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瑪麗亞娜（1 / 1）

    （時間：08年1月23日）

    他感覺上帝或者說老天爺在跟他開一個玩笑。也就是說，他一隻腳邁錯了，走到了某一個夾層里，比如說人間和地獄之間的某個地方的夾層里，有的人從人間到地獄去，有的人從地獄返回人間，但是他們或是從他的頭頂上走過，或是從他的下方走過，一牆之隔，他們都走得像模像樣的，有的從容不迫，有的急急忙忙。可是誰也看不見他。

    他看了看表。他平時不怎麼看表的，儘管這隻表是他唯一的人世間物件，可是現在這段時間裡他已經看了無數遍了。

    這麼說吧，如果不是這隻表已經經過了第三個10點45分，就是他瘋了，他想。

    第二次看到10點45分的時候，他從坡道上坐了起來。他想，他一定睡著過了，而且一定錯過了什麼了，一定是錯過了很多事情，而其中有很重要的事情。現在一定是上午10點45分。

    可是他還是把他的表拿到眼前，看到它的秒針在走著，而且確實是有聲地在走著，一直到分針到了46那裡，他才把他的表移出他的視線。

    可是，怎麼可能呢？如果現在是上午10點46分，難道就沒有人經過這條通道嗎？畢竟是上午了，該送東西的應該已經送來過了，至少其中一部分。上面是超市，超市的商品尤其是新鮮的水果、牛奶、牛油、麵包之類的東西是需要每天有新鮮的補充的。難道是他們躡手躡腳地走過，生怕驚動了我？

    可是也不對啊，我四仰八叉地躺在這條頂多也不到兩米的坡道靠近中間的位置，即使人們不是推著拉著或者像我在這個超市里見到過的那樣用電動車拽著裝滿了貨的小車中車走過，即使他們是手提著東西經過，總會有動靜的啊，哪怕有人說請你讓一讓呢？

    難道，這條通道這條坡道被棄置了？當然有很多條坡道通往二區的許多地方，通往超市的坡道可能也不是只有這麼一條。可是怎麼會大家都忽然不走這條路了的呢？難道是外面立著一塊牌子，通告說，此道施工，請走其它通道？

    他再也不敢閉眼了，他數著數，數到1000的時候看一下表，然後數到2000的時候再看一下表。這隻表走得很好。

    到接近第三個10點45分的時候，他真的有點受不了了，如果這條道在十天之內沒人走進來，他應該已經成為屍體了，如果是二十天，他應該已經腐爛。

    但在他的表到達第三個10點45分的時候，他覺得他的身體已經開始腐爛了。

    最先腐爛的應該是他的胃。因為他已經感覺不到那種飢餓帶來的痛感了。空腹的摩擦已經結束，應該已經沒有東西可供繼續摩擦了。

    他走到坡頂，使勁地敲門。其實應該說是敲牆。他當然知道是白費勁的事情。因為，儘管他長著一尊南美足球運動員的身體，可是他的手敲擊在牆上的聲音跟其他人，無論是女人還是小孩，應該都沒有什麼分別。沒有那種空洞的說明後面有空間的門並且可以發到後面的空間裡去的聲音，而是啪啪迴響在本空間裡的那種聲音。

    他來回走了幾遍，忽然想起應該節省力氣。然後他就在坡底的牆壁那裡坐了下來。

    他仍然是過一會兒看一下表，過一個小時站起來，原地動動手和腳。他不是不擔心動手動腳會消耗力氣，而是擔心自己會睡著。

    可是，在他猛地跳起來的時候，他沒有意識到他為什麼跳起來。他是後來才想這個問題的。他猛然跳起來的原因有以下幾個，至少有其中的一個兩個：

    一，他忽然發現他醒了，也就是說，他發現他又睡著過了，他說了不閉眼的，他數了無數個數，可他還是睡著了。睡著意味著可能的錯過。錯過機會的那種錯過。

    二，在睜開眼睛的第一個瞬間，他的眼睛已經固定在他的表上了，而他的表正在完成秒針的歸零，或者說走到頂峰，分針正在完成到達12或者0前面3格的位置，即45，而時針已經幾乎到達了只差1格的地方，即已經接近11。換句話說，在他醒過來並幾乎同時看著他的手錶的瞬間，這裡的時間正在走到又一個10點45分。不是他瘋了，那就是說，這是他進入這個通道後的第4個10點45分了。

