨,只得主動尋來。

    進門看見那正牆長條案底下擺著幾隻淺口碗,還以為是供誰的,心下正奇,腳下就溜過團毛茸茸的東西,嚇得她捉裙跳開,定神一看,原是昨日南台欲送她那隻貓。

    她嫌棄地提裙抖著,好個貓,她嫌它,它也嫌她呢!看也不看她,一徑豎著雞毛撣子似的尾巴跑到臥房裡頭去了。

    片刻後時修擰著它出來,丟在榻上,一副冷傲的神氣,「大清早的,六姨來我屋裡做什麼?」

    西屏擱不下架子,且先不主動說要和他去訪那姓莊的話,反問:「這隻貓怎的在你這裡?」

    「它自己跑來的,怎麼,六姨認得它?」

    他照常穿著件圓領袍,今日是蒼青的,天漸熱起來,也不穿外氅。倘或他不和那隻貓同榻而坐的話,會顯得更清爽。

    她不肯走過去,將就站在罩屏外頭,雙手摳在鏤空的雕花里,兩隻眼睛在冰裂紋中扇一扇,「那隻貓是三叔買回來的。」

    時修哼了聲,「我不知誰買的,反正是它自己跑到我屋裡,我就養下了。若是姜三爺要,就來取回,我正嫌添了個麻煩。」

    西屏見他今日待她態度反常,好像很不耐煩的樣子。她不知緣故,也懶得問他,心下卻有點惱了,只道:「既然如此,你就養著吧,你們做個兄弟也好。」

    「誰和誰是兄弟?」他愈發板下臉,「我大哥可不似我這般惜老憐貧,給他聽見,小心小心。」

    西屏哼笑一聲,「你大哥小時候可比你知禮數,拜年的時節還給我磕頭呢。」

    時修看著冰裂紋後頭她那洋洋得意的嘴臉,恨不能拖她過來打兩下屁股!

    因有這念頭冒出來,他耳根子臊紅了,怕給她發現,往榻上的陰影中坐過去。

    「你還不出門去?」西屏沒忍住問。

    「哪裡去?」

    「不是要去問那莊大官人麼?」

    時修冷淡淡地道:「那是我公門中事,不與您相干。」

    「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後的——」西屏作勢要走,「也罷,我去告訴大姐姐。」

    門下撞見南台進來,在外頭已聽見他們鬥了兩句嘴,心裡該或不該,都有點發酸,便趁勢拉住西屏道:「二嫂消氣,二爺不帶你去也有禮,婦人家常在外頭走跳,容易生口舌是非。」

    誰知時修聽了這話又不喜歡,從裡頭反剪著條胳膊緩緩走出來,搖著一隻手,「姜三爺這話忒不中聽,不中聽!禮義不愆,何恤於人言?」

    西屏一下就原諒了他才剛的冷傲,嘴角向著他勾一勾。他瞥開眼,假裝沒看見,道了聲:「走吧六姨。」

    也不理南台,走到廊廡底下才回頭和他說:「屋裡那隻貓,我原不知是三爺的,三爺若還要,就請自抱回去。」

    南台並不喜歡貓狗,因道:「我自己已是客中,哪裡好再養個貓兒?拖累二爺,還是養在你屋裡,到底是條性命。」

    時修轉過背去搖搖手,假意體諒。

    西屏在後頭一面走,一面拿白眼瞅他。這人,得了便宜還賣乖,也是個滑頭!不過,興許是個可愛的滑頭?一筆閣 www.pinbige.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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