    三，應該說是在同一個時間發生的，他忽然感覺到了活過來的感覺。因為，他感覺到肚子裡一種空前的疼痛。他知道，那是飢餓的疼痛。他的胃又開始摩擦了。換句話說，他的胃壁還在，至少有一部分還在。

    四，應該說也是在同一個時間裡發生的，卻是這四件同時發生的事情里最讓他不能相信的事情，是他聽到了這個通道里除了他發出的聲音比如呼吸聲和心跳聲以及手錶發出的聲音這些在這個完全封閉的空間裡真的能清晰地聽到的聲音之外的另一種聲音或者說第三種聲音。

    這第三種聲音給他的第一個感覺是，他已經進入了下一個世界了。

    因為他根本不能相信這會是人間的聲音。

    但聽上去真的像是人間的聲音。

    這聲音是從天上發出的，從天上落下來，像流星一樣地落下來，不是視覺里的流星，而是聽覺里的。

    這流星的聲音是我聽到過的。

    是一個女生快樂的笑聲和一個男生大喊著的和聲。

    還有推車輪子及其肢體的轉動聲摩擦聲扭動聲。

    完全一樣的聲音。跟第一個10點45分之前的那些聲音完全一樣。應該說就是簡單的重複。

    他閉上了眼睛。他相信他完了。他已經完全地進入了幻覺。

    如果這些不是幻覺，那就是他真的離開了這個世界了。

    可是他接下來聽到的聲音卻是不一樣的，不是重複的。

    首先是那個不知道剛才都在喊叫什麼的男聲：別管他。

    然後是那個剛才和兩天前只發出笑聲的女聲，說話的女聲：怎麼還是你？

    再就是同時發出的雖然很輕但聽得出來的橫向整體移動的聲音，是牆壁在移動。

    然後是牆壁移動後透露出來的其它聲音，主要是汽車行駛的聲音，輪胎摩擦的聲音，還有人講話的聲音。

    他睜開了眼睛，他說：你是真的嗎？

    她笑了。她是個快樂的女孩子。這回他看得很近。因為她已經從車子上下來，站在了他的面前，彎著腰。

    他看見她下垂的頭髮，散發著一種紅色的氣味。在視覺上那也是紅色的。一臉淡淡的斑點，襯托出她皮膚的特別透明。說話時露出兩顆虎牙。虎得不是那麼厲害，換句話說，虎得還挺可愛的。

    看上去，她的年齡其實還不到二十。他原先看岔了，其實她比他以為看到的樣子更年輕。

    她和他都穿著黃色的工作服，淡黃色的。這是他們這裡經常見到的送貨和取貨人的服裝顏色。

    她又快樂地笑了。她說：我是真的呀。真的瑪麗亞娜。

    他說：我是真的波歷。

    她說：波歷哈特？

    他說：是的，魔法世界那個，相當於。

    她笑得更快樂了。

    她說：我記得我們是前幾天見過一面的，也是在這裡。

    他說：對的。

    她說：你經常到這裡來嗎？

    他說：我一直在這裡，至少這兩天。

    她說：為什麼？是在等我嗎？

    他說：就算是吧。是的。真的是的。

    她說：好了，我們又見到了。拜拜！

    他說：拜拜不好吧。

    她已經又上了車，是被那男生抱上去的。那男生已經推著車並且已經穿過了牆壁裂開的門洞。她說「拜拜」的時候，她坐著的推車已經到了門洞那頭。在他說「拜拜不好吧」的時候，他也已經跟了過去，而牆壁正在他的身後合攏。

    那男生推得飛快，而他還需要讓他的眼睛適應一下，也就是說他還想看看他來到的這個地方是個什麼樣的地方。尤其是在他的視覺被一些汽車燈光反覆覆蓋的情況下。然後他就看不見他們倆了。一筆閣 www.pinbige.